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是人类暴力的极端形式。在硝烟滚滚的战场上，号鼓吹响时，所有人都命悬一线，而军阵的前排更是首当其冲——前排士兵既充当最尖锐的矛，同时也承受最猛烈的冲击，往往死伤最为惨重。
图|古代前排骑兵冲锋—图画参考
但是，无论在历史记载还是在影视里，都可以看到前排士兵明知危险，却不仅毫不畏惧，还甘愿甚至抢着冲锋的案例或画面，这究竟是为什么？其实原因并不复杂，你也可以轻松想到。
一、精锐在前，战斗意志强一般来说，前排士兵之所以不惧危险，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精锐中的精锐，既具备丰富的战斗经验，也具有强大的战斗意志。
通常，只有骁勇的精锐部队才被安置到前排，他们无论是士气还是力量都极好，并且经验丰富，是整个军队里最具锋芒的力量，能出色地完成战斗任务。例如秦王李世民的玄甲军：
图|玄甲军图片—图画参考
将精锐放到前排这一行为自有其合理性。古代虽然不乏万人规模的战役，但真正在战争进行时，由于战场的狭小、军阵的排列等因素，在某一时刻真正投入搏杀的人数只占军队总数的很小一部分，余下的人都在准备，或者在观望前方战况。
这时前排的战斗情况便至关重要了，有优势则能令士气倍增，从而汹涌前进；作战不利，步步后退则给后方传递消极的信息，而这往往容易导致军心的溃散。
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在古代，双方装备水平差不多的情况下，军心的聚与散几乎能决定战争的胜与败，这也就是说，前排进攻是否顺利，能在很大程度上影响战争的结局，所以将精锐部队置于前排，便是一件必然的事情。
二、战前激励，以士气克服恐惧当然，即使是精锐，也会有恐惧的本能。战争带来死亡，战场又瞬息万变，这无论如何都不能不让人心生畏怯。
不过没有一个优秀的将领会任由这种情绪在士兵间弥漫，进而在战场上发酵，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发起冲锋前，他们会采用多种手段激发士气，让士兵克服恐惧。
比较常见的一种做法是战前祭旗。祭旗即军队的首领在出征之前，杀死某活物，以该活物的生命祭祀神灵，以求得神灵的庇佑，从而大获全胜。祭旗历史久远，各个朝代都有记录，《宋史》就有载：
图|今人复现古人出征祭旗场景参考
这种做法，当然，从现代的眼光看是封建迷信，不过在古代人的观念中，神灵是真实存在的，并且左右着人间诸事的走向。
通过祭旗，古人感觉到他们受到了神灵的保护，于是在心理上便得到了一种保证，从而多少能够抛却对死亡与未知的恐惧，专注于战场的拼斗。
另一种做法则是派敢死之士在军阵前挑衅。这些死士必勇猛大胆，他们或掠阵敌前，或突入敌阵，可以起到激怒、震慑敌军，并鼓舞我方士气的效果。
图|阵前挑衅，搦战—图画参考
当然，他们同时也必须谨慎地把握好挑衅的分寸，从而既让自己全身而退，又不过分挑动敌方的战斗欲望。春秋时期齐晋的鞌之战中的例子就很典型：
即使前排士兵能克服恐惧，在战场上搏命也是一件对他们极度不利的事情。战争的最大获利者永远是身处战场之外的统治者，而统治者不可能凭空让被统治者损己利他。
否则再强悍的士兵也不会全力以赴，奋勇杀敌，再勇猛的部队也只能保证在面对敌军冲击时不会一触即溃。原因无他，每个人都会权衡利弊，都会思考冲锋陷阵是否值得。
要利己就得利人，让人卖命的前提是给人极大的好处，重赏之下，才有勇夫。古人自然也明白这一道理，并建立了多样的激励机制。
图|战后封赏—图画参考
以战国时期的魏武卒为例。魏武卒是当时军队最为精锐和彪悍的代表，吴起统率魏武卒的三十年，创下了“大战七十二，全胜六十四，其余均解（不分胜负）”的战绩。
盛极一时的魏武卒有如此战斗力，部分地来自其福利制度。成为魏武卒有三大好处：
解除奴隶身份。
全户免除徭役租税。
奖励百亩田地和房产。
解除奴隶身份意味着解除人身依附关系，不再受制于人；全户免除徭役租税意味着整个家庭凭借武卒一人获得了较高的社会地位；百亩田地和房产则是一笔极大的财富。
福利待遇如此之高，武卒的忠诚度和战斗欲望便可想而知。
图|魏武卒—画像参考
魏武卒的情况比较特殊，它的激励制度只服务于这一支精锐军团，而不应用于其他部队。不过后世也发展出了较为普遍的奖励制度，商鞅变法之后，秦国就建立了以二十等爵为核心的军功制：
图|秦法二十等爵示意图—图画参考
在这一制度范围内，民有斩首一级者升爵一等，依爵级而授予田宅、拟定服次。而最低等级的公士，其对应的好处就有百亩田地、三十步见方的宅基地，以及一个类似于仆人的庶子。这样的赏赐是极为丰厚的，平民争取军功的欲望也因而被激发出来，秦军在变法之后逐渐有了虎狼之师的称号。
图|变法后的秦军
明代也制定了军功赏赐的成文法，并收获了不错的效果：
当然，展示在上面的秦、明两代的制度条例都是计首论功，此外还有其他赏赐更为丰厚的事由，如斩将、夺旗、先登等等。
斩将即斩杀一支军队的指挥官，这种指挥官往往位置靠后，且有卫队保护；夺旗即夺下敌方的军旗，可以打扰敌方部署，动摇军心；先登即在攻城战中成为第一个登上城墙的士兵。
图|夺旗——图画参考
这些丰厚的奖赏都和冲锋、破敌联系在一起，都是越靠前，越勇猛则得到的机会越大，于是这就成为士兵们争相涌上前排，卖命立功的动力。
在以前漫长的岁月里，统治者就是这样驱策兵士，实现自己的目标的：前者抛出诱人的封赏，指明获取的条件；后者则在战场上拼杀，在生死一线的环境里寻求改变自己穷苦出身，获取荣华富贵的机会。前者拿钱买命，后者以命换钱。
四、军法严酷，后退则死虽然有精神上的鼓舞和物质上的激励，但总会有人轻视荣誉和钱财，而只想保存自己的生命，毕竟死了是真正什么都没了。
况且，能得到优厚赏赐的终究只有少数人。这种情况下，严酷的军法就被推出，以确保士兵在战场上只管前进，而不生出一丝后退的念头。
图|李世民战前申明军令—图画参考
唐代李筌所撰写的兵书《太白阴经》里就有这样的观点：“背军走者，斩。”就是背离军队的方向而逃跑的人应该被处死。
宋代军事著作《武经总要》也提出，“背军走者，斩......临阵先退者，斩。”公元1004年宋辽交战时宋廷颁布的“临阵赏罚之令”则规定：
这种情况下，后退逃跑要遭受己方的军法惩处，基本上是必死的结局，还不如上前冲锋，夺得一线生机。
当然，有可能你会想到战场形势混乱，需要关注的东西太多，军法的执行并不会那么到位。或许一个人临阵后退，在战场后方的督军并不会注意到，即使看见了，派人过去杀这个人也需要时间，而这个人很可能趁此机会潜匿着，溜走了。
但实际上这种情况并不常见，原因是除了督军制度之外，什伍连坐制也被引入军队之中，成为控制士兵的极佳手段。
连坐制起始于周朝，并在商鞅制定的律条中得到了清晰的表述。其基本内容就是以五家为伍，十家为什，什伍之中，一家有罪，其余各家均应告发，否则将连同惩罚。
这是带有恐怖主义色彩的律条，但也是控制人的绝好手段。
图|连坐制的果效—图画参考
连坐制产生不久就被引入到军队中。《商君书·境内》就规定：“五人束簿为伍，一人兆而刭其四人，能人得一首而复。”
这就是说，五人编为一伍，其中若有一人逃跑，则其余四人都将受刑砍头，除非能斩获敌人一颗首级来免除刑罚。
戚继光所著的《纪效新书》束伍篇也有对他所制定的连坐法内容的详细记载，其大致内容：
每一级军官都可以自行挑选其下属，但同时也要下保证书，对下属的战时行为负责，如此一节受制于一节，但凡出现问题，则长官问责，集体负责。
这样，意图临场后退的士兵便很难有机会得手了，监视他的目光不仅来自身后的遥远的督军，更来自身边的诸多战友。
一旦他表现出畏怯的样态，周围人就会开始提醒他；而如果他真的往后退了，说不定哪个人为了自己的安全，马上就会用兵器杀掉他。
为什么对于临阵怯场、后退的行为要设立如此严酷的律条？上文说过，冷兵器时代，往往是狭路相逢勇者胜，那时还没有现代化的，高效率的杀戮武器，双方对冲、直接战斗造成的伤亡其实较低，损失最大的时刻往往是一方被击溃，另一方进行追杀的阶段。
所以，要想我方不被击溃，就需要将精锐放到前排，需要保持整个军队的士气与勇气。
图|乘胜追杀—图画参考
而临阵怯场的人，恰恰能对士气造成威胁。这些人打乱了所在小队的战斗部署倒是其次，更严重的是，他们的怯战情绪会传染给他人。许多社会学家都已指出，群体之中，个体的突出行为和情绪会被放大，并具有更强的感染力。
在拥挤的战场和混乱的战况里，第一个后退的动作或许就会成为倒下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所以在赢得战争胜利的目标下，对此未雨绸缪是必须且必行的。
结语一部人类的历史，同时也就是一部战争的历史。在古代的冷兵器战役里，战争的烈度几乎全在于前排的搏杀强度，前排这个位置因而几乎成了死亡之地。
然而身处这个位置的士兵，却不仅没有退缩，反而往往激烈冲锋。这种反差的形成，本文已经给出了以上四个方面的原因，可以看到在这一反直觉的现象背后，都是不同的人展开的错综复杂的行动，这些行动互相作用，共同构成了前排兵士向死而生的表象。
图|古代沙场行军—图画参考
本文也只是提供一个观察的视角，一种解释，还有一些角度，诸如两军对冲时前排究竟在哪些方面较后排更为危险，由于笔者的学识局限，都未纳入思考。而如果加入这些角度，相信最终结论会更加完善且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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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左传》
《商君书》
《太白阴经》
《武经总要》
《资治通鉴》
《宋史》
《武备志》
《纪效新书》
《古代中国的战争之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