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商枝，是一株兰花草。

自我有记忆起，便待在重华宫，在我还是小草时，便有了意识。

人人都羡慕我灵根卓越，尚未化成人性时，就有了自我意识，将来一定是飞升上神的料。

每逢这样被人夸时，我便将自己缩回花篮里，十分羞涩。

只因这一切的来源都要归功给整个九重天最强的人，天下共主，灵晔神尊。

灵晔神尊将我养在重华宫，日日渡给我灵力，帮我成长，积攒仙髓。

你瞧，这个风华绝代的男人又来了，每逢午时，他都会光顾，迫不及待将源源不断的灵力输送给我。

神尊一身浅金长袍，裹着他健硕的身型，大片的莲花纹在衣袍上若隐若现，风一吹，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最令人惊叹的还是神尊的脸，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

每每看到这里，我都不好意思，哈喇子流了一地。

灵晔会说：【商枝，不要没个正形。】

窗外桃色正浓，我缩着枝叶，最大的心愿，就是化成人形后，能与神尊灵修。

半刻过去，灵晔清冷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奇怪，理应是今天，怎的还不见动静？】

动静？什么动静？

须臾间，我忽然感觉全身传来一股灼烧感，烫得我枝叶乱飞，仿佛要爆炸了。

接着，白光乍现，我不再长在花篮里，而是有手有脚，化成了人形。

我低头看着自己梦寐以求的纤细四肢，肤若凝脂，欢喜道：【神尊，我有人形了，我有人形啦！】

灵晔避开我的视线，耳根子红了起来，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赤身裸体，他大手一挥，给我套上了白色的纱裙。

我在镜子前扭扭捏捏，十分满意这副皮囊，自觉能把整个九重天的仙子都比下去，简直是倾国倾城。

灵晔怔怔看着我，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失态，目光像蒙上一层水雾，远远瞧着，那般柔情肆意，像看一件稀世珍宝。

【像……太像了……】

他低声呢喃，我没听清，便问：【什么？神尊您说什么？】

见我咧着嘴笑，灵晔的脸刷地沉下来，冷声说：【以后笑的时候不许龇个大牙，抿嘴即可。】

我立马收回，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灵晔又说：【即日起，你就是我的徒儿，我会帮你晋升成仙。】

我乐了，又想起他的叮嘱，只是抿着嘴微微一笑，道：【多谢神尊！我一定勤勉，不给您老人家丢脸！】

灵晔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又对我说：【化成人形后，你只准穿白色的衣裳，不许换其他的，每日的法术也不许偷懒。】

我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只当这都是神尊的怪癖，抑或是重华宫的规矩，能成为灵晔神尊的首位徒儿，已经是至上的荣耀，我很满足。

可当后来我才明白，只能抿嘴笑和白色纱裙的意义，当真是杀人诛心。

隔日，我成为灵晔神尊徒儿的事，在九重天传开了。

许多仙娥和仙人都来重华宫一探究竟，要知道，灵晔神尊万年来从不收徒，自有一股独断独行的调调，谁都不放在眼里。

如今却收了一位女徒弟，实在令人哗然。

可当他们看见我的容貌，又都把猜测的话收了回去。

【商枝姑娘实在是天下一绝，有这等容貌，成为神尊的徒儿，便也说得过去了。】

【是啊，灵晔神尊万年来，单丝不线，撇开阶级不论，二人的样貌那是绝配。】

听着仙娥们的话，我自觉尾巴都快翘上天了。

不过灵晔神尊倒是待我极好，有什么好的都给我，即便是公主索要了千年的宝贝金丹，灵晔神尊也不费吹灰之力讨来，助我飞升成仙。

【瑶月上神，您怎么来了？】

【八成是要有热闹看了……】

【你别说话，小心瑶月上神给你扔轮回道……】

仙娥们七嘴八舌，纷纷退避三舍，来者气焰嚣张，灵动的五官尽显盛气凌人，直冲我而来。

瑶月上神是天帝的女儿，九重天唯一的公主。

在我还是兰花草的时候，便有所耳闻，瑶月上神爱慕灵晔神尊多年，曾多次向天帝与月老讨这份姻缘，无奈都被神尊拒了。

此刻，瑶月上神斜了我一眼，不悦道：【区区低贱的花草精灵，也配招摇撞骗，也不知道用什么狐媚之术蛊惑了神尊，今日，本公主倒要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

面对一个上神，我初出茅庐，自然是打不过她的。

但我也没打算躲，因为我知道，灵晔神尊会来救我。

于是我露出一副无措的表情，站在原地，在瑶月上神的法术袭来时，一面金光闪过，她的法术顷刻被反弹了回去。

灵晔神尊出尘不染，定在我面前，语气不善：【瑶月，擅闯本座重华宫，又对本座的爱徒出手，本座不能容你。】

我则一脸得意躲在神尊身后，冲瑶月做了个鬼脸。

尊贵的公主被薄了面子，自然恼羞成怒，狠狠瞪了我一眼，化成一缕烟，不见了。

看热闹的仙娥们纷纷唏嘘，感叹灵晔神尊对我独一份的宠爱。

他转身看我，眉宇间露出柔和，打量一番，松了口气道：【还好你无事，以后不得偷懒了，我会助你更快飞升成仙。】

面对神尊的苦口婆心，我只当他一心为我，羞涩点点头，心脏狂跳不止，一种名为男女之情的感觉在我心里疯狂生长。

可有时候，神尊的目光宁静悠远，好像穿越无数四季光阴，透过我，看向另一个人。

时间久了，我日日沉浸在神尊带来的温柔乡，便没工夫想这些。

他总爱给我吃桂花藕粉糕，我不爱喜欢这个口味，他却执意说很好吃，为了迎合他，我也逼着自己慢慢接受。

自那以后，我闭关在重华宫三个月，神尊每隔三两日便会与我灵修，以此来助长我的灵根。

那段时间，厢房里的一切旖旎都与吹进的风交缠着，飘摇的雾纱、轻轻掀起的衣袂，光影斑驳、芗泽微闻。

当我无可自拔地爱上这个男人时，身份也从精灵突破成了仙。

师父曾说过，待到我飞升成仙时，定为我办一场隆重的仪式，让我的身份活跃在九重天，任何人都不能欺负我。

当我满心欢喜等着师父兑现承诺时，他却选择了闭关。

【商枝，你已经成为一个合格的上仙了，往后的仙途要靠你自己。】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感觉师父变了，他说话不再看着我，而是平视远处，眼底的意味晦涩不明。

我心中隐隐不安，追问道：【师父，是不是你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既然徒儿已经是上仙了，便也能独当一面，你需要什么，告诉徒儿便是。】

即便我们做过最亲密的事，事后他总能像没事人一般，干净利落抽身。

此刻，师父明明就在我眼前，却好像遥不可及。

我渴慕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师父，可他依旧没看我，独自转身进了内殿，以一道结界挡在彼此中间。

【师父！】

【是不是徒儿做错了什么……】

我无助地跪在地上，那晚雨下了一整夜，我望着眼前紧闭的房门，期待那里能开一条缝隙，哪怕一点点。

从黄昏跪倒天明，雨都停了，我什么都没等来。

这样没理由的疏离，令我几乎抓狂，迫切地想寻求一个原因。

这时，平常跟在师父身边的小仙看见我一身狼狈，连忙将我扶起来，劝道：【上仙，您就回去吧，神尊的脾气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了，他老人家认定的事，就不会透漏……】

说到一半，小仙猛然捂住嘴。

我眼睛一亮，抓住他不松手，一定要问个清楚。

我的性格倔强，小仙在被我圈禁三天三夜后，终于说出来了。

原来师父正遇劫难，需得定海神珠助力，才能万无一失，否则只能承受夜夜噬心之苦。

【师父竟想一个人扛下所有……】

师父向来克制隐忍，难怪不肯告诉我。

我鼻子一酸，眼泪簌簌落，以往都是师父庇护我，如今就让我也为他做一件事吧，其实我对他情深意重，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

古籍有记载，定海神珠乃是北海的神柱，身系整片海域的命脉，更是关乎海底族人的修炼。

这么重要的东西，我该如何拿到手，且不被发现呢？

这么多年来，师父教我最出神入化的法力，就是金蝉脱壳，以假乱真。

原本不中用的法术，师父却说，我生性懒惰，假以时日遇到危险，也能溜之大吉，我倒是喜欢，只觉得师父当真是一心为我。

次日，我准备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小仙，却发现他自毁灵根，已经死了。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我天真地以为，是我强迫小仙说出师父的苦衷，逼得他自尽，愧疚的情绪瞬间填满我的心，更加坚定了我夺取定海神珠的想法。

殊不知，这一切都是我那口口声声为我好的师父，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下到北海，映入眼帘的是华丽繁复的巨大宫殿，丝毫不逊色于九重天。

我将自己伪装成虾兵蟹将，顺利蒙混过关。

从小厮口中打听到，定海神珠就在龙王的寝殿，我摇身一变，变成北海九公主，是龙王最疼爱的小女儿。

【父王，我想多了解咱们水族的文化，听说定海神珠身系北海命脉，如今女儿也成年了，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略观一二？】

龙王对九公主的要求向来不拒绝，于是我也轻松得到了这个权力。

【好好好，九儿作为我的继承人，也该看看我们水族的宝贝了。】

龙王笑口常开，带我走入内室，打开结界，进入一道与海水隔绝开的空间，最里面赫然就是定海神珠，散发着幽幽的蓝光。

我微微一笑，并未上前，只是说：【女儿看过了，这等宝贝还是不要轻易触碰才好。】

龙王夸赞我懂事，我用法术幻化了一只虾兵，在殿外大喊：【龙王殿下，出事了，您快来啊！】

就这样，凭借九公主的样貌，我轻而易举支走了龙王。

定海神珠在巨大的蚌壳里，我脑海里闪过师父的脸，迅速取走了神珠，并以金蝉脱壳的方式，逃离北海。

当我捧着心心念念的定海神珠返回九重天时，却在南天门被拦了下来。

来者是天帝身边的神武上仙。

【商枝，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盗北海之宝占为己有！】

说完，几十个天兵将我包围。

我心一惊，左右来回北海的时间也不过片刻，天帝是怎么这么快就知道的？如今师父还在闭关，我必须保住定海神珠，至少要撑到重华宫。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说完，我腾空而起，朝天兵发起攻击，如今我已是上仙，对付几个天兵还是轻而易举的。

但动静越来越大，神武上仙直接喊来了八路仙尊。

【孽仙！简直枉费灵晔的栽培！】

【不要对她客气，把她抓起来，送到天帝那里去！】

我一见形式不对，慌忙使用金蝉脱壳法，却在眨眼间，整个人落在云雾缭绕的九重天正殿。

不可能！我刚才明明心里默念的是重华宫。

这等法术只有我和师父会使用，所以能改变我去向的，也只有师父。

这是我第一次来九重天正殿，我惊讶地抬头，发现上方坐着天帝，两侧是众仙家，还有我那不染尘埃的师父，也在天帝身旁。

师父不是在闭关吗？怎么会在这里？

我百思不得其解时，一道熟悉的金光闪过，我身上的定海神珠调了出来，一只滚落至师父脚边。

而师父看都没看。

天帝命人捡起定海神珠，细看后，语气凌厉质问我：【商枝，你偷窃定海神珠，引得北海骚乱，如今证据确凿，你可知罪？】

我无措地抬头，面向众仙家时，他们都瞪大了眼睛，眸中满是不可思议。

【天哪，简直不敢相信，竟然这么像！】

【若不是亲眼所见，我是不会相信的，灵晔神尊真是痴情一片啊。】

【就是神女再度现世，怕是连自己都分不清吧。】

很奇怪，他们在说什么？什么神女？为什么我听不懂？

天帝轻咳一声，话音落下，众仙家将目光齐聚师父身上，眼里写满了震惊与钦佩。

我不明所以，下意识问了句：【不知众仙家所说何意？】

【放肆！偷盗神珠还敢伶牙俐齿，必须严惩不贷！】说话的就是神武上仙，我知道，他向来严苛，公事公办。

我祈求师父能看我一眼，希望从眼神交汇中传达我的目的，我想帮师父平安度过劫难，其他人怎么看我无所谓，我想证明自己在师父心中，不是小偷。

可我就这样直勾勾看了师父许久，他也没转向我。

难道师父对我失望至极了吗？胸中一阵酸楚，但没关系的，定海神珠我还是拿来了，师父的劫难有救了。

见我沉默，神武上仙更怒了，指责道：【此女不配为我九重天的仙子，犯下大罪，希望天帝秉公执法！】

为保师父劫难顺利，我只得应下偷窃的行为。

于是我大声道：【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与师父无关，要罚就罚我一个人吧。】

天帝给了我一次机会，问：【商枝，只要你老实说，为何偷窃，本座会从轻发落。】

我摇摇头，知道这个时候必须坚定，我不愿让师父为难，于是昂首说：【商枝全是为了一己私欲，请天帝责罚。】

【好，既是偷窃罪，就罚你走遍赤刃刀山。】

天帝说完，众仙唏嘘。

虽然我不知道赤刃刀山是什么刑罚，但从他们大惊失色的表情来看，也知道这种刑罚一定不简单。

很快，神武上仙就幻出一面碧色轮盘，像一个巨大的镜子。

我咬咬牙，看了眼师父，毅然走了进去。

炙热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我还没看清楚眼前的状况，就被脚下的刀刃刺伤，剧痛从脚心传来，瞬间袭向五脏六腑，痛得我冷汗淋漓。

外头有声音传来：【商枝刚飞升成仙，这种刑罚对她来说，怕是比跌入轮回还要难受百倍。】

【灵晔神尊，她是你唯一的徒儿，你可心疼？】

【只要有灵晔神尊一句话，即便是九重天的规矩，也可废除。】

听到这里，我的耳朵竖起来。

良久，师父清冷的声音才响起：【孽徒犯错，理应责罚。】

这八个字犹如审判，令我本脚下本就寸步难行，如今更是如履薄冰。

没关系的，我在心底安慰自己，师父一定是不知道我偷定海神珠的原由，等我出去，就把来龙去脉说清楚。

好疼，刀刃穿透我的脚心，远处一片赤红，一眼望不到尽头。

泪水哗啦哗啦落，裙角被鲜血染红，我再也忍不住，才走了一半，便摇摇欲坠，失去意识前，我看见师父手一挥，将我捞了出来。

他神色里，有前所未有的担忧。

我以为自己获救了，师父却对着我叫出一个陌生的名字：【清也，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