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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时，我救了九霄一命，他说我是他心上最好的姑娘。
后来，他遇见了能给他权力和地位的黎淑。
而我为了成全他们进了宫，被人下药失了孩子，受尽了屈辱折磨。
我攀附新皇，成为太后，将黎淑关进偏殿，九霄来求我放了她的夫人。
我半倚在榻上，扶了扶头上的发簪。
“九霄大人，你们过得这么好，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呢。”
1
眼前的琉璃珠帘轻微晃动，朝堂上有大臣上书，皇帝已弱冠，太后应撤帘放权于皇帝。
众大臣都跪了下来，皇帝微微偏头，目光看过来，带着些冷意。
我并未理会，只是看着台阶下跪得挺拔的身姿。
原来，连你也是这般想要我的命。
我理了理衣角，并未说话，起身离开了大殿。
刺眼的阳光让我闭上了眼睛，光影浮动在我的眼皮上，有烧焦的气味漫出。
如意连忙将伞撑在我的头顶，六十四根骨节的竹伞将我遮蔽在内，身上的烧灼感退去不少。
“近来宫人都传，陆太后日日将自己关在太和宫闭门不出，就算是进朝堂也躲在一把竹伞里，如今看来倒是真的。”
一双黑色的皂靴映入我的眼帘，随后便是如泠泠泉水般的声音。
是九霄。
我从伞内抬起头，并不打算同他进一步说话。
“将军放肆！未先行礼便如此质问，该当何罪！”
如意带着几分怒气看着九霄，说出口的话便也咄咄逼人起来。
“倒是霄无礼了，霄以为与娘娘是故人。”
九霄行了礼，向前走了一步，与我一步之隔。
我仿若又变成当年在陆府门口施粥的少女，他站在与我一步之遥的地方。
可现在他步步紧逼，要我交出我手中的权力。
我勾起嘴角，可叹风水轮流转，如今我也被别人拿捏在股掌之中了。
“的确算是故人，只不过因何而故，经年累月，我倒也不记得几分了。”
我正打算要他跪安离去，可他竟又进了一步。
一旁如意惊呼，正要呵斥，我摆了摆手。
他身形高大，伞下的空间顿时变得拥挤，我有些没办法呼吸。
像是看出我的窘迫，他从如意手中接过伞，拿在我们之间。
我直视他的眼睛，还如以前一样黑白分明，清澈见底，可到底还是染上了岁月的痕迹。
“既然娘娘想不起了，不如请臣去太和宫叙叙旧，到时必能想起来了。”
嗯，如今说话倒是条理清楚，不是第一次见面结结巴巴的小乞丐了。
有暖意乍然自心中升起，叙旧也并无不可。
我没有反驳，任凭他打着伞和我一路朝太和宫走去。
“太后娘娘眼睛红红的，是哭过了吗？”
我转头看着他，眼里有着一丝戏谑，见我看他，又将嘴角的笑收回。
他笑，我便也笑。
“是啊，刚刚在朝堂上要被你们欺负死了。”
我还是看着他，不放过他任何的表情，声音里染上的俏皮，也让他感到吃惊。
“太后娘娘就不要打趣臣了。”
我盯着他脸上的红晕漫上了耳尖，年少时的模样与现在重叠，一时看呆了。
那年，他将我从人贩子手里抢回来，一路背着我回去，脚上的草鞋都磨破了，鲜血直流。
我闹着让他放我下来，不要他背，可他就是不让我下来。
我在他的背上用力扭动，想让他支撑不住，可他每一步都走得很坚定。
那时，他的耳尖泛红，吹在身边的风也轻柔。
“窈窈，不要闹了，我带你回家。”
“太后娘娘？”
九霄的声音穿过岁月传过来，染上了与之前不一样的清冷。
“是我失神了，怎么了吗？”
“太和宫到了。”
我望着眼前巍峨的宫殿，是囚禁了我一生的牢笼。
2
我倒是并不介意将如今的太和殿暴露在他眼前，自然也忽略了他四处打量的眼神。
如意替我和九霄端了茶后，便退下了。
这大殿之中，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安静得掉了根针都能听得见。
看着他越来越沉重的脸色，我心中反而涌上了些许的快意。
自我入宫以来，我们再也没一起待过了。
以前的我们形影不离，时时刻刻都想黏在一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我也记不太清了。
最近记性实在是太不好了，安神的药喝多了，反而让人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九霄敛了眉目，跪了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郑重的向我下跪，傲气如他怎么会愿意真心实意地跪一个妖后呢。
“臣请太后娘娘放了臣的夫人，臣的性命要杀要剐皆凭娘娘意愿。”
他的话掷地有声，回响在这空旷的大殿中，让我的孤单寂寞都有了回音。
我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茶，眼神却从未离开跪在下方的身影，苦涩的滋味在我的嘴里蔓延。
“当年我刚刚入宫，被翻了牌子有了孩子。宫人欺我无依无靠，给我下药，让我落了胎，自那之后我再也无法有孕了。”
我紧紧盯着九霄，他猛然抬头，看着我的眼神里有怜惜有愧疚，却唯独没有爱。
“后来我调查此事，发现竟然与尊夫人有关。”
我字字落地有声，他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臣会彻查此事，给娘娘一个交代，还请娘娘放过黎淑。”
他念出黎淑名字，声音还有些颤抖，到底是珍之重之的人，一丝一毫的伤害都不愿意让她受。
我大笑出声，突然发现一切的坚持都没了意义，杀了黎淑又能怎么样，一切都回不去了。
“给你三天时间，否则你再也见不到黎淑。”
九霄再次磕了头，转身离去。
“我落胎那天，流了很多血。”
那人挺拔的身影顿住，却没回头。
“很疼，疼到我连药都喝不进去，可那天放了很美的烟花，在黑夜里漂亮得不像话。”
“服侍我的婆子们说，那天是将军和黎家小姐成亲的日子，半个城的人都去贺了恭喜。”
我缩在繁复的宫装里，眼角含泪。
“恭喜啊，九霄哥哥。”
那人依旧没有回头，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
我擦干眼泪，恢复冷漠的模样。
现在，该去会会黎淑了。
3
我将黎淑关在偏殿，倒也没有欺负她，毕竟是我名义上的嫡姐。
好吃好喝的待她，只是晾了她一天。
所以推开门看到她时，她已被自己心中无数的猜测乱了心神。
我自幼失怙，黎家对我有庇护之恩，我不会对她怎么样。
黎淑坐在榻上并未起身，也不愿行礼。
我知道，她一直都是那个明媚张扬的黎府嫡女，以为可以永远将我踩在脚下。
如意掩了门，我坐在黎淑对面，她的发髻微微凌乱，双眼有些空洞，看见我眼神瑟缩了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漠然。
“许久未见，我竟不知姐姐成了哑巴。”我的声音带着森然的冷意，让黎淑打了个寒颤。
她依旧没有回话，我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姐姐倒还不如当初活得肆意洒脱。我反而有些想念那个在我门前跪了一夜，让我代替入宫的姐姐了。”
我走到她的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能看到她耳侧起了细小的疙瘩。
我轻蔑地笑了笑，坐到她的旁边，在她的耳边说话。
“我还记得你说，黎淑有心仪之人，此生只想与他长相厮守。”
“呵，不知姐姐现在还认为能与他厮守终生吗？”
我在宫中这些年，一路摸爬滚打，处处算计，终于坐上这个位置，又岂是她这种一辈子被父亲被丈夫娇养出来的人所能抗衡的。
黎淑听了我的话，面色苍白，但神色依然不为所动，闭着眼睛不说一句话。
霎时间，我涌上来的愉悦被压了下去，我仿佛又被打回原形，变成当年那个寄人篱下的小姑娘。
“你倒一直都是这样肆意妄为，我本不愿意恨你，可你当年为何要害我的孩子？”
想到被婆子们端出去的一盆盆血水，那个还未睁开眼就已离去的孩子，我心如刀绞，仅存的理智覆灭。
黎淑蓦地睁开了眼，眼睛里不掺杂一丝算计，一如当年那般明亮坚定。
“我没有。”
这是她与我说的第一句话，我看着她，那一刻我被打回了原形，仿若我现在拥有的一切不过都是一场镜花水月。
我知道，她等着他的夫君来救她，他们两情相悦，他们海誓山盟，他们长相厮守。
我如同一个跳梁小丑，无论如何都掀不起风浪。
“九霄已经去调查了，一旦他知道你如此蛇蝎心肠，我看你们还如何继续在一起！”
我甩下这句话，便不再看她。
我心中欲壑难填，我手中有这世间至高无上的权力，可我心里如此的空落。
我想要九霄，想用他填满我如此愤懑不甘的内心。
所以，黎淑必须死。
4
如意禀报说，皇帝已在正殿等候多时了。
“看好她，别让她逃出去。”
我可没忘了她在与九霄成婚之前，也是名动朝堂的千骑营统领。
九霄那一身骑马射箭的本领，就出自黎淑的教导，对这个女人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我走进正殿的时候，皇帝正拿着还未来得及收下的茶杯把玩。
如意惊惶的过去，向皇帝行了礼。
“是殿中的侍女怠慢了，请皇帝恕罪。”
皇帝看了一会儿，似是觉得有趣。
“无妨，也是朕来得急了，你收拾下去便退下吧，不要惊扰我与母后的谈话。”
如意行礼谢恩，收拾了茶盘，退了下去。
我一言未发，看着他向我走来，轻轻地将我抱在了怀里。
“窈窈不要生气了，今日在朝上朕不是有意要欺负你的。”
我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檀木香，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
他总是有办法让我不恨他，即使他想将我的命脉抽走。
“窈窈这里的客人，是谁？”
他话锋一转，察觉到我想要从他的怀里离开，禁锢住我的身子，用手玩起了我耳边的碎发。
我无奈地轻笑，早知瞒不住他，不如实话实话，省去那几分猜疑。
“九霄将军同我要他的夫人。”
“哦？我倒不知窈窈的姐姐在这里，不妨请出来一起说说话。”
他言辞恳切，像是真心想要与我的家人攀谈。
可他捏着我碎发的手不断缩紧，袭来的疼痛告诉我，他在不开心。
我拿下他的手，牵在怀里。
我同这个少年相处了很多年，看着他一步一步长成了帝王的模样，看着他开始猜忌嫉妒，开始占有毁灭。
“我知道你需要九霄，我不会动他的夫人，我只是在不甘心。”
他握住了我的手，声音温润了下来。
“窈窈，再等一等，我派出了所有的暗卫，一定能帮你找到合适的躯体。”
他将我的袖子掀开，我的皮肤已经开裂，有紫黑色的气体逸出，腐败的气味从我的身体弥漫出来。
我没有忽略掉皇帝眼中一闪而过的嫌恶，可他抬起头，脸上的深情差点将我骗过去。
我闭了眼睛，不愿再看。
他以为我累了，将我拢在怀里。
深宫里寂寞难捱，我人微言轻，听不到外界的任何消息，我总觉得九霄应该过的很好，有那么温良的妻子，能够倚仗的背景，他会顺风顺水，再也不会过苦日子。
我的心却每日被烈火炙烤，我告诉自己要为了家族复仇，要将那些欺我辱我的人通通踩在脚下。
一个人的路太寂寞了，所以我找了当时的二皇子如今的圣上连手，步步为营，走到了如今的位置。
他掐住我的脖子，吻上我的耳尖时，我没有拒绝。我无权无势，无依无靠，只有一副还算美好的躯体能用来交易。
可惜，现在连这副躯体都要烟消云散。
罢了，就用这最后的时日，保你此生安稳无虞。
5
屋内的香气变成了我常用的安神香，我用手支着头昏昏欲睡。
像是做了一场长长的梦。
梦里我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陆家小姐，跟着母亲在府前搭好的棚子里给逃荒来的难民施粥。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九霄，面黄肌瘦，下一秒就能被风吹倒。
我递了一碗粥给他，他狼吞虎咽的吃了，面色比刚刚好了很多。
自那以后，他活了下来，每日都来领粥。
隔着粥桶，与我一步之遥的距离，不算近也不远。
陆府火光冲天，被灭门那日，他赶来救了我，我成了他的累赘。
每日做最累最苦的活，抓药治我高烧不退的身体。
我被人贩子拐走的时候，我其实是庆幸的，我终于不必再拖累他，他可以找一件事做，只顾着他自己，我就是个麻烦，大麻烦。
可我被绑在轿子里，透过破败的帘子，看到他穿着不合脚的草鞋，紧紧的跟着轿子。
“求求你们放过她，求求你们放过她吧。”
我在九霄声嘶力竭的叫喊声中惊醒，摸了摸脸颊，早已泪流满面。
原来，死了的人，也会落泪。
他那时只是一个乞儿，他无法做什么，他只能卑微的不停的祈求，祈求周围的人看到他这样，能够帮他救救我。
所幸，那个绑匪害怕引来官府的人，将我从轿子中扔下，跑走了。
如意推门进来，告诉我九霄大人求见。
我晃了神，一时不知道是不是还在梦里。
光脚跑了出去，那人立于殿中，身着淡紫色的锦袍，全身透出矜贵的气息。
听见我的脚步声，他抬头，看我面上仍有泪珠划过，向前迈了一步，又退了回去。
如意在我身后提着我的鞋子，提醒我地面湿冷，娘娘还是要小心身子。
我低头想到那开裂的皮肤，倒也不是一个适合坦白的时机。
我背对着九霄，如意服侍我穿上鞋子，我坐上主位。
又是平日里百姓口中的篡权夺位，不肯放权的妖后。
他带了两个浣衣坊的侍女过来，我认出她们是当年服侍过如妃和静妃的人。
我冷冷地看着九霄，等待着他的下文。
“臣已查清当年娘娘落胎一事，是如妃和静妃有意陷害，在娘娘的吃食中下了落胎药，这两个侍女已经供认不讳，与黎淑并无干系，还望娘娘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放过黎淑。”
我将目光转向在殿中瑟瑟发抖的侍女，我早就知道我落胎的事与黎淑无关，可我就想看到九霄动摇，我就想看看他们是不是如外界所说，琴瑟和鸣，荣辱与共。
我眯了眯眼睛，如妃和静妃早已随先皇殉葬而去，我将毒酒喂进她们嘴里的时候，她们还大叫着说我是贱人，不得好死。
我便是不得好死，也要她们死在我前面，不然奈何桥上我无法去见我死去的孩儿。
至于这两个婢子，留下她们本就是为了今天。
“拖下去，杖毙！”
九霄听我说完，又要行礼替她们求情，被我用眼神制止。
他该知道，他的情意只够救一个人。
他再次跪了下来，膝盖跪向地板的时候，发出强烈的声响。
我的嘴角扬起得意的笑，带了些苍凉的意味。
“如果我非要她死呢？你要怎么办，会恨透了我吗？”
他默不作声，我斜靠在椅子上，慢慢地合了眼睛。
我一直都是这样心肠歹毒的人，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可是我没办法，我真的太怨恨了。
我的周围有刺鼻的气味显露，太和宫点的香这么重，就是为了压制我身上的味道。
我敛了敛心神，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的皮肤爆裂开。
“我很后悔我当初成全了她，本该陪在你身边的不应该是我吗？”
我的情绪没被压下，反而将心里话脱口而出。
那年，黎淑跪在我门口一夜我没有答应她，可秋夜更深露重，黎淑染了风寒，高烧不退，九霄衣不解带照顾在她床侧。
府中的丫鬟婆子们都说他们是天作之合，是金玉良缘。
我的耳边突然响起那夜黎淑说过的话。
“如果是九霄不愿意我入宫呢，如果是他想与我长相守呢。”
我想起他策马奔来越过我直接奔向黎淑的身影，想起他如此天分，在黎淑的提拔下步步高升的前程。
与陆窈窈在一起，九霄是一个乞丐，而与黎淑在一起，九霄会是衣食无忧，前程似锦的九霄。
我终于有机会能报答他了，我愿意成全他们。
我入宫那天的天色很好，灼灼红霞映满了天边。
九霄慌张的从练武场跑来，我一身红衣，刺了他的眼。
他抓住我的袖子，不肯让我走。
“窈窈，是不是他们逼你的，你告诉我，我带你走。”
我说了什么呢，我说不是的，进了宫我就能过锦衣玉食的日子。
还在他耳边小声告诉他，我想为我的家族报仇，我进了宫才有机会。
他听完我的话，怔怔的松开了手。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啊。”
似有一声叹息，由风带到了我的耳边，可我没能听得真切。
6
九霄慢慢站起身，他觉得她好像是哭了，可她坐得离他那样远，他也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她不是当年趴在他背上哭哭啼啼的小姑娘了，她走过了一条荆棘密布的路，有时同她说话，反应过来时，身上已冷汗涔涔。
可他还是想赌一次，赌她还是那个最好的姑娘。
九霄挥了挥手，宫人鱼贯而入，手中端着的是热气腾腾色泽诱人的烧鸡。
不多不少，整一百只。
还记得年少时病中想吃烧鸡，却苦于没钱，只能忍着。
那时九霄对我说，等日后有了钱，我给你买，买一百只。
九霄看着桌子上摆满的烧鸡，突然笑了笑。
我愣怔着看着他的脸，说不出话。
“臣希望太后娘娘看在昔年的情份上，放过黎淑。”
我不自觉的勾起苦笑，早知道他是这个目的，我就不该在刚才那一瞬间再次心动。
我闭了闭眼，将如意唤来。
“姐姐就在偏殿，你把她带走吧。”
黎淑同九霄一同向我行礼过后，转身离去。
九霄抱着脸色苍白的黎淑，轻声安慰。
“没事了，不要紧了，都过去了。”
如意在我身边跪下，我看向她，她抬头眼里似有泪意。
“娘娘，您的脖子…”
我摸了摸，原本光滑平整的皮肤，有了裂痕。
我是一个已经死掉的人，这个秘密只有皇帝知道。
我走进勤政殿的时候，皇帝正在批阅奏折。
他是一个勤勉的好皇帝，比他爹靠谱多了，我没有选错人。
我刚入宫的时候，不愿意取悦先皇，倍受冷落，宫人们惯会拜高踩低，欺软怕硬，我的日子并不好过。
与我同样不好过的，还有自小养在冷宫之中的二皇子。
那日我迷了路，兜兜转转竟走进了冷宫。
冷宫中有棵梧桐树，高大的枝桠伸展出去，叶子铺满了地面，有个少年坐在树下看书。
我问他，莲心殿怎么走，那是我当时的居所。
“直走往北。”
我听了他的话，和他道了谢。
可那是一条死路，我不慌不忙，自己绕了出去。
第二天，我又去冷宫看了那个少年。
少年这次抬头看了看我，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意外。
“这次你又要给我指一条死路吗？”
我带着丝丝笑意看着那十五六岁的少年，我对他很感兴趣。
那一日我看见了他眼里的野心，他也看到了我想为家族复仇的决心。
两个有相同目标的人，很容易惺惺相惜。
从那以后，我开始同各宫热络起来，我本就姿容不错，再用些手段，很快便成为皇帝的新宠，接连跃升至贵妃之位。
有了宠爱和权力，我在皇帝枕边为二皇子求情，他得以从冷宫中出来，一步步施展他的宏图大业。
那夜我躺在他的身侧，被他抱进怀里，他身上的香味总能让我安眠。
“窈窈，苏氏和江氏两大家族勾结，暗中支持太子，我实在想不出如何离间他们的法子。”
我依稀记得，苏氏和江氏是如妃和静妃的母家，我沉默了一会儿，半起了身子。
“你能带我出宫吗？”
我将他的头发绕在我的手指上把玩，青丝如墨，手感细腻。
他看了我一会儿，便笑了出来，道了一声好。
7
那是我第一次亲自去引诱一个良善至极的姑娘，后来在我回宫的那天早上，如意告诉我，苏家的二小姐今日在闺房里上吊自杀了。
“听说如妃娘娘痛哭不止，肚子里的孩子没能保住。”
我挑了挑眉，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我拿着二皇子的暗卫从如妃宫里带出来的玉牌，以如妃身边的侍女为名，偷偷传信与苏二小姐，告诉她如妃有要事请她帮忙，要她二更时从后门出来。
那苏二小姐纯洁良善，不疑有他。
我将她送至青楼内的一个房间里，而江大人此时也被二皇子约至青楼，被灌得酩汀大醉。
后来的事情便是苏氏与江氏联盟破裂，自此老死不相往来，如妃与静妃每日在宫中闹得鸡飞狗跳。
我亲手害了那个姑娘，我知道我心思手腕非凡，心肠歹毒，恶贯满盈。
可我在这宫中不仅要活着，还要活得好，成为人上人。
清明的时候，我祭了那姑娘一杯酒。
那时的我从不怕报应，只要能一步步向上爬，即使手上沾满鲜血，我也在所不惜。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从堆积成山的奏折中抬了眼眸。
看见我，笑了笑，起身走过来。
“窈窈来了，怎么不出声？”
他走到我的椅子旁，我抬头看他，脖子上的裂痕，让他瞳孔颤抖。
“我来，就是想让你看看这个，你已经没办法再留住我了。”
他双手颤抖，伸过来拥住我。
这个看似亲密，其实最是疏离的动作。
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眉目舒展，他终于要除掉我这个知道他所有的手段的人了。
我猛然推开他，他面露不解。
我们有过最亲密的时候，肌肤之亲，水乳交融。
可我们两个从来都只为了利益，只为了权力。
“我只有一个条件，让他来杀我。”
我目光里不剩一丝感情，这句话是命令，也是交待。
“窈窈，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爱过我？”
他的声音悠悠传来，在这空旷的房间里回响。
他那自以为是的深情，我早就看倦了。
帝王之爱，只爱他自己。
我没有说话，亦没有回头，我嫌恶心。
8
我近日愈加的肆意妄为，在太和宫中夜夜笙歌，每日与美酒美食美人做伴。既不放权，也不理朝政。
朝臣对我早有二心，一心扶持皇帝亲政。
我也知道他们拟订了杀我的计划，这个计划的实施者落到了九霄的身上。
皇帝在信守承诺这一点上，还是值得信任的。
那一夜的火光冲天，与陆家灭门那天特别像，只不过那时的我惊慌失措，痛不欲生，而如今的我淡定自若，等着这一刻到来。
外面喊杀声不断，九霄提着他的银枪走上台阶，枪尖染血。
我恍然间想起，灭门那天就是这个少年捂住我的眼睛，告诉我不要怕。
我慢慢走下台阶，我久违的脱下了沉重的宫装，只穿了一天月白色的薄纱裙。
我走了几步，不敢再靠近，我怕他看出来我的皮肤不好看，会吓到他。
“你终于来杀我了，在我关着黎淑的时候，你就想杀我了吧，如今你有这个机会了，来吧！”
长阶上铺满了月霜，我慢慢笑了起来。
“这些年，我们都过得很好，都得偿所愿了，我也没什么遗憾，灭族的仇报了，孩子的仇也报了，你给我个痛快！”
九霄的目光沉沉的落在我的身上，像是带了一生的重量。
他的声音不像之前那样清冷，反而温柔了下来。
“我知道这些年你过得不好，那些事都不是你愿意做的。”
“是我不好，是我没有能力给你想要的一切。”
寂静的殿中，长枪落地的声音，铮然作响。
“窈窈是我心上最好的姑娘，即使她罪孽深重，我也不允许任何人欺凌她！”
我怔怔地将头转向他，有眼泪从眼眶中落下，隐没在脸上的裂痕里，有紫黑色的气体逐渐消散。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你看我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哪里还是你心上最好的姑娘！”
“好一对苦命鸳鸯，怪不得她喜欢你。”
皇帝的声音从殿门口传来，显然我的那些兵力已尽数被他消灭。
“你想保护她？你如何保护她，她早就已经死了！”
皇帝大声笑了出来，九霄瞬间走到我的面前，看见我爆裂的皮肤，毫无生机的眼神。
“不可能，窈窈，不可能，我带你去找大夫。”
说着，便要拽着我出殿。
我将手腕从他手中挣扎出来，不敢再看他。
“她为了获取父皇的信任，每日同他一起喝着慢性毒药，父皇死的那天，她也死了。是我找了一位道士将她的魂魄拘在了身体里，用药维持着这幅躯体，如今这副身体也到了药石无灵的地步，她也该离开了。”
是啊，我想多活几年再看看九霄，而皇帝想要我手中的势力彻底为他所用，才续了我的命。
我拿起桌上的红烛，点燃纱帐，熊熊的火焰窜了上来。
九霄疯了一样想走上来，被皇帝派人紧紧扣住。
“我早就死了，九霄，但是我现在好开心，谢谢你。”
“明日，太后娘娘就会死于宫内的一场大火，与你们任何人都毫无关系。”
火光烧灼着我的脸庞，我的肌肤寸寸碎裂，我的眼睛依然盯着那个在殿中哭的像个孩子一样的身影。
“九霄，下辈子，别再见了。”
那是我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我的身体碎裂在地，火苗一烧，什么都没有了。
皇帝命人将九霄打晕，那是他答应她的最后一个条件。
那天在勤政殿里，那人突然对他粲然一笑，他的心中又升起了年少时的欢喜。
她说，让他来杀我，但你要保他性命无虞，顺遂一生，子孙满堂，承欢膝下。
你看，你自己死的那样惨，可你想让他那样好。
可你们生生世世都不能再见了。
皇帝没能告诉九霄的是，将她的魂魄拘在腐败的身体里，身体碎了，就魂飞魄散，再不能转世。
那天，没有人知道一向冷酷无情的皇帝为什么哭的那么伤心，好像堆满了生生世世的悲伤。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