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相亲
＂哎呦，你瞧瞧人家李家闺女，又白又俊，跟你可真般配！＂大姨一边剥着花生，一边眉飞色舞地说。
那是97年的夏天，蝉鸣声吵得人心烦，我坐在大姨家的小板凳上，低着头扣手指。
自打我从纺织厂下岗后，整天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连走路都没精打采。
记得下岗那天，厂长拍着我的肩膀说：＂小周啊，形势不好，厂里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解聘书，在厂门口站了半天，看着那些熟悉的车间，眼眶都红了。
回家的路上，路过以前常去的国营饭店，现在已经改成私人开的火锅店了。
楼下卖馒头的李大姐见我就喊：＂小周啊，这日子总得过下去，要不姐给你介绍个对象？＂
想起厂里的老同事，一个赶一个地成了家，有的都抱上了二胎。
单位食堂的张婶看我可怜，总念叨：＂我侄女在邮局上班呢，模样周正，你看咋样？＂
每次回家，我妈就叹气：＂你看隔壁老王家儿子，孩子都会跑了，你这孩子，咋就这么不争气呢。＂
那会儿刚下岗时，夜里总睡不着，躺在床上听着隔壁传来的电视声，《渴望》的主题曲一遍遍响起。
屋里挂着个老式电风扇，吱呀呀地转着，我翻来覆去地想着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家里就靠我爸那点退休工资，我存的那点钱眼看着就要见底，连买新衣服都得掂量掂量。
白天去人才市场找工作，一个月跑了十几个单位，都说不要下岗工人。
晚上回家，看见我爸在院子里抽烟，愁眉苦脸的。
我妈偷偷跟我说：＂你爸为了你的事，晚上都睡不好觉，你得想想办法啊。＂
大姨看不下去了，拍着胸脯说：＂我认识个李主任，他闺女在纺织厂当会计，模样俊，性格好，包在我身上！＂
我妈一听，眼睛都亮了：＂那敲定了啊，这周日见面。＂
约好那天，我特意去理了个发，花了半个月工资买了件浅蓝色衬衫，还特意从同事那借了瓶香水。
那天天气闷热，我提前半小时就到了茶馆，一个劲地擦汗。
茶馆里放着邓丽君的《甜蜜蜜》，服务员穿着绿色的旗袍来回忙活。
我点了壶龙井，手心直冒汗，时不时看看挂在墙上的大钟。
李小芳来的时候，穿着碎花连衣裙，烫着小卷发，手上还戴着金戒指，一看就是家境不错。
可惜没聊多久，我就看出来这事黄了。
她问我现在做什么工作，我实话实说是下岗职工，她脸色立马就变了。
她一直低头摆弄茶杯，问啥答啥，眼神都不往我这瞟，好像我是什么瘟神似的。
临走时，她礼貌地说了句＂回去再说吧＂，我心里跟明镜似的，八成是嫌弃我这个下岗工人。
往回走的路上，我数着路边的电线杆子，心想着以后又得被人指指点点了。
路过小卖部，看见人家夫妻俩有说有笑地算账，心里更不是滋味。
＂小周哥！＂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
抬头一看，是邻居家的杨巧玲，她正骑着自行车经过，车筐里还放着一摞账本。
巧玲比我小两岁，从小就爱笑，村里人都叫她＂开心果＂。
记得她小时候总跟在我屁股后面要糖吃，还老爱钻我家院子里摘花。
＂听说你今天去相亲了？＂她眨着大眼睛问我。
我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嗯，黄了。＂
＂别灰心啊，我觉得你挺好的。＂她推着车子跟我并排走。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脸上，映得她的脸蛋红扑扑的，我这才发现，当年那个跟在我屁股后面要糖的小丫头，已经出落得这么水灵了。
＂对了，镇上新开了家饭馆，听说他们的红烧肉特别香，我请你去尝尝！＂她突然提议。
我本想推辞，可看着她期待的眼神，就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饭馆里，她给我夹了块红烧肉：＂你还记得不，小时候你总偷偷塞糖给我吃。有一次被我爸发现了，还说你带坏我。＂
＂记得，你老爱跟我要大白兔奶糖，一天能吃三颗。我省着零花钱给你买糖，自己都舍不得吃。＂我笑着说。
＂那时候，我就觉得你特别好。＂她低着头，脸红红的，＂小时候，你还教我写作业，帮我补数学呢。＂
我愣住了，筷子夹着的肉掉回了碗里。
＂其实我早就......＂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这顿饭吃得我心跳加速，回家的路仿佛特别长。
想起小时候，巧玲家里条件不好，她爸开个小卖部，一天到晚累死累活的。
巧玲从小就懂事，初中毕业就去帮家里看店，晚上还自学会计。
可第二天，我妈就把我叫到跟前：＂人家巧玲家是开小卖部的，咱家就靠你爸那点退休金，门不当户不对啊。再说了，你现在又没工作。＂
那段时间，我躲着巧玲，每天在家帮我爸种菜，把自己累得筋疲力尽，就是不想胡思乱想。
我爸看出来我不对劲，问我：＂是不是看上谁了？＂
我摇摇头，继续拔草。
＂傻小子，爹是过来人，看得出来。＂我爸点上一根烟，＂你妈就是嘴硬心软，你要真喜欢，就去追。爹当年也是从一无所有开始的。＂
可我还是不敢，直到那天下雨。
我在供销社门口躲雨，看见巧玲抱着一摞账本冒雨跑来。
她的头发都湿了，衣服也湿了大半。
＂你怎么在这？＂她愣住了。
＂我......＂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她叹了口气：＂我知道，叔叔阿姨不同意。＂
雨越下越大，打在屋檐上噼里啪啦响。
＂可是，＂她突然抬起头，＂我不在乎这些。我就问你一句，你喜欢我吗？＂
雨水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流，我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泪水。
＂喜欢。＂我听见自己说。
那天晚上，我跟家里摊牌了。
我说：＂巧玲家是开小卖部的没错，但她勤快，善良，最重要的是，我们是真心相爱。我可以重新开始，总会有出路的。＂
我妈沉默了好久，最后说了句：＂你都这么大了，自己的事自己看着办吧。＂
三个月后，我和巧玲结婚了。
婚礼很简单，但特别温馨。邻居们都来帮忙，院子里支了几张桌子，放着录音机，放着《小芳》那首歌。
大姨笑着说：＂早知道你俩有缘分，我何必东奔西走给你介绍对象啊！＂
结婚后，巧玲特别能干，白天在供销社上班，晚上还帮着我摆地摊卖衣服。
那会儿我们住在一间破旧的平房里，冬天漏风，夏天漏雨，但我们依旧觉得很幸福。
后来我跟巧玲商量，要不我们开个小超市？她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积蓄都拿了出来。
我们省吃俭用，没两年就在镇上开了家小超市。
生意虽然不大，但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看着超市里进进出出的乡亲们，我心里美滋滋的。
现在每次回想起那次相亲，我都觉得挺感激的。
要不是那次失败的相亲，我可能就发现不了，原来最好的缘分就在身边。
巧玲常说：＂咱俩这是老天爷安排的缘分。＂
我总笑她爱说些肉麻的话，可心里明白，这辈子遇到她，真是我最大的福气。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们的小日子越过越红火。
前几天我下班回家，看见巧玲在院子里晾衣服，夕阳的余晖照在她身上，还是那么好看。
我突然想起97年那个夏天，那次相亲，那场雨，还有那句＂你喜欢我吗＂。
有时候想想，缘分真是奇妙，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把我领到了最好的归宿。
那些年的苦日子，因为有她在身边，也都变得甜蜜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