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躺在病床上的老公示意我出去，他要单独和女儿谈谈。
我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小就被父母放弃，第一段婚姻又被抛弃，对这种被弃的感觉，我最敏感不过了。
我出病房后，无意在门口偷听，去了旁边楼梯间的窗户吹风。该来的终会来，知道了也没用。
半晌，女儿从病房出来。看到我，她依然像平常一样，甜甜地说，妈，我先回去，晚上拿饭给你。
我也照常应道：好的，你路上注意安全。
回到病房，我那已经病入膏肓的二婚老公，又睡了过去。
过了一会，隔壁病床陪床的大婶，估摸我老公睡沉后，悄悄把我拉出病房，问我是不是二婚的？
见我默认，她便忿忿地和我说，你知道刚才你老公给他女儿说了什么吗？
我不吭声，她继续说：好过分，他说把房子过户给女儿，让女儿给你10万块钱生活。我看这些天，你日夜在这守着他，结果居然这么无情，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我苦笑了一下。老公如何对我，我是明白的，只不过我更在意的是女儿的反应，虽然我不是她亲生母亲，但是也一手把她带大了。
怀着期待，我小声问：那我女儿……
大婶有点怜惜地看着我：你女儿看起来面相挺善良的，可没想到她一口答应下来，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我的心一下子坠入冰窖。
2
我第一次见到女儿时，她才4岁，站在门后怯怯地看着我。
她头发散着，有点长，乱糟糟的。一看就知道，是她爸不会帮她扎头发。
看到她的脸上、手上也脏兮兮的，我不禁怜惜地把她拉到怀里，帮她梳头发，擦干净小脸蛋。
只一会，她就从小乞丐变成了小美人。
可能是看到了这一幕，她爸爸认可了我，和我结了婚。
而我，没得选择，有人肯要我，已经是天大的恩泽。
从小，重男轻女的父母就不喜欢我，草草地让我读到四年小学。即使我成绩很好，他们依然让我辍了学。
我便在家里做农活、家务、带弟弟，待到19岁，父母像扫垃圾一样，把我嫁了出去。
和第一任丈夫结婚十年，我都没有怀上，开始以为是我太年轻。后面一查却是，我这辈子都无法生育。
我被退回娘家。因为不能生育，几年来都无人愿意上门求亲。
父母觉得我晦气，他们待我的态度，比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种日子，让我无时不想逃离。
后来，终于有媒婆上门介绍。附近村有一个男人，老婆癌症前几个月走了，自己带个女儿实在艰难，也许有可能会要我。
我便没有犹豫地去相亲了。
其实，这桩婚姻更吸引我的，是从此有了一个女儿。
大多数女人，心中都有一腔母爱，女儿让我的母爱有了出口。我可怜这个没了亲妈的孩子，就像可怜从来没被爱过的我自己。
自从我进门，老公便出门打工了，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和女儿在家。
一开始，女儿挺怕我这个陌生人的，见到我都不敢靠近。
我帮她打扮，给她煮饭吃，睡前讲故事……渐渐地，她粘上了我。
女儿常常在我怀里，听着歌谣睡着，我便摸着她的头发，满足地想，这辈子能有如此时刻，值了。
3
后来，女儿上学了，我便天天在村口等她。
和她一起回来的同学，看到我就会朝她大喊：你后妈来接你喽！
女儿跑到我跟前问：妈妈，后妈是什么意思？
我竟然有些心虚，只避重就轻地嘱咐她，她现在还小，有些事等她长大后就明白了。但是，不论何时，她都是我最爱的女儿。
女儿9岁那年，她忽然抬起小脸蛋，眼睛一闪一闪地说：妈妈，你不是我后妈，他们说后妈很坏的，可是你一点都不坏。
我一下湿了眼眶，将她拥入怀里：妈妈一辈子都不会对你坏的。
女儿上初中后，某天我发现，她裤子后面红了一片，赶紧买了卫生巾，并教她怎么用。
事后，我捏了捏她脸蛋：我女儿长大了。
她一下扑进我怀里：妈妈，有你我好幸福！
中考时，女儿发了高烧，发挥失常，进重点高中无望，我那二婚老公想让她直接读中专。
我竭力反对，我不想女儿像我一样，以后做一个没有文化的妇女。
老公气呼呼地说：那你来供。
我供就我供！我梗着脖子回应。
从此，忙完家里的活，我便一个人出去摆摊卖小吃，收入竟然也交得上普通高中的学费。
感谢女儿，让我知道，原来我也能挣到钱。
不过这样子还是挺累的，我的腰慢慢有点受不了。好在后来老公工作有所好转，我才没那么吃力。
女儿知道机会难得，她很努力地学习，本来她底子就还可以。高考，进了一所二本院校。
4
女儿上大学后，老公在市里买了一套二手房，手续都是他办的，我也没关注。
只是，我没想到，女儿大学毕业后，会选择回来工作。我问她，留在大城市，机会不是更多更好吗？
她抱住我说：妈，我就想和你在一起，好好孝敬你。
我笑着笑着，眼底一片酸涩。我不怀疑女儿的话，可内心深处却不敢相信，自己是不是值得拥有女儿的爱。
工作几年后，女儿和她单位的一个同事结了婚。
在她结婚后没多久，老公就查出了肝癌晚期。
我在医院，日夜陪在老公身边，女儿一下班就过来替我。
男人薄情是常态，可是女儿，她是我教养大的，也要抛弃我吗？
看到女儿对我如往常一样，我收拾好情绪，和她一起操办了老公的葬礼。
葬礼结束后，我回到那个即将不属于我的家，一个人呆呆地坐了好久。
我一遍遍想起，女儿曾说要孝敬我的情景，真希望那是真的。我不是想要她为我养老，而是失去了她，我会不知道自己是谁。
没有她，这个世界，便与我再没有关系。
但是，女儿是怎么想呢？是不是和她爸一样，觉得我老了，只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累赘？
我是否应该自觉一点，不给女儿添麻烦？
我环顾四周，到处都是和女儿的回忆。她不同时期的样子，都深深刻在我脑子里。
也许，爱她，就让她少了我这个负担，这也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我站起身，收拾我的东西。
正当我收拾好，想着该去哪里，做点什么工作的时候，女儿来了。
正好，可以好好告个别。
5
女儿进门看到我的行李，她惊讶地问我要去哪里？
我说：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是这房子你爸爸留给了你，我理应搬走。
女儿赶紧摸了下我额头：没发烧啊，说什么胡话呢？
我也有些糊涂了，难道我听到的不是事实吗？
听完我的叙述，女儿松了一口气，她拉着我坐到床边。
“妈，好在我来得巧，不然都找不到你了。你听说的都没错，可那时我爸病着，他说什么我只能答应着。但是实际怎么做，不是取决于我吗？”
她摸着我的脸，柔声说：“妈，我不是说了吗，我回来工作就是要孝敬你的，你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这么多年来，你对我比亲妈都要好，我心里亮堂着呢。你要是走了，我就算离婚，也要找到你，和你在一起。”
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抱着她痛痛快快地大哭起来。原来，我也是值得被爱的。
待我哭得差不多，女儿拿出一张银行卡，是老公说的那笔10万块钱。
“这是我爸留给你的，你拿着。这房子我明天就去过户给你，我不要。还有，你一个人住这里太冷清了，不如搬到我那里和我一起住吧。”
我赶紧摆手，这怎么行，我哪能去当电灯泡啊？
女儿把我的手，放在她的肚皮上说：我肚子里已经有你外孙了。我和你女婿商量过了，以后就由你和我们一起住，照顾我的孕期和月子，你可不要拒绝哦！
我惊喜地摸着女儿的肚子，喜开眉笑：好、好，我去和你们住。
女儿也笑了，我们的笑声传出窗外，外面的鸟儿也吱吱喳喳起来，要把这爱的笑声传得更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