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赐履按：后淝水之战时期，从关中到凉州，山头儿林立，但实力最强的，还得是前秦和后秦。前秦皇帝苻登，是个英俊人物，但他的对手、后秦皇帝姚苌，则兼具狼之残忍与狐之狡诈，二秦对决，没有平局，必分生死。
公元386年，五月，姚苌在长安称帝，然后，将安定郡（甘肃省镇原县东南曙光乡）的五千多户老百姓迁徙到长安。
衣赐履说：战乱之后，长安空虚，必须迁徙人口补充。
七月，前秦平凉（甘肃省华亭县）太守金熙、安定都尉没弈干，与后秦左将军姚方成在孙丘谷（甘肃平凉市东南）交战，姚方成军败。后秦皇帝姚苌任命他的老弟、征虏将军姚绪为司隶校尉，镇守长安，自己亲率大军赶赴安定，大破金熙、没弈干。
金熙是东胡人，没弈干是鲜卑多兰部的首领。
衣赐履说：平凉、安定紧挨着。
当初，姚苌的老弟姚硕德，率其羌族部众，驻守陇上（即陇西，甘肃省南部）。本年八月，听说姚苌起兵，姚硕德按捺不住地喜悦，立即自称征西将军，在冀城（甘肃省甘谷县）起兵，响应姚苌。任命侄孙姚详为安远将军，据守陇城（甘肃省张家川县），另一个侄孙姚训为安西将军，据守南安的赤亭（陇西县东，姚苌部落故乡），与前秦秦州（州政府设上邽，甘肃省天水市）刺史王统相对峙。
姚苌从安定率军与姚硕德会合，攻打王统，天水（甘肃省天水市）的屠各人、略阳（甘肃省天水市东）的羌人、胡人，响应他的有二万多户。前秦略阳太守王皮，向姚苌投降。
衣赐履说：这个王皮，是王猛的儿子，曾经谋反，被苻坚赦免。
九月，王统投降，姚苌大悦，在上邽搞了一把全军大会餐（因享将士于上邽）。姚苌任命姚硕德为使持节、都督陇右诸军事、征西将军、秦州刺史，领护东羌校尉，镇守上邽。
南安（甘肃省陇西县东南）人吉成诜（读如申）对姚苌说：
鄙州人口殷实，地势险峻，俊杰之士，有如过江之鲫，实为用武之地。王统不能选拔才俊，见天儿坐在那里把玩珍宝美玉，才搞到这个地步。陛下应该广散金银布帛，赏赐六军，表彰贤善，这样才能赢得鄙州的拥戴。
姚苌认为很对，任命吉成诜为尚书郎。
十月，姚苌返回安定，出台了一系列惠民政策，削减不必要的支出，都用到急需之处，没有做官的士人，但凡有点儿才能的，或者做了什么善事的，一律表彰，甚至给安排工作（闾阎之士有毫介之善者，皆显异之）。
十一月，前秦南安王苻登在南安即皇帝位，大赦境内，改元太初。
十二月，苻登在军中设立苻坚的牌位，置于密闭专车之中，配置羽葆，青车盖，黄旗帜，由三百名虎贲卫士守卫。不管是准备打仗，还是其他重要事项，苻登一定先向苻坚的牌位报告之后，才付诸行动。
苻登率军五万，攻打后秦。将士们全都在头盔、铠甲上刻了“死”、“休”二字，以示必死之志。每逢战斗，都用长槊弯刀组成方圆大阵，“知有厚薄，从中分配，故人自为战，所向无前”。
衣赐履说：不是太理解这种兵阵，特别是“知有厚薄，从中分配”，很难给出精准的表述。
当初，长安将要失守的时候，前秦中垒将军徐嵩、屯骑校尉胡空，各自率众五千，构筑堡寨自保。后来，二人都归降姚苌。等到姚苌杀害了苻坚，徐嵩等以大王之礼，将苻坚安葬在二堡之间（徐嵩堡和胡空堡，都在今陕西省彬州市西南）。苻登称帝后，徐嵩、胡空率众归降。苻登任命徐嵩为镇军将军、雍州刺史，胡空为辅国将军、京兆尹。
苻登以天子的礼仪重新安葬了苻坚。
衣赐履说：苻登与徐、胡二人之间，隔着后秦地盘，改葬苻坚，苻登不可能亲临，应是下令徐、胡二人代行。
公元387年，正月，苻登立王妃毛氏为皇后，立勃海王苻懿为皇太弟。
衣赐履说：就这一句话，信息量很大。
毛皇后是前河州牧毛兴的女儿。之前，我们在《》那一回讲过，苻登的上位之路太顺利了，顺利得让人觉得不够真实。当我们知道了他是毛兴的姑爷之后，那些个疑团也就解开了。
另，勃海王苻懿是哪个？他是前皇帝苻丕的儿子。理论上，苻丕驾崩，继位的应该是他，但是，他却做了皇太弟，那么，他的命运就瞬间凶险起来。
苻懿什么时候死，让我们拭目以待。
苻登派使节任命东海王苻纂（时驻杏城，陕西省黄陵县）为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太师，领大司马，封鲁王；苻纂的老弟苻师奴为抚军大将军、并州牧，封朔方公。
苻纂对使节怒喝道：
勃海王苻懿是世祖（苻坚）之孙，先帝（苻丕）之子，南安王（苻登）为什么不立他做皇帝，却自己一屁股坐上了皇位！
长史王旅劝谏说：
南安王已经即位，不可能再改变了。现在贼寇未灭，咱皇族宗室不能自己个儿先打起来啊！我希望大王能够远踪光武推圣公之义，灭掉两个贼虏（应指后秦皇帝姚苌和西燕皇帝慕容永）之后，再从长计议。
苻纂这才接受了任命。
衣赐履说：所谓“光武推圣公之义”，指的是更始帝刘玄杀了光武帝刘秀的大哥刘縯，但刘秀并没有闹着给大哥报仇，而是继续努力为刘玄打工，保住了自己的性命，这才有了后来东汉的二百年天下。王旅的谏言，透露出苻纂今后可能的政治选择，大概率是先帮助苻登灭掉敌国，稳定局面，一旦有机会，或者立苻丕后人为主，或者干脆自己上位。
从此，卢水的胡人（杏城一带的匈奴人）彭沛谷，屠各（匈奴贵族）人董成、张龙世，新平（陕西省彬州市）羌人雷恶地等，便都归附于苻纂，苻纂的部众达到十余万人。
姚苌把秦州的强族豪门之士三万户，强行迁往安定郡。
三月，苻登任命窦冲为车骑大将军、南秦州牧，杨定为大将军、益州（州政府设仇池，甘肃省西和县南）牧，杨壁为司空、梁州牧，乞伏国仁为大将军、大单于、苑川王。
衣赐履说：苻登颇有格局，有枣没枣都先抡他几竿子，只要是前秦的旧臣，不管你们听不听话，一律任命，以期获得最广泛的支持。杨定和乞伏国仁都任命为大将军，恐史书记录有误。
乞伏国仁，是西秦的开国君主。
四月，杨定和鲁王苻纂联手，在泾阳（即陇东郡，甘肃省平凉市西北）大破后秦征西将军姚硕德。后秦皇帝姚苌从阴密（甘肃省灵台县西南）赶来援救，苻纂退守敷陆（陕西省洛川县东南）。
前秦皇帝苻登任命老哥苻同成为司徒、守尚书令，封颍川王；老弟苻广为中书监，封安成王；儿子苻崇为尚书左仆射，封东平王。
七月，苻登屯驻瓦亭（宁夏西吉县东南）。
姚苌攻破卢水胡人彭沛谷的堡垒（彭沛谷在贰城附近，陕西省黄陵县西北），彭沛谷逃奔杏城。姚苌还兵阴密，派太子姚兴镇守长安。
八月，前秦冯翊太守兰椟，率军二万，从频阳（陕西省富平县东北）移驻和宁（陕西省黄陵县东南），与鲁王苻纂商议，打算共同攻取长安。
这时，一个扯淡货跳出来，做了一件扯淡事儿。
苻纂的老弟、朔方公苻师奴，劝苻纂称帝，苻纂拒绝。
然后，然后，然后，苻师奴就把老哥苻纂给杀了！
苻师奴接管了苻纂的一切权力，自称秦公。
兰椟与苻师奴断绝往来。
衣赐履说：历史上，颇有一些很有希望的政权，莫名其妙就毁在这种自我内耗上了。讲真，这个苻纂，没准儿是很有些搞头的。如果他真的拿下了长安，则其政治地位将实现重大跃升，进可助苻登痛打姚苌，退可据长安观望事态发展，再作打算。
如果没有其他原因，我实在无法理解苻师奴的行为。苻师奴杀苻纂，相当于斩断了前秦的一条手臂，而断掉的手臂，不过就是一条带骨肉而已，失去了所有价值。
此时，西燕皇帝慕容永进攻兰椟，兰椟派人向后秦求救，姚苌打算亲自前往救援。尚书令姚旻、左仆射尹纬说：
苻登大军就在瓦亭，他很可能乘我们后方空虚前来袭击。
姚苌说：
苻登的军队虽然强大，但不是一两天就可到达的。苻登这个人，反应迟钝，缺乏决断，往往失掉良机。听说我亲自出兵，他一定先征集部队、准备辎重，必不敢率一支轻锐火速来攻。最多两个月，我已经破贼而还，他就算来了，又能有什么用！
衣赐履说：姚苌对苻登，实在太了解了！
九月，姚苌到达泥源（甘肃省正宁县东北），苻师奴迎战，瞬间崩溃，逃往鲜卑（不晓得是哪一支鲜卑）。
前秦皇帝苻登进据胡空堡，少数民族和汉人，前来归附的有十多万。
十月，姚苌进击，在河西（陕西省宜川县、韩城市一带）击败慕容永。慕容永退走，兰椟并没有归降姚苌，而是率军抵抗。
十二月，姚苌生擒兰椟，收编其部众，进入杏城（陕西省黄陵县）。
后秦将领姚方成，攻破徐嵩堡，生擒前秦雍州刺史徐嵩，然后当当当历数徐嵩的罪恶。岂料，老徐同志眼睛一瞪，对着姚方城就是一顿狂怼：
你们姚苌，罪该万死！当初苻黄眉打算宰了他，幸亏主上（苻坚）出面，救了他一命，又对他加以重用，可谓荣宠已极。然而，姚苌连狗马都不如，狗马还知道谁是主人，还知道向主人报恩，他姚苌却恩将仇报，行叛逆之事！你们羌人，怎么能用做人的道理来要求呢？赶紧杀了我，让我去见先帝，我们在地底下也要收拾姚苌！
姚方成大怒，分三次斩杀徐嵩（三斩，先斩脚、再斩腰、最后斩脖子），把徐嵩的头颅做成尿壶，士卒全部活埋，士卒的妻子女儿，赏给自己的手下。
苻登听说之后，哀恸不已，追赠徐嵩为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谥为忠武。
姚苌下令，把苻坚的尸体挖出来，鞭打了无数下，剥掉衣服，露出尸体，再用荆棘缠绕，重新埋了。
【苻坚生前，大约是想不到的】
柏杨先生评论：慕容垂跟姚苌，先后背叛苻坚大帝，有他们不得不背叛的苦衷，慕容垂身受复国建国的压力，姚苌恐怕下一次的诛杀，我们有充分的理解和同情。然而，既叛之后，慕容垂先生种种，仍是英雄豪杰本色，仍有浓厚的感恩和深切的惭愧之情，而姚苌却狼子野心，凶狠冥顽，不知道他对苻坚大帝，为什么痛恨至此？小人物必须用惨烈卑鄙的手段回报恩主，才能混淆自己的良知，消化因忘恩负义所产生的内疚，表示他并没有忘恩负义。
天下却有一种人，你最好不要认识他；不幸认识他，最好不要跟他有友谊；有幸有了友谊，最好不要对他有恩，或接受他的恩。但是，这种人往往有动人心魄的才干；连苻坚都不得不坠入陷阱。
衣赐履说：对柏杨先生的评论，我基本上同意，但还是要为姚苌解释几句。姚苌凶残，没心肝，这个是肯定的，但他挖苻坚的尸体，鞭打，缠上荆棘，大约是有原因的。徐嵩死前儿，不是说要去向苻坚告状吗？他要跟苻坚一起，在地底下搞姚苌。姚苌这个人，对鬼神是相当畏惧的，你看他挖苻坚的尸体，鞭打之后，“荐之以棘，坎土而埋之”。用荆棘缠绕尸体，可能是镇住灵魂的一种方式，而“坎”则是八卦之一，代表水，“坎土”的确切含义，我不清楚，我猜，应该是根据《周易》对掩埋尸体的土作了某种处理，其目的当然也是为了阻止苻坚的鬼魂来找他算账。
因此，姚苌虽然不是个东西，但就这个事儿而言，还真不是为了鞭尸而鞭尸，为了残忍而残忍，而是他内心深处对苻坚恐惧的一种外化形式。
公元388年，二月，苻登驻军朝那（宁夏彭阳县西古城乡），姚苌驻军武都（甘肃省成县）。
五月，前秦皇太弟苻懿去世。
八月，苻登立自己的儿子苻崇为皇太子，苻弁（读如辩）为南安王，苻尚为北海王。
衣赐履说：皇太弟苻懿是怎么死的，史书没有明说。但不管是怎么死的，苻登都脱不了干系。
皇太弟，是个高危岗位，特别是皇上有一堆儿子的时候，皇太弟很难善终。
前皇帝苻丕一共五个儿子，太子苻宁、长乐王苻寿、平原王苻锵、勃海王苻懿、济北王苻昶。苻丕被东晋扬威将军冯该斩杀，苻宁、苻寿被送往建康，苻锵去向不明，但苻懿和苻昶，则被尚书寇遗送到苻登身边。苻登自己想当皇帝，但身边有两个根儿正苗儿红的小王爷，当然很不爽。最初，做做样子，以苻懿年龄太小为由，立为皇太弟，然后，想办法干掉，立自己儿子，这是标准流程。
前秦与后秦，从春天开始相持，数次交战，互有胜负，于是各自罢兵返回。
十月，姚苌返回安定。
苻登前往新平筹粮，留大军屯于胡空堡，率一万多兵众围住姚苌的军营，在四面放声大哭，哀声动人。姚苌非常厌恶，也命令三军痛哭，以回应苻登。苻登率军退去。
衣赐履说：讲真，这个场面虽然很滑稽，但我不是很理解，为什么是互哭，而不是互殴？或许是当时氐人、羌人的某种风俗？
十二月，苻登任命老哥、颍川王苻同成为太尉。
公元389年，正月，姚苌因为前秦屡次获胜，感觉是不是苻坚的神灵在帮助苻登，于是，他也在军营中搞了一尊苻坚的神像，对着神像祷告说：
陛下啊，我老哥姚襄临死前，嘱咐我为他报仇，我在新平城勒死了您，就是执行我哥的遗命，并非我的罪过呀！苻登，不过是您的远房亲属，还想着要为您复仇，我作为弟弟，又怎么敢忘掉哥哥的大仇呢？于情于理，我也没做错诶。况且，陛下任命我为龙骧将军，并对我说了“朕以龙骧建业，你也要努力啊”的话。陛下的敕命，言犹在耳，陛下虽然化为神灵，难道假手苻登来图谋臣吗？您自己的话难道忘记了吗？如今我为陛下立神像，希望陛下不要再追究臣的过错，而是感受臣的一片至诚之心吧。
衣赐履说：这个姚苌，真逗。解释一下，一个是，姚苌的老哥姚襄，确实是被苻坚杀掉的，姚苌杀苻坚为兄报仇，是个理由。再一个是，苻坚的祖父苻洪、老爹苻雄，以及苻坚本人，都做过龙骧将军，苻坚任命姚苌为龙骧将军时说：
过去我以龙骧将军的身份建立了大业，一直没有将此名号授予别人，你，要好好干啊！
所谓建立大业，可以理解为做了皇帝。因此，姚苌的意思是，是你让我建立大业的，我杀你，然后做皇帝，都是按你的要求来的，你凭什么为难我？呵呵。
苻登率军来攻，登上军营中的指挥楼，远远对姚苌说：
从古至今，哪有臣弑君后，却又立像求福的！你特么脑袋是不是秀逗了！
随即，苻登高呼：
弑君贼姚苌，为什么不自己出来，我和你决一死战！何必让其他人枉丢性命！
姚苌害怕，不敢回应。
姚苌自从立了苻坚的神像，交战情况并没有改善，反而军中多次发生夜惊（军中每夜惊恐），于是，姚苌把苻坚像的头砍下来，派人送给苻登。
毕竟鹿死谁手，我们下回再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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