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上顾笙的第八年。
我不忍看他下场惨烈,忍着被天道惩罚的痛写信告知未来之事。
他因此凯旋而归,战神之名传遍天下。
他在信中说,会在世人面前向我求婚,给我十里红妆。
后来,两国和谈,他将我作为人质,取代公主成了被献上去的礼物。
两年里,我在敌国受尽屈辱和折磨。
我却在梦中得知,他以十里红妆娶了公主,成就了一番佳话。
等我被接回来,我已不愿再多看他一眼。
可他却后悔了,祈求我再给他一次机会。
在北离为质两年,我终于被接回了南楚。
重新踏入从小住到大的天韵院,我只觉得物是人非。
正发呆,曾经的大公主姬月,如今的将军夫人突然到了。
我没有注意,她递了一盘子糕点过来,言笑晏晏。
“我记得这是你最喜欢吃的桂花糕,要不要尝一点?”
盘子里盛满了糕点,很重,我手一抖,没端稳掉到了地上。
“抱歉,”我蹲下来一点一点把碎片和残渣捡起来,低声道,“是我没拿稳,吓到你了。”
谁知姬月居然哭了,还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莺歌,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被顾笙交换给北离,我就应该在北离自生自灭才对,无论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的……”
我愣在原地。
此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熟悉而陌生。
“何事喧哗?”
我浑身的血液在一瞬间都凝固住了,转过身,果然,看到了那个让我爱恨交加的身影。
顾笙,我曾经喜欢到义无反顾、冒着再也回不了家的危险去相救的男人,也是两年前将我送进北离的人。
姬月哭得更厉害了,顾笙脸色大变,牵着她走到门外轻声安抚,声音太小,我听不清,可是我看到了顾笙的表情,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良久,姬月离去。
顾笙进来之后,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
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人,他盯着我,声音里是一如既往的阴冷。
“我上奏将你接回来,是以为你在北离的几年已经学会了规矩,没想到两年了你还是如此的嚣张跋扈……”
“我知道错了。”
他怔住了,看着我的眼神里划过一丝疑惑。
“我知道错了,”怕他没听清,我又重复了一遍,“我会安分守己,乖乖听话。”
屋子里寂静无声。
“这就完了?”他又问我。
我心下纳闷。
这还没完?还要我做什么才满意呢?
今时不同往日,我被送往敌国后,阿爹辞官告老还乡,阿娘重病卧床,我已经不是昔日那个恣意的太傅之女了,他觉得我还能怎么去嚣张?
也许是怕我欺负姬月。
毕竟,当初顾笙就是为了姬月这个冷宫里不受宠的公主才将我送去北离。
“我会亲自去和公主殿下道歉,回到阿爹阿娘身边,不会打扰你们的生活。”
虽然我的温顺让他颇觉诧异,但显而易见我的回答令他很是满意。
“果然北离水土养人,连当初出了名的跋扈小姐在北离待了两年都变得懂礼了。”他嘴角勾起了一抹浅笑,走到我跟前。
他的气息极富侵略性,我不动声色地退到了墙角。
“将军朝中事务繁忙,不必在我一个小女子身上浪费时间。我看公主殿下刚刚很是伤心,将军不若去看看。”
“你说什么?”他眉头紧锁。
他的呼吸声渐沉,我很熟悉他这个状态,他生气了。
不知道是我哪一句话惹得他不高兴了,难道是觉得我对他不够尊敬吗。
所有人都知道的,我如今只是一个普通民女,没有资格嚣张跋扈,也没有资格直呼他的名字,除了下跪行礼,称呼官衔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恭敬的态度了。
但他还是不满意。
“是奴婢……民女哪里说错话了吗?”我不敢直视他,磕磕绊绊地反问他,却险些将北离的习惯带了出来。
在那里,我只是宫中贵人脚底的一条狗,若是不自称‘奴婢’,会被教训的很惨。
屋子里再次诡异地安静下来。
“你好好休息吧,休养好了再回去你爹娘那儿也不迟。”他逼近我,抬手替我理了理凌乱的衣裳。
走到门口,他又突然回头,眼神晦涩难懂。
“你的手,是在北离留下的暗疾吗?”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袖口,袖口中,我的手在不住地颤抖,“等你休整得差不多了,我再让太医过来给你诊治。”
我忍不住想笑,这就是我喜欢了多年的男人,其实他知道去了北离的人会受到什么磋磨,但他还是把我送过去了。
我的手其实不是在北离落下的暗疾。
这是我在三年前受的伤。
那时,我还是太傅之女,名叫‘莺歌’,是阿爹阿娘的掌上明珠。
我在七岁那年,被系统强行捆绑进入了这个书中世界。
从我来到这里开始,我就受尽宠爱,阿爹阿娘都宠我,阿爹也是难得的没有妾室的官员。
宫中的皇子们都是阿爹的学生,平日里也都会让我几分,我在京城中可谓是活得最恣意的贵女。
可我却喜欢上了那个容貌姣好的少年将军顾笙,也就是书中的‘反派’。
第一眼见到他,我就满心满眼都是他。
我忘了系统的警告,也忘了自己的任务。
明知他的结局,我还是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他。
我放下贵女身段,日日跟在他身后,给他绣荷包,洗手做羹汤,天天跟在他身后做小尾巴,我以为能打动他,但没想到他对我厌恶至极。
为了他,我违背系统的保密协议,在知道他未来会在战场惨死的事之后,强行写信给他,我们几乎日日通信。
后来,他通过我的提示在战场上大获全胜,战神之名响彻天下。
我们的感情也渐入佳境,他给我传信给我许诺,凯旋归来会给我十里红妆。
我信了,可不曾想,这些信件和这浓烈的爱意,却是造成我悲剧的导火索。
冷宫里的公主姬月,曾被我撞见被宫人们欺负,我动了恻隐之心,让阿爹进言给公主找个母妃教养,正好皇后膝下无女,她就成了皇后养女。
姬月养了一只海东青,脚程极快,当时两国关系紧张,随时可能开战,我便央求姬月借了我海东青日日给顾笙送信。
可没想到,姬月起了别的心思,竟冒认了我的信件,我百口莫辩。
顾笙凯旋归来,带了北离的二皇子一同进京,和谈期间,二皇子对姬月情根深种,请求公主和亲。
和亲请求被拒后,为平息北离怒火,顾笙主动提及将我送去北离作为礼物献给北离皇室,以此两国重修旧好。
知道自己被选中那天,我冲进了将军府去找顾笙,却听到他和其他世家公子的交谈。
“崔家小姐这样喜欢你,你还挑了她作为礼物献出去,不会心生不舍吗?”
他冷淡道:“她纠缠得太紧,烦人,索性打发走,清静清静。”
我呆住了。
“况且,公主几乎日日与我通信,是她令我躲过死劫,我不可能会辜负她对我的一片心。”
我气血上涌,一下子推开门闯了进去。
“阿笙,那些信不是公主写的,是我让她将海东青借给我寄信的呀!”
都怪我,早知姬月会心怀不轨误导顾笙,我就提前在信上署名了。
可是太迟了。四目相对之间,我仍抱了一丝他会信我的希望,但他眸中的厌恶却越来越浓。
“崔小姐当真是不知羞耻,”他看着我眼神冰冷,“公主自小在冷宫受尽苦楚,而你锦衣玉食,却为了一点微末的喜欢,妄图侵占他人之功。”
“不是这样的,信真的是我写的,不信你可以对比字迹……”我急得红了眼眶。
“公主乃是皇后养女,女子中的典范,样样精通。”他完全不听我的解释,一字一句将我堵得说不出话来,“崔小姐娇纵任性,又怎么会有提前救下本官得能力?”
“崔小姐就算是想让我对你刮目相看,也要找个好些的借口!”
于是,我成了代替姬月被送去北离的一件礼物。
我来到北离后,二皇子将被拒绝的恨全都发泄在了我身上,命人将我关到了刑房。
直到北离天子寿辰,南楚来使,我才被放了出来,重见天日。
代表南楚出使的是顾笙的门生,而在使节队伍中,我居然看到了易容乔装的姬月。
听系统说,我离开南楚后,顾笙向陛下求娶姬月,十里红妆,羡煞众人。
而今是在备嫁期间,顾笙便力排众议让姬月来北离游玩散心。
在北离遭遇的一切,让我不再骄纵,面对姬月这个抢了我功劳的人我也能卑微讨好,只为她能将我的遭遇带回南楚,派人接我离开。
姬月亦是接了我的书信对我温言软语,满口答应下来。
我以为,顾笙再如何厌恶我,也会恼怒北离的做法派兵带我离开。
可谁知,我日盼夜盼,没有等来接我离开的人马,却等来了二皇子的怒火。
那日,二皇子震怒,我被打得几乎没了半条命。
他的靴子碾在我的脸上,笑得地狱的恶鬼还要残忍,“你还敢写信?你以为你现在的下场是怎么来的?”
“在你来北离之前,顾笙就派人转告本王,本王尽可以随便处置你,他想借我的手教你,什么叫做乖巧听话!”
“姬月公主乔装前来,也是要看看你的下场!”
一道道鞭子抽下来,伤口火辣辣地疼,我连痛呼声都发不出来了。
强行为顾笙逆天改命的代价也随之而来,因为是写信泄露天机,所以我的手臂将会日日承受断骨之痛,终其一生无法愈合。
鞭刑还在继续,只是已经换了个人来。
我这时才知道,原来顾笙恨我至此。
明明我对他爱得死心塌地。
我为了他,收敛了自己骄纵的性子,学着练字、学习琴棋书画、看兵法、练剑,只为能和他聊天的时候多一些共同话题。
看到其他世家公子身上总挂着心上人做的荷包,我便为了他,学做双面绣,即便十指鲜血淋漓,也只是为了能给他绣出一只最好看的荷包。
连阿爹都嫉妒极了,说我胳膊肘往外拐,对他太过小心翼翼。
其实我也不是多下贱的人,他若是厌恶我,又或是误会我冒领功劳也好,直接拒绝或者推开我便好。
可他什么都没做,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我对他付出的一切,不拒绝,不回应,最后还要用如此狠戾的手段折磨我。
没有人知道,北离皇室的刑罚有多折磨人,他们会用比寻常绣花针更长的的银针扎在皮肤上,不显伤口不留疤痕,却有刺骨的疼痛。
他们不会给我准备伤药,刑房里的盐水多的是,沾上伤口不止可以愈合伤口,还会令人感到剧痛无比。
如此循环往复,我在被鞭打、针扎、泼盐水,再被打的日子里,逐渐变得温顺。
我忘了自己曾是京城中活得最恣意的太傅之女,自称‘奴婢’,成了二皇子身边最乖巧的一条狗。
二皇子阴晴不定,又痴恋姬月,只要是听到顾笙和姬月的恩爱事迹就会不高兴,而他不高兴,遭殃的就是我。
为了能被打得轻一些、少一些,我学会了如何摇尾乞怜,卑微讨好。
二皇子对自己的调教成果极满意。
我本以为,老死北离,就是我此生的结局了。
可谁知,两年后,顾笙却派了使节来,将我带回了南楚。
我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因为泄露天机,我那看似正常的肌肤下早已是无数次断裂再重新续骨的骨头。
甚至因为被长针扎进去,早已伤了筋骨,这双手不过是个看着尚好的摆设罢了。
我不知道在顾笙已经有了姬月的情况下,还接我这个可有可无的人回来做什么,也许是二皇子和他通了信,告知我已经被调教得无比乖顺,适合作为新的礼物再辗转送去其他地方?
但这好像对我都没有什么关系了。
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泄露天机,逆天改命者不得好死。
翌日醒来,婢女们打开了衣柜。
“今日宫中为您设了接风宴,这些都是将军夫人为您准备的衣裳,您想穿哪一套?”
柜中衣裳满满的都是我以前爱穿的款式和颜色。
我心不在焉,随手指了一件月白色的,“就穿这个就好。”
谁知那婢女应下之后又将角落里一件黑色的衣裙替我换上。
我抬眼看她。
“小姐莫怪,”她的语气轻蔑,“这是公主殿下特地为您准备的,您还是不要惹公主不高兴的好。”
这些婢女皆是姬月的人,我手上的衣裙看着薄而廉价。
正如我昨日才回来,姬月哭哭啼啼地发难,和今日的衣裙,都是姬月刁难我的手段。
我沉默着自己换上衣服,婢女们嗤笑着走到门外晒太阳。
幸好这黑色的衣裙穿起来并不繁复,我的手也还是可以做些简单的动作。
我走出崔府,一个人走到了皇宫。
到了大殿,顾笙一看到我就皱起了眉头。
“我给你送去的衣裙呢?”顾笙咄咄逼人,“特地给你开的接风宴,你穿的都是什么?”
“阿笙,你别怪崔小姐了,”姬月从顾笙身后转出来打圆场,“北离天气炎热,服饰向来是清凉透气为主,咱们南楚也难得能找出这么一件和北离服饰相似的衣裙,你就让崔小姐穿吧。”
顾笙周身气势瞬间变得冷厉,他明白姬月的意思,她在说我思念北离。
这衣裙确实不大符合南楚的打扮,在场的夫人小姐皆在小声议论。
“这衣裳是勾栏女子穿的吧,怎能穿到皇宫里来。”
“去了北离,竟学了一副勾栏女子做派回来……”
“莫不是北离皇室都是她的入幕之宾……”
顾笙的脸色漆黑如墨。
在北离的两年让我学会了看人眼色,我立马朝向姬月跪下认错:“是民女的不是,民女这就下去领罚。”
话毕,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毕竟,我曾经是连皇子都要让三分的存在,按照从前被如此评头论足,我早就发作了。
可现在的我,已经没有阿爹阿娘给我做后盾了。
顾笙见状,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姬月打断了,她扶起我,冲顾笙嗔怒道:“不要冷着脸嘛,你都把崔小姐吓到了。”
她又转头看我,温柔无比,“我陪你出去找宫女带你去换件衣裙。”
我沉默着没有回答,只有我知道,她攥着我的手力气有多大,可这点疼我怎么会在乎。
一路上,我被姬月带着东拐西绕,走到了一座昏暗的宫殿,她站在我的身后,脸上依旧是那副温柔的笑,“里面就是更衣的地方,我就不陪你进去了。”
然后,我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她推进了殿里。
殿门被合上,我心里的不安愈发的浓重。
很快,我就知道姬月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看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群人,我才明白到,姬月想要毁了我。
我的呼吸急促起来,“你们是谁?”
这群人没有回答。
为首的一个猥琐男人冲我挑了挑眉,也不多话,直接开始解腰带。
我的脸色大变,跑向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