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唐、林一行人又走了几日,这天到了女儿国,船只靠岸。多九公约唐敖上去游玩。唐敖想起西游记里唐三藏取经路过女儿国,几乎被国王留住,所以不敢上岸。
多九公笑了,解释说这女儿国不是那女儿国,不然谁都不敢上去。此地女儿国只是男女相反,男子穿衣裙,作为妇人主内事;女子反穿靴帽,作为男人主外事,男女也婚配。
唐敖好奇道:“男为妇人主内事,也擦粉、缠足?”林之洋马上说:“他们还最喜缠足,以小脚为贵;脂粉更不缺。”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货单让唐敖看:“上面货物就是这里卖的。”
唐敖接过货单,见所开脂粉、梳篦等类尽是妇女用物。看罢将单子还给林之洋道:“现在明白岭南起身时带这么多货是为啥?”林之洋说临时定价是飘洋讨巧处。
唐敖还是不明白,并非纯是妇人,为何要买这些东西?多九公解释说:打扮妇人是此地风俗,从上到下,无论贫富,妇女穿戴第一,林之洋知此处风气,特带这些货物来卖。
唐敖听多、林这么说,以前在书上看的‘女治外事,男治内事’,还真有其事;忍不住要上去领略风景。看林之洋满面红光,说他必有喜事,等货卖好了回来喝喜酒。
林之洋也笑说:“今日有两只喜鹊,只管朝俺叫;又有一对喜蛛落俺脚上,只怕又象燕窝那样财气呢。”说完拿了货单,满面笑容走了。
唐敖同多九公也上岸进城,细看那些人,无老无少,并无胡须;穿男装的却是女子;兼之身段瘦小,袅袅婷婷。唐敖道: “九公,你看原是好好妇人,却要装作男人,可谓矫揉造作了。”
”唐敖点头道:“也是‘习惯成自然。’我们看她们怪多九公笑了: “恐怕他们见我们,也说放着好好妇人不做硬异,她们自古如此,可能看见我们也觉怪异!”
多九公暗向旁边指指道:“唐兄:你看那个中年老妪,拿着针线做鞋,不是妇人么?”唐敖看时,那边有个小户人家,门口坐着一个中年妇人,一头青丝黑发擦的油亮。
唐敖细看:那人耳坠金环;身穿长衫,葱绿裙下露一双绣鞋,刚刚三寸;一双玉手十指尖尖,在那绣花;一双秀目,两道高眉,施许多脂粉;再朝嘴上一看,原来一部胡须,是个络腮胡子!
那妇人见有人看她,停了针线望唐敖喊道:“你这妇人,敢是笑我么?”这个声音,老声老气,倒象破锣一般,把唐敖吓的拉多九公朝前飞跑。
那妇人还在那里大声说道:“你面上有须,明是妇人却穿衣戴帽混充男人!你明偷看妇女,其实偷看男人。你忘了本来面目!你这蹄子,遇见老娘;若是别人,只怕打你个半死哩!”
唐敖见离那妇人已远,向九公道:“此处语音还易懂。听他所言把我们当作妇人,才骂我‘蹄子’:大约自有男子以来,未有如此奇骂,这可算得‘千古第一骂’。”
唐敖说林之洋本来生的面白,在厌火国胡须又烧了,更显少壮,他们要把他当作妇人,让人耽心。多九公说此地国人和睦,何况从天朝来的,她们更要格外尊敬。只管放心。
唐敖心里仍有一种莫名的不安,二人又向前走,见路旁挂一道榜文,围许多人在那里高声朗诵,走进听时,原来是为河道阻塞之事。
唐敖想挤进观看,多九公道“与我们何干,唐兄莫非要替他挑河,想酬劳么?”唐敖说:“九公取笑了,我对河道不懂。想去看看此处文字是怎样。虽算不得学问,长长见识也好。”
分开众人进去,看毕出来,觉得上面文理倒也通顺,书法也好;只是有些字不知怎讲。多九公说他在海外等处都也见过,谈论着在女儿国长的学问,不虚此行等话。
继续朝前走,街上也有妇人,举止光景同别处一样,裙下露小金莲,腰肢颤巍走到人多处也躲闪遮掩,娇羞样子,看了也觉生怜,有怀抱小儿的,也有领着小儿同行的。
其中许多中年妇人有胡须多的,也有胡须少的,还有没须的,细看那中年有须的要充少妇拨的一毛不存。唐敖道:“这些妇人有须倒也好看。拔干净未免失了本来面目。
二人说笑,又到各处游了多时。回到船上,林之洋尚未回来;用过晚饭,等到二鼓,仍无消息。吕氏甚觉着慌。
唐敖同多九公提着灯笼,上岸找寻。走到城边,城门已闭,只得回船。次日又去寻访,仍无踪影。
到第三日,又带几个水手,分头寻找,也是枉然。一连找了又数日,竟似石沉大海。吕氏同婉如只哭的死去活来。唐、多二人仍是日日找寻,各处探信。
再说那日林之洋带着货单,走进城去,到了几个店都说缺此货。因价钱给的过少,林之洋又将货单拿到一大户人家。那大户买了货物,又指引他去国舅府卖,说必定得利。
林之洋随即问明路,来到国舅府,果然景象非凡。把货单呈进。里面传出话道: “连年国主采选缤妃,正须此货。将货单替你转 呈,随来差同去,以便等候看货。”
不多时,走出一个内使,拿了货单,一同穿过几层金门,来到内殿,内使站住让林之洋在此等候:“看是如何,再来回你。”走了进去,不多时出来道:“单内货物怎么未开价?”
林之洋说货物价钱他都记得,选完一起开价。”内使听了进去回话,一会儿又走出问胭脂、香粉、头油、头绳的价钱各是多少,林之洋把价说了。内使进去回话。
等了一会儿,内使又出来问:翠花、绒花、香珠、梳篦等多少钱一盒。林之洋又把价说了。内使进去又走出说每样都买,价钱问来问去麻烦,进内当面交易。并关照林之洋要小心!
林之洋道:“这个不消吩咐。”跟着内使走进内殿。见了国王,深深打了一躬,站在一旁。
再看那国王,三旬以外,面白唇红,十指尖尖,旁边许多官娥。国王轻启朱唇又把各样价钱问了一遍。一面问话,一面只管细细上下打量。林之洋忖道:“为甚只管细看俺”。
不多时,官娥来请用膳。国王吩咐内使将货单存下,先去回复国舅;又命官娥款待天朝妇人酒饭,说完转身回宫。
迟了片时,几个官娥把林之洋带上一座楼,摆了许多肴馔。刚吃完酒饭,只听下面闹闹吵吵,有许多官娥跑上楼来,都口呼“娘娘”,嗑头叩喜。
随后又有许多官娥捧来凤冠霞帔,玉带蟒衫并裙裤簪环首饰之类,不由分说,七手八脚,把林之洋内外衣服脱的干干净净。这些官娥都是力大无穷,就如鹰拿燕雀一般。
刚把衣服脱了,早有官娥预备香汤,替他洗浴。换了袄裤,衫裙;把那一双“大金莲”穿了绫袜;头梳鬏儿,搽头油,戴凤钗;脸搽粉,唇染红;手戴戒指,腕戴金镯。
有人把床帐安了,请林之洋上坐。此时林之洋倒象做梦,又象酒醉,只是发愣。细问官娥,才知国王将他封为王妃,等选了吉日,就要进宫。
林之洋一听慌了,这时又有几个宫娥走来,都身高体壮,满嘴胡须。其中一白须官娥,手拿针线,走到床前跪下道:“禀娘娘:奉命穿耳。”早有四个官娥上来,紧紧扶住。
那白须官娥把右耳碾了几碾,顿时一针穿过。林之洋大叫一声:“疼杀俺了!”往后一仰,幸亏官娥扶住。左耳也一针穿过。林之洋喊叫连声。两耳穿过,涂了铅粉,戴了一副八宝金环。
白须官娥把事办毕退下。接着一黑须宫人,手拿白绫,到床前跪下道:“禀娘娘:奉命缠足。”又上来两个官娥,都跪在地下,扶住“金莲”,把绫袜脱去。
那黑须官娥取了一个矮凳坐下面,将白绫从中撕开,先把林之洋右足用些白矾酒在脚缝内,将五脚指靠一处,用白绫缠裹;缠了两层用针线密密缝,一面狠缠,一面密缝。
林之洋身旁有四个官娥把着紧紧的,两个官娥扶脚,丝毫不能动。缠完脚如火烧一样疼。不觉一阵心酸,放声大哭道:“坑死俺了!”两足缠过,众官娥拿双软底大红鞋替他穿上。
林之洋哭了多时,没办法只得央及众人替他求国王放了他出去,就是他妻子也要感激的。众官娥道:“刚才国主业已吩咐,将足缠好,就请娘娘进官。此时谁敢乱言!”
不多时,官娥掌灯送上晚餐,真是肉山酒海,足足摆了一桌。林之洋那里吃得下,都给众人吃了。
林之洋一时忽要小解,向官娥说要下楼走走。官娥答应,却把净桶拿来。林之洋看了无可奈何,意欲扎挣起来,无奈两足缠的紧紧的,那里走得动。只得扶着官娥下床。
那中年官娥又上前禀道:“娘娘身倦,请盥漱安寝。”众官娥执烛台、漱盂的,捧面盆、梳妆的,托油盒、粉盒的,提手巾、绫帕的,乱乱纷纷,围在床前。
林之洋只得依众人略略应酬。净面后,有个宫娥又来搽粉,林之洋执意不肯。白须官娥道:“临睡搽粉有好处,王妃面虽白欠香气,所以这粉是不可少的。
官娥说之再三,林之洋仍不肯听。众人道“娘娘如此任性,我们明日只好据实启奏,请保母过来,再作道理。”登时都去安歇不题。
到了夜间,林之洋被缠两足不时疼醒,将白绫左撕右解扯了下来,脚指舒开。这一畅快,非同小可,就如秀才免了岁考一般,好不松动,心中一爽,竟自沉沉睡去。
次日起来,盥漱已罢。那黑须官娥正要上前缠足,只见两足已脱精光,连忙启奏。国王教保母过来重责二十,并命在彼严行约束。
保母领命带手下,捧竹板来到楼上,跪下道:“王妃不遵约束,奉令打肉。”林之洋看是个长须妇人,手捧竹板,有三寸宽、八尺长。不觉吃了一吓道:“怎么叫作‘打肉’?
只见保母手下四个微须妇人,个个膀阔腰粗,上前来不由分说,轻轻拖翻,褪下中衣。保母手举竹板,一起一落,竟向屁股、大腿,一路打去。林之洋喊叫连声,痛不可忍。
刚打五板,肉绽皮开。保母停住向缠足官娥道:“王妃体肤嫩,才打五板,已是‘血流漂杵’烦姐姐先去替我转奏,看国主口谕如何,再作道理。”缠足官娥答应去了。
保母手执竹板,自言自语道:“同是一样皮肤,他为何又白又嫩?好不令人可爱!”只见缠足官娥走来道:“奉国主口谕,问王妃此后可遵约束?如痛改前非,即免责放起。
林之洋怕打,只得说道:“都改过了。”众人于是歇手。官娥拿了绫帕把血迹擦了。国王赐一包棒疮药又送了定痛人参汤。敷了药,吃了人参汤,倒在床上歇息片时,果然立时止痛。
缠足官娥重新缠好,让他下床走动。官娥搀着走了几步。棒疮虽好,两足甚痛,只想坐下歇息;无奈缠足官娥怕误限期,毫不放松,林刚要坐下就说启奏国王,只得支持走来走去。
到了夜间,不时疼醒,整夜不能合眼。时刻有官娥轮流坐守,丝毫不放松。林之洋到了这个时候,只觉得湖海豪情,变作柔肠寸断。
林之洋两只“金莲”,被众宫人今日也缠,明日也缠,并用药水熏洗,未及半月,已将脚面弯曲折作两段,十指俱已腐烂,日日鲜血淋漓。
这日,正在疼痛,那些官娥又搀他行走。不觉气恼夹攻,暗暗忖道:“俺捺了火气百般忍耐,原想妹夫、九公前来救俺;今他二人音信不通,俺与其零碎受苦,不如一死干净!”
林之洋手扶宫人又走了几步,疼的寸步难移。奔到床前坐下,任凭众人解劝,只让保母去奏国王,情愿立刻处死,也不缠足,一面说着,摔脱花鞋,将白绫用手乱扯。
众官娥齐来阻挡,乱乱纷纷,搅成一团。保母见光景不好,即去启奏。顿时奉命来至楼上道:“国主有令:王妃不遵约束,不肯缠足即将其足倒挂梁上,不可违误!”
林之洋此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即向众官娥道:“你们快些动手!教俺早死,俺越感激!”于是随众人摆布。两足缠紧,身子悬空,眼冒金星,两腿酸麻,咬牙忍痛,等早早气断。
挨了片时,不但不死,越吊越觉明白。两足如刀割针刺十分痛左忍右忍,那里忍得住!不由杀猪一般喊叫起来,求国王饶命。保母启奏,放了下来。从此只得忍痛顺服众人,不敢违拗。
众官娥知他畏惧,缠足时只图早见功效,好讨国王欢喜,更是不顾死活用力狠缠。屡次他要寻自尽,无奈众人日夜提防,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不知不觉,足上腐烂的血肉变成脓水流尽,只剩几根枯骨,两足甚觉瘦小;头发搽油;身上熏洗,打磨;浓眉修弯;朱唇点脂,粉面朱翠,却也窈窕。国王不时命人来看。
这日保母启奏:“足已缠好。”国王亲自上楼看了一遍,见他面似桃花,腰如弱柳,眼含秋水,眉似远山。越看越喜,不觉忖道:“如此佳人,若非孤家看出,岂非埋没人才。”
国王从身边取出一挂珍珠手串,替他戴上,众宫人搀着万福叩谢。国王拉起,携手并肩坐下,又将金莲细细观玩;头上身上,各处闻了一遍,抚摸半晌,不知怎样才好。
林之洋见国王过来看他,已是满面羞惭,后来国王同他并肩坐下,把两足细细观玩,又将两手细细赏鉴;闻这闻那:弄的满面通红,坐立不安,羞愧要死。
国王回宫,越想越喜。选定吉期进宫。命理刑衙门释放罪囚。林之洋想唐、多二人能来相救,那知盼来盼去,眼看明要进官,仍无消息。想起妻子心如刀割,万种凄凉,肝肠寸断。
这日晚上足足哭了一夜。到了次日吉期,众宫娥都绝早起来替他开脸;梳裹、搽胭抹粉,更加殷勤。头戴凤冠,浑身玉佩叮珰,虽非国色天香,却是袅袅婷婷。
用过早膳,各王妃俱来贺喜,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到了下午,众官娥忙忙乱乱,替他穿戴齐整,伺侯进宫。
不多时,有几个宫人手执珠灯,走来跪下道:“吉时已到。请娘娘先升正殿,就请升輾。”林之洋听了,倒象头顶上打了一个霹雳,只觉耳中嘤的一声,早把魂灵吓的飞出去了。
众官娥不由分说,一齐搀扶下楼上了凤輾,无数宫人簇拥,来到正殿,国王业已散朝,里面灯烛辉煌。
众宫人搀扶林之洋,颤颤巍巍,如鲜花一枝走到国王面前。林只得弯着腰儿,拉着袖儿,深深万福叩拜。
各王妃也上前叩贺。正要进宫,忽听外面闹闹吵吵,喊声不绝,国王吓的惊疑不止。慌忙叫人出去看究竟。
原来这个喊声是唐敖用的机关。再说唐敖自从那日同多九公寻访林之洋下落,访来访去无消息。这日两人分头去找。唐敖寻了半日未果,只得回船用饭。
吕氏听说仍无音讯,忍不住又啼哭,唐敖正在解劝。见多九公满头是汗跑上船说打听到林之洋下落了。吕氏慌忙问道:“俺丈夫现在何处?究竟存亡若何?”
多九公道:“老夫问来问去,恰好遇见同舅府中内使,才知林兄因国王看货欢喜,留在宫内,封为贵妃。并奉命缠足,待择吉日成亲。今脚已裹好,国王择定明日进宫...”
多九公话未说完,吕氏早已哭的晕倒。婉如一面哭,一面将吕氏唤醒,吕氏向唐、多二人叩头,只求“姑爷、九公,救俺丈夫之命”。唐敖命兰音、婉如把吕氏搀起扶进里边休息。
多九公说他已恳内使求国舅代为转奏,用一船货物赎林兄出来,内使转求,但国舅因吉期已定不肯转奏。他没办法,只得回来。问唐敖可有甚么妙计?
唐敖吓的思忖多时道: “只有写几张哀怜呈词,递到各衙门,许能遇上敢向国王直谏忠正大臣,救舅兄出来。”吕氏听见出来道: “就请姑爷多写几张,早早递去!”
唐敖当时写了哀怜稿儿,托多九公酌定。二人分写了几张,恐耽搁,连饭也不敢吃,随即进城,遇衙门就把呈词递进。谁知里面看过,都有说不干他们衙门的事,让到别处递去。
一连走几十处都是如此。二人饿着跑到日暮,只得回船。吕氏问知详细,只哭的死去活来。娘儿两个足足哭了一夜。唐敖听了心如针刺,东方渐亮,急的瞪目痴坐,无计可施。
多九公走来道:“我们与其在船闷坐,何不上去探听?要是改了日期,就好想别法了。吕氏在内听了,又带泪出来道:“就求速速上去打听!”唐敖只得答应,同多九公进城。
二人进到城里,只听四处纷纷传说:今日国主收王妃进官,释放罪囚,各官都叩贺去了。二人听了,更觉心冷如冰。多九公叹道:“还探听甚么,林兄命该如此了。”
唐敖觉得,这两日在船上想起林之洋的事,至亲相关,心中已如针刺;此刻回去,她们听见又无指望,更加悲痛,教人听了于心不忍。莫不如在外走走,暂且躲避躲避。
多九公只得点头,又向前行。不知不觉天已正午。二人此时腹中甚饿,路旁有茶坊,于是进去坐了,倒了两碗茶,要了两样点心。只见有个算卦的走来。
唐敖无聊,就在课桶内抽了一签,递了过去。算卦的看了:“此处‘红鸾’发现,该有婚姻之喜。可惜遇了‘空亡’,虚而不实,不能鸾凤和鸣。不知尊嫂所问何事?”
唐敖说要问能否逃脱这婚姻。算卦的已说过:“婚姻虚而不实,断难成。此人灾难已满,指日即有救星;但要脱火坑,还须耽搁十日。”唐敖付了钱,算卦的走了。
多九公道:“林兄灾难既满,为何还须十日方离火坑?”唐敖道:“此话离奇,令人不解。”吃过点心,付了茶钱,信步走出茶馆。
远远有许多人簇拥着走来,二人迎上观看,原来是些人夫担着几十担礼物过去。多九公道:“后面那个押礼的,就是国舅内使,不知到何处送礼去?”
唐敖看用锦袱遮盖猜是送国王的。多九公忙去打听,回来满面愁容道:“唐兄:你道国舅这礼送给那个的?原来却是送给林兄的。”唐敖道:“此话怎讲?”
多九公道:“那送礼人说,这礼物预备王妃赏赐宫人,不是送给林兄么?”唐敖听了急的抓耳搔腮。再看太阳已西坠,官员乘轿马而回;那些罪囚都喜笑而归;送礼人夫挑空担回去。
二人见天色己晚,无可奈何,只得垂头丧气,原路返回。唐敖道:“刚才算卦的说:指有救星。若过了今日还救得出么?”多九公摇头道:“进宫就生米做成熟饭,岂有挽回之理。”
唐敖低头半晌,测度不出:“难道算卦的信口胡谈?舅兄如此好人,将来竟作异乡之鬼,这样结局,能不令人伤感!”多九公听了,也是叹息不止。
多、唐沮丧到极点,信步行来,又到张挂榜文处。唐敖道:“我们初到此地,舅兄上去卖货,那知现在遭此飞灾。此时不知舅兄怎样受罪,如何盼望!”一面说着不觉滴下泪来。
唐敖猛然心内一急,低头想了一想,走上前去,把榜揭了下来,多九公摸不着唐敖是何主意,当众人拦又拦不得,问又问不得,只有望着发愣。
那些看守人役,上前问道:“你是何处妇人,擅揭此榜?那榜上的话,你可看明?”此时众百姓闻得有人揭榜,顿时四方轰动,老老少少,无数百姓,都围着观看。
唐敖看见人众,朗声发话道:“我姓唐,天朝人氏。治河一道,我们天朝无人不晓。这榜备言能治得河道,情愿纳贡臣服,财宝禄位悉听择取,说的甚觉诚恳...”
唐敖话未说完,早有许多百姓挨挨挤挤,都跪在地下,口口声声,只求天朝贵人大发慈心,早赐救拔。
唐敖让诸位请起,说财宝禄位都不要,只要能让国王放了林之洋,他就动工治河。众人一闻此言,齐发一声喊,不约而同向朝门而去。
多九公得空到唐敖耳边问道:“唐兄果然晓得治河么?”唐敖道:“我并未做过,那知治河!”多九公道:“你既不懂,为何把榜揭了?”唐敖说只好做一个‘火烧眉毛,且顾眼前’之计。
唐敖想想又嘱咐九公:“此时众百姓前去,国王难违众情就能缓期。倘舅兄五行有救,自然机缘凑巧治河道成功;要是不能治好河道,烦九公将船上货物赠邻邦,求其拯救。”
多九公听着只是皱眉摇头,却不知说什么好。这时有看榜人役,备了轿马,把唐敖送到迎宾馆。多九公充作仆人跟在后面。早有管事人预备酒饭,多九公另有下席一桌。
多、唐二人正在饥饿,且饱餐一顿。饭后,多九公上船送信,暂安吕氏之心。回到宾馆仍同唐敖静候佳音。
回头再说那些百姓听了唐敖之言,一时聚了数万人,齐至朝门,七言八嘴,喊声震耳。国王正受嫔妃朝贺,忽闻此声,惊疑不止,忙命人去看究竟。
宫人进来奏道:“国舅有要事面奏。”国王即命众人暂避,把国舅传进。国舅行礼毕,就把天朝妇人揭榜,能修河道,求释放新立王妃。数万百姓要求释放此人等话,奏了一遍。
国王道:“何以孤家身为人君,反令王妃违此定例呢?”国舅说她已说明:一国之主,没有放回王妃之理?说之再三。”但众百姓以王妃尚未进宫,与已进宫不同为由,要求国王施恩。
国王听了,无言可答,忖了多时道:“卿去回复众民今已进宫,明日再奏,木已成舟,百姓求我释放,我也有词可托了。”国舅再三恳求,无奈国王执意不肯,只得退出,回复众人。
众百姓听了,恐到明日难挽回,登时鼓噪,乱轰喊成一片。国王听见心中着实害怕,意欲释放又难割舍,听外面人声渐渐闹进宫来。
国王想了多时,不觉发恨道:“索性给他‘一不做二不休’罢!”因命值殿尉官,率领军兵十万,立时征剿。尉官奉命,立刻点兵,只听四面枪炮声震的山摇地动。
众百姓那里肯退,都说:与其日后丧在鱼鳖之口,不如今日被国主杀了,更是喊声震天。国舅见百姓势头已急,恐人多激变,吩咐众兵不许动手伤人。
国舅随又再三劝众百姓道:“尔等只管散去,老夫自然替你们转奏,务将揭榜人留下修治河道。明日府中候信,老夫自有道理。”百姓听了,这才慢慢散去。尉官把兵收了。
国王见众百姓已散,随即进宫,命林之洋并肩坐了。映着灯光,细细观看林之洋,越看越喜。又吩咐摆宴。又向宫人赐了许多珠宝金银之类。
不多时,宫人将酒席齐备。众官娥斟了一杯喜酒,教他奉敬国王。林之洋此时心如死灰,一时想起妻女,就如万箭攒心;精神恍惚,四肢无力,酒杯几次掉在地上。
好在国王高兴,并未同他计较,官娥又斟一杯,林之洋接着,心中更觉发慌,又把酒洒了。众官娥只得替他代敬国王。国王命人也与林之洋斟了一杯,以为成双之意。
林之洋素日酒量虽大,无如近来腹中空虚,把酒饮过,只觉天旋地转,幸而还未醉倒。国王又饮数杯,命人把表取过看了吩咐撤去筵席。嘻笑道:“天不早了,我同你睡罢。”
众宫人上前把林之洋外面衣裙宽了,又把首饰除去。国王也宽了外面衣服,伸出一双玉手,十指尖尖,把林之洋手腕携住,上了牙床,放下鲛绡帐,竟自睡了。
这里国王业已成亲。唐敖还在迎宾馆,痴心妄想,另改吉期。等来等去,吃了晚饭,还无信息。正在盼望,恰好有几个老年百姓从朝中回来,把尉官点兵征剿各话说了
唐敖这才知其详细,只吓的惊慌失色。多九公道:“刚才唐兄说国王必是缓期,那知却用兵征剿。国王好色,不重民命,若想林兄回来,只怕难了。”后事如何,请看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