我入王府做了一年的粗使丫头。
李明义却找到我说他爱上了昭阳郡主。
他不想报仇了，他不愿看到昭阳郡主失去哥哥。
他忘了李悦淳曾经的遭遇。
忘了他当初红着眼满身戾气说要报仇的模样。
我表面答应他放弃报仇，心中的恨意反而燃得更烈！
他不知道我除了小姐的仇，还有我爹娘的仇要报！
1
我入王府一年了，一直在后院做粗使丫鬟。
直到有天夜间我回房路上撞见王府的表公子。
表公子名叫谢淮安。
身姿挺拔笔直，但长相平平。
唯独那一双瑞凤眼生得光辉夺目，让人难忘。
第二日，我便被调去了表公子院子伺候。
表公子不近女色，生活起居都是由身边的侍卫青岩伺候。
我成了负责表公子院子的洒扫丫头。
这工作可比负责整个后院的粗使丫鬟的活儿清闲。
每月的月银涨到了二两银子。
趁表公子出门办事，我偷偷找到管事的赵婆子打听。
赵婆子一见我便笑开了花，话里话外尽是恭维。
她说是青岩找她要的人，以为我是被表公子看上了。
听说我现在是负责洒扫的丫头，赵婆子一个劲儿暗示我把握好机会。
我知道为奴为婢的丫鬟想要好的出路，要么找个好主子尽心伺候，要么爬床翻身做主子。
可我不想，我只希望到最后我还能有命回去看看爹娘。
我的生活发生了改变，即便是有过节的人也扬起笑脸恭维我。
往日那些真诚的玩笑和笑颜都蒙上了一层雾。
让人看不清。
我安分守已守着这份闲差。
渐渐地摸出些规律，每日表公子早起必要出门一趟。
穿着华贵意味着要赴宴，得晚间才回。
若是穿着浅淡，午时用膳必回。
偶尔下午会在书房待到晚上，也从不关心院子里的下人是否偷懒尽责。
这天我出府和李明义在茶楼碰面。
上次我催他什么时候动手，他让我再等等。
我害怕有一天他会忘了曾经的恨。
他端坐在凳子上悠闲品茶听曲。
我朝他俯了俯身径直在一旁坐下。
李明义皱起眉头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开口说出话的话却让我愣住，「小妙，过去的事忘了吧。」
「在王府安分些！」
我盯着他，眼里升起一层雾。
我有些不敢置信，我的担忧终于实现了。
或许我早就意识到他变了，不再关心仇人的行踪迟迟不让我行动。
他让我忘记前主子自杀的事，忘记仇恨。
可我怎么忘得了？
我陪伴了五年的小姐，待我真心处处照顾我的小姐。
却因为貌美被亲生父亲送上禽兽的床，被整整折磨了一夜。
等我回府见到失魂落魄的小姐时已经是三天后。
她身上的青紫伤痕越发明显，整个人像破碎的木偶。
呆呆坐在梳妆镜前兀自出神。
小姐纯真温柔的眼神变得空洞，惧怕任何人的触碰。
我恨自己为什么就这么巧出门了，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可我一个丫鬟能做什么呢？
阻止不了老爷，也拦不了有世子身份的男人。
小姐一天天消瘦下去，终于在一天夜里服药自尽了。
得知消息从学院赶回来的李明义抱着唯一的妹妹哭得声嘶力竭。
他当着小姐的面，红着眼浑身戾气说要报仇。
我自愿涉险，为小姐报仇出一份力。
李明义用外祖家的关系将我塞进了王府。
可不过短短一年，还没实施报仇计划他便改了注意。
我执拗地要一个答案。
「为什么？」
李明义避开我的目光，指腹摩挲杯沿，语气冷漠。
「你逾矩了！」
我抬起手用衣袖擦去眼泪，不甘心道。
「总要有一个理由吧！」
悲恸的情绪在身体里颤抖，我不小心呜咽出声。
台上戏子叽叽喳喳的声音似乎被隔开。
热闹的鼓掌声响彻茶楼。
2
李明义犹豫几番低声开口。
「我喜欢昭阳郡主。」
瞬间我所有的感官情绪静止，脑子里是强烈的轰鸣声。
他竟然喜欢上害死自己妹妹凶手的妹妹。
我盯着他的表情和眼神不似作假，眼底的爱意明显。
李明义眼眶微红，半分愧疚半分心疼。
「死者已逝，我不想让昭阳也没了哥哥。」
「淳儿她会原谅我的，对不对？」
我嗓子哽住，心脏钝痛。
「可你是小姐的亲哥哥啊！」
「小姐她……那么好的人，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要负她？」
李明义眼里泛起波澜，难过地摇了摇头。
「淳儿她自小便体贴善良，她会理解我的。」
「理解？呵！」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成串的泪珠落下。
「少爷！」
「您当初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报仇，如今却为了自己的私欲放弃小姐的冤屈。」
「您恨老爷亲手毁了小姐，恨他害死夫人，恨他见一个爱一人对您漠不关心。」
「可这么久过去了，您却没有任何动作。」
「难道少爷的恨只是耍耍嘴皮子？」
李明义恼羞成怒一把将我推开。
我踉跄后退撞到柱子上，忍不住蹙眉轻呼。
「你一个下人懂什么？」
「他是我的父亲，我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他为我铺路。」
「他的人脉、资源、财力！」
「这些迟早是我的，我现在不过是在蛰伏。」
李明义瞪大眼睛喘着气像是要说服我，说服他自己。
「等我得到所有的一切，我自会报仇！」
我轻轻点头应声，看向李明义的眼里满是失望。
「是，你在蛰伏，在等待时机。」
「可现在你因为自己的私欲便能向仇人屈膝，轻而易举地放弃小姐。」
「毕竟死人哪有活人重要。」
我的话彻底激怒李明义，他举起茶壶向我砸来。
鲜血从发缝里流出，半边脸如绘着鬼符般渗人。
「若不是看你对淳儿忠心一片，你一个卑贱的下人也配与本少爷平起平坐说话！」
变了，不过一年便物是人非了。
当初我主动要为小姐报仇，他握住我的肩说我的忠心天地可鉴。
主动还了我的卖身契，要我与他兄妹相称。
如今却说我逾矩，说我不配。
下人又怎样？
有血有肉同样是爹娘生养没什么不同。
不过是这世界禁锢太多，分了三六九等罢了。
我挺直腰板大步离开。
即使站在阳光下也掩不住从骨子里渗出来的悲凉。
我去医馆将伤口包扎一番，又漫无目的在京都闲逛。
心里承受不住的时候，总要劳累肉体。
似乎这样才能获得片刻解脱。
可我一个人该怎么办呢？
我的仇人都是被前呼后拥的贵人。
我一个卖身为奴的丫鬟该如何报仇？
叫我放弃我不甘心。
从决定入王府前我便做好以命换命的准备。
直到暮色四合我也没想出好办法报仇。
第一次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生得有哥哥那样聪慧的脑子。
我在王府后门碰见等候多时的李明义。
我装作没看见从他面前走过，他一把拉住我的手低声在我耳边咬牙切齿道。
「收好你的心思，不准再想报仇的事。」
「否则，我会亲手解决了你！」
我甩开他的手冷哼一声离开，心里憋着一股火气无处发泄。
我回到院子蹲在廊檐下出神，一不注意便将新送来的牡丹花瓣全拔了。
一地雪白柔嫩的花瓣躺在地上异常显眼。
正当我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准备挽救时，表公子气冲冲回来了。
青岩跟在他身后大气不敢出。
我连忙上前行礼，用裙摆挡住身后一地的花瓣。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表公子阴沉的眸子朝我这边看了一眼。
3
冷汗瞬间冒出来。
好在表公子径直去了书房。
不等我处理掉地上的花瓣和光秃秃的牡丹盆栽。
青岩又走出来朗声吩咐升我为大丫鬟，负责表公子的生活起居。
我惊讶抬头又连忙低下头，原本以为后面还有升为大丫鬟的名字。
等了半天却没了声音。
我小心翼翼抬头，对上青岩皮笑肉不笑的脸。
「公子赐名妙音。」
我跪地谢恩，激动又茫然。
青岩走后，我对上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坏消息，我被孤立了。
好消息，我单独一个屋子。
再也不用担心被别人打鼾、磨牙的声音吵到。
我按照青岩的吩咐，第二日起了大早候在表公子房外。
直到天色全亮。
表公子微哑慵懒的声音响起时，青岩从房顶上下来带着我进去。
青岩一边伺候表公子，一边示意我学。
屋子里静悄悄的，散发着不知名的冷香。
不沉不浮，闻起来令人心生愉悦。
我的月银涨到每月五两，但每天早起晚归随时听表公子吩咐。
几日下来竟比做后院粗使丫鬟时还累。
主要是这差事费脑子，费心思。
每日连觉都不够睡，只有等表公子出门我才能借机补觉。
这天表公子一早就出了门，要到晚上再回。
我刚回房间躺下就被敲门的声音吵醒。
我压制住起床气的烦躁起身开门，动作难免有些大。
门外的婆子扬起慈善的假笑请我去太妃那儿。
我连忙收敛表情笑着点头，瞌睡虫消失得无影无踪。
太妃坐在上首对我行礼视而不见，悠悠吹了两口冒着热气的茶。
我咬牙坚持，腿肚子开始打颤，身形有些摇晃。
太妃细细打量了我一番，让我起身。
我低头聆听太妃的教训，话里话外都是在敲打我不可对表公子起什么龌龊心思。
若是做了不该做的事便要我后悔生在这世上。
我恭顺回应。
太妃懒洋洋摆手让我回去。
我知道太妃想将昭阳郡主嫁给表公子。
而王府对表公子的态度让人奇怪，似乎表公子是王府的座上宾。
就连鲜少回府的王爷对表公子也有一份隐约的恭敬。
我对表公子的真实身份起了好奇心。
夜幕降临，我在檐下等得打起了瞌睡。
后门的婆子跑来找我，说是有个公子寻我。
我正疑惑着，走到后门便看见一身锦衣白袍的李明义。
李明义急切地拉我去巷角，他将手里的檀木匣子交给要我帮他送给郡主。
心下郁气升起，脸上挂了几分不悦。
李明义说话的声音顿了顿，目光在我脸上流转警告道。
「小妙，认清你的身份！」
「我不会喜欢你，我这辈子只爱昭阳一人。」
我瞪大眼睛看他，无语至极。
他说完便展开折扇迈着自信的步伐离开。
我气得想砸了手里的匣子，一想到里面的东西必定贵重悻悻收了手。
我站在原地狠狠跺脚发狂，转身却在街角阴暗处看见一身清冷的表公子。
我惊得一怔，心下忐忑。
表公子从阴影处走出，青岩跟在后面。
我站在原地微垂着头不敢乱动，淡淡的醇香酒气袭来。
微凉的手指抬起我的下巴。
我看着表公子微红的脸和湿润清亮的眸子，心跳逐渐加快。
「本公子院中的人该安分守已莫与外男勾搭才是。」
「若再犯，别怪本公子心狠断了她的手。」
表公子温润好听的声音传来。
我的脸浮起一抹薄红。
「可明白？」
我连忙点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奴婢明白。」
表公子转身的动作一顿，声音在夜色中响起。
「不用自称奴婢，本公子不讲究这些。」
我低声称「是」。
回到院子亲自看着表公子喝下解酒汤，我才去了郡主院子将东西交给她。
郡主收到东西很是欢喜，眉眼见的甜蜜怎么也掩不住。
我垂下眼不敢有丝毫的情绪泄露。
4
回去的路上我正好碰见醉酒回来的世子。
高大微胖的身材，五官挤在一起说不出的别扭。
我曾见过侧妃是个貌美艳丽的美人，王爷也是气宇轩昂的俊雅男子。
独独世子生得一副蠢恶模样。
我退到小径的树荫下，耐心等待世子先过去。
却不想醉酒的世子在我面前停下。
「抬起头来。」
心中惊起慌乱，我垂头不动。
我自认不是什么绝色美人，但也算清丽娴静。
见我不说话，世子的语调加重又重复了一遍。
我捏紧手指脑子发蒙不知该如何是好。
世子身后的小厮恶声恶气上前，伸手就要挑我下巴。
我下意识躲开，正好撞进世子眼里。
我清晰看见世子眼里升起的兴趣和兴奋。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嘴里发出呵呵的笑声。
我浑身鸡皮疙瘩冒起来，却挣脱不了。
小厮在一旁搓手以待，只需世子发出命令他便要动手拦我。
心底涌起无尽的恐惧和恶心。
我一巴掌扇在世子脸上，快速提膝踢他下面。
趁他吃痛之际钻进花园树木里绕路逃走。
还好我对王府的地形熟记于心。
我一路狂奔，总觉得身后有甩不掉的恶狼在追。
我将自己关在房间，顾不上干裂的喉咙将手放进铜盆里清洗。
我使劲搓着被世子摸过的地方，直到破皮也不罢休。
脑子里全是小姐浑身青紫的伤口和失魂落魄的空洞绝望。
眼泪砸进水盆，我无助又委屈地呜咽出声。
刚刚是真的惊险，若我没有不顾尊卑下狠手恐怕我也遭难了。
房门突然被踹开。
我下意识回身，睫毛上挂着泪珠呆呆地看着月光下的身影。
表公子逆光而站，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清晰感受到他在生气。
委屈涌上心头却被我死死压住。
我跪在地上请罪。
表公子的目光落在我搓红的手腕上。
半晌，表公子走了。
我跌坐在地上才惊觉后背已打湿。
我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身份的卑微。
高位者轻轻用力便能用一根手指头碾死我，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我怔怔坐在地上直到腿麻了才起身躺在床上。
没过几日世子顶着一张青紫交加的猪头脸回来，听说是半路被人套了麻袋打了。
他身边的小厮为了护他瘸了一条腿，捂住腹部满脸痛苦。
侧妃和太妃心疼坏了，立马拘着世子不让出门。
那晚之后给我留下心理阴影，只要世子在府中我便呆在表公子院子不出去。
府中的世子和郡主对表公子都有一种天生的畏惧。
我有时会怀疑表公子是王爷带回来的私生子。
两人长相只能勉强瞧出一两分相似，我打消了这种无端猜测。
门外传来说话声，我立马挺直身子仔细听外面的声音。
不待我听清楚房门便被敲响。
门外依旧是上次的婆子。
婆子嘴角勾起一抹笑，趾高气扬道。
「太妃请妙音姑娘喝茶！」
我神色一凛，心彻底沉下去。
主子的命令违背不得。
我默不作声跟在婆子身后，一路到了太妃院子。
院子里静悄悄的，像是巨兽张大嘴正乖巧等待进食。
我硬着头皮跟进去，太妃画着精致的妆看起来不怒自威。
这一次她没有为难我，立马叫我起身。
犀利的目光在我身上流转，我被看得忐忑。
太妃慕然开口，「你可知世子前几日在外被打之事？」
我眼皮子颤了颤，佯装平静回道。
「奴婢略有耳闻！」
这么大的事早就传遍府中上下，说不知道太假，一顶欺瞒之罪落下也能脱掉一层皮。
5
太妃问我可知道是谁下的手，我吓得冷汗直冒。
太妃这是怀疑我找人干的，她也知道那晚的事儿了。
我立马跪地磕头请罪。
太妃拨动着佛珠眼皮抬也不抬，语气轻叹。
「留你不得了，短短几日便勾得表公子为你出气。」
「再过些日子是不是就要骑在老身头上作威作福！」
太妃一掌拍在矮桌上，柳眉倒竖。
我立即反应过来太妃的意思是表公子为我出气打了世子。
但以他的为人不会做这样的事。
而且世子畏惧表公子，表公子不至于找人套麻袋揍他一顿。
除非太妃说的一半真一半假。
果然，门外响起世子的声音来得正是时候。
「祖母，这丫头长得不赖不如……」
太妃浑浊的眸子落在我头上，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茶。
「赏你了。」
轻飘飘的三个字却定了我的结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