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什么意思?!”岳父一拍桌子,筷子滚到了地上,碗里的汤也溅了出来。
我低着头,抿了口茶水,手指紧紧攥着杯沿,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爸,这事儿……别再提了行吗?”我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嗓子眼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
“我不提?你过的这叫什么日子?!人都快四十了,连个后都没个!”岳父瞪着眼,脸涨得通红,桌上的杯子都被他推得一晃一晃的。
桂芝在一旁低头抹眼泪,抽噎声小心翼翼,却一声声扎在我心上。
“爸,桂芝是我媳妇,这日子再难,我也不会再娶。您就别再说了!”我咬着牙憋出这句话,声音里带了点颤。
屋里静得出奇,只有桂芝轻轻哭泣的声音。外头的北风呼呼地刮着,吹得窗户纸直响,一片片雪花打在窗棂上,像是在敲门。
1983年,我退伍回了村。那会儿的我,带着一身的军功章,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军装,风风光光地回了家。村里人都觉得我光宗耀祖,见了我就说:“老刘啊,建国这回来,可了不起啊!带个军功章回来不算,还不给咱村带个军嫂回来?”
我妈那时候也没少唠叨:“建国啊,你都快三十了,村里比你小的崽子娃子都满地跑了。再不成个家,咱老刘家的香火还接得上吗?”
我嘴上“嗯嗯嗯”地答应着,心里却一个劲儿发虚。村里姑娘是有不少,可我心里早就有人了,一个在新疆石河子认识的姑娘,叫秀兰。
那是1979年的冬天,我跟着部队去了新疆修渠。石河子的冬天冷得吓人,风裹着沙子刮得脸生疼。白天干活出汗,晚上冻得脚都抽筋。偏偏就在这苦巴巴的日子里,我遇见了秀兰。
她是村支书的女儿,个子不高,脸圆圆的,皮肤白得像刚剥了壳的鸡蛋。第一次见她,是她来给我们送饭。她端着一大搪瓷缸,站在渠边喊:“哪个是刘建国?指导员说你饭量最大,给你多盛点!”
我一听就愣了,周围的战友全都起哄:“建国,快去啊!人家姑娘还知道你饭量大呢!”
我脸一下子就红了,端着缸看了她一眼,心里扑通扑通直跳。那天的饭特别香,仿佛连冷风都没那么刺骨了。
后来修渠的日子里,她经常来给我们送饭。我们渐渐熟了,她喜欢听我讲部队里的事儿,我呢,也爱看她笑,尤其是她笑的时候,嘴角的两个小酒窝像要把人心都融化了。
有一次,我为了逗她,故意问:“秀兰,你这酒窝,是天生的,还是吃糖吃出来的?”
她一听,脸一红,撇着嘴瞪了我一眼:“刘建国,你贫不贫啊!”可那笑意却压都压不住。
修渠的活儿一干就是几个月,临走那天,我把军帽上的帽徽摘下来,塞给了她。她捧着帽徽看了半天,抬头问我:“刘建国,你会回来吗?”
我没敢回答,只是点了点头。可这一走,就是两年。
退伍后,我托人打听过她,可石河子离家太远,那时候通讯也不方便,打听了几次都没消息。母亲看我整天发呆,急得不行,硬是拉着我去相亲。
王桂芝就是那时候认识的。她是隔壁村的,性格温柔,嘴也甜。她没秀兰那么泼辣,可她对我好,婚后日子过得还算稳当。虽然家里穷,但她从没抱怨过,日子再苦,她都咬牙撑着。村里人都说我有福气,娶了个踏实能干的媳妇。
可谁能想到,十年后,我竟然在一场意外的买卖里,又见到了秀兰。
那是1993年的秋天,岳父说给我找了个运煤的活儿,说这买卖不错,非让我跟着去见见。
那天到了煤场,我正和老板谈着呢,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刘建国?”
我浑身一僵,回头一看,竟然是秀兰。
她穿着一身蓝棉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多了几分岁月的痕迹,可那双眼睛还是那么亮。她看着我,眼圈红了,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我心里乱成了一团,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见到她。更没想到,她竟然是这煤场老板的妻子。
那天谈完事儿,我借口有事,匆匆走了。可没过几天,岳父又提起这活儿,说秀兰对我印象不错,还让我们多合作。我只是干笑,心里却一阵阵发堵。
接触多了,我才知道,秀兰的男人前年出事了,煤场是她一个人撑起来的。她性子还是那么要强,可眼里却多了几分掩不住的疲惫。
有一次,她趁人不注意,悄悄递给我一张纸条。纸条上只有一句话:“刘建国,当年你没回来,我等了你两年。”
我攥着那纸条,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可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把纸条塞进了口袋。
日子一天天过去,岳父却突然提议让我再娶一个。他说桂芝身体不好,这些年一直没能怀上孩子,他怕我老了没个依靠。
这话一出口,桂芝当场就哭了,眼泪一滴滴砸在桌上,像要把我的心都砸碎了。岳母也急了,指着岳父骂他老糊涂:“咱家桂芝对建国多好,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我气得拍了桌子:“爸,您这话什么意思?桂芝是我媳妇,我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儿!”
可岳父却叹了口气:“建国,我是为你好。再说了,秀兰那姑娘也不容易,她……”
他话还没说完,我就转身走了。可走到门口,我又停下了脚步。
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脑海里全是秀兰的身影,还有那张纸条上的字迹。
第二天,我鼓起勇气去找了秀兰。我把岳父的提议告诉了她。
秀兰听了,愣了好久才开口:“建国,我没想过……我是怕你不好意思才跟你岳父提的,你别当真。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桂芝是个好女人,你要对得起她。”
她说着,眼里噙满了泪,却倔强地不让它流下来。
“秀兰,我欠你的。”我低声说。
可她却摇了摇头:“建国,咱们这一辈子能遇上已经是缘分了。可缘分这东西,有时候也得认命。”
后来,桂芝竟然怀上了孩子。这消息让我喜出望外,也让家里的气氛一下子好了起来。岳父看着我,笑呵呵地说:“建国,还是桂芝有福气啊!”
桂芝生产那天,我守在产房外,手心里全是汗。直到听见婴儿的啼哭声,我才松了口气。护士抱出孩子时,我一眼就看出了他嘴角的那个小酒窝。
我笑了,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再后来,我听说秀兰把煤场卖了,回了石河子。她还托人带来一封信,信里只有一句话:
“建国,祝你一生平安。”
我把信折好,放进了箱底。人这一辈子,总有些遗憾是说不出口的。
“建国,你倒是说句话啊!”岳父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我抬起头,看着他,笑了笑:“爸,这事儿,咱以后别提了。”
岳父愣了一下,随即端起酒杯:“行,不提了!来,喝酒!”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冷得刺骨,可我心里却暖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