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循猫追凶
又是一个黑夜过去了,东方露出了微微的光,大内更鼓楼敲响了最后一通更鼓,玄武门应声而开,早已等候在外面
的崔应元和刘墨手持腰牌,急匆匆向宫里奔去。两人熟门熟路地来到宝华殿,只见赵大用垂头丧气地站在殿门口,而在他的脚下,躺着一对捆得像粽子似的猫,一只是那个凤丫头,另有一只是黑猫,它目露凶光,“啊呜啊呜”,愤怒地叫个不休!
见此情景,崔应元诧异不已:难道这只黑猫就是扼杀吴淑妃的凶手?刘墨却并不惊奇,对赵大用拱了拱手,说:“赵公公,您辛苦了,还请您说一说你们是怎么捉住这只黑猫的!”
赵大用没好气地说:“还不是按你昨夜说的法子?本公公还以为能捉到凶手呢!”
原来,按刘墨所嘱,昨夜赵大用命信娥儿牵着凤丫头住进宝华殿,在临睡前将凤丫头脖颈上的那根黑丝线先穿过左门门后的栓孔,再把黑丝线系在右门门后的门栓横插杆上,然后虚掩上门。那凤丫头懒洋洋地卧在殿门后,眯着眼沉沉睡去,而信娥儿躺在昨夜刚刚被害的吴淑妃的榻上,胆战心惊,哪敢入睡?她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凤丫头。凌晨,信娥儿忽听榻后“哐”的一声响,就着晨曦的光亮,只见一只黑猫竟然顶开暖口的地砖钻了上来!黑猫径奔凤丫头,围着它“呜哩呜噜”地低声叫着,凤丫头也突然有了精神,伸爪竖尾的,两只猫儿在一起嬉戏着。信娥儿不敢怠慢,急忙扯起榻前的铃绳。藏在殿外的赵大用和手下太监们听到铃响,立刻兵分两路,一路去殿后的出烟口,一路由赵大用亲自带领,蹑手蹑脚地来到殿门前,突然扬手猛拍殿门,只听殿门后响起一声长叫:“啊——”紧接着便是“咔哒”一声,那是凳子翻倒的声响,然后又是信娥儿的尖叫声。赵大用惊愕不已,猛然醒悟:除了信娥儿的尖叫声之外,昨天凌晨吴淑妃被害时,殿内不也是传来那样的声响吗?凶手此刻定在殿内!赵大用急推殿门,但原本虚掩着的殿门已变得坚不可开,赤着双脚的信娥儿跑过来打开了殿门,满面惊恐地向赵大用禀告:“猫,猫,是一只黑猫,带着凤丫头钻进了暖口……”这时,远处传来几声大喊:“捉住了,都捉住了……”在殿后出烟口守株待兔的几个太监,揪着凤丫头和一只黑猫跑了过来……
听了赵大用的一番话,崔应元迷糊了半天,总算对吴淑妃被害一案有了点头绪:有人事先在凤丫头的脖颈里系了根黑丝线,经过殿门后的门栓孔,和门栓横插杆这么一连接,借助叫春的凤丫头,引来从出烟口和火道里钻出来的黑猫交尾。恰在此时,殿门被传早点的太监拍响,受惊的黑猫便发出了酷似人惨叫的“啊”声,凤丫头则在慌乱之下用力死劲一挣,挣断了黑丝线,门栓横插杆被拉动,一下插进了门栓孔里,殿门就这样被关闭了;同时,黑猫想带着凤丫头沿原路逃之夭天,却一头撞翻了榻前的凳子…
刘墨幽幽地提醒崔应元:“不知崔大人想过没有,吴淑妃临睡前会这样虚掩殿门吗?”
崔应元脑袋有点开窍了:“如此说来,定是凶手撬开殿门杀害了吴淑妃之后,又借助两只猫制造出了吴淑妃凌晨时被害的假象!”
“啊,原来这只黑猫的主子便是凶手!”赵大用也恍然大悟,“这下好了,我们只须找出黑猫的主子,就可向九千岁交差了。待本公公传来直殿监的范公公,问一下这只黑猫是哪个宫的就行了。直殿监负责宫中洒扫之事,想来知晓这只黑猫的来历。”
刘墨沉思了一会儿,说:“依在下看来,此案蹊跷之处颇多,黑猫的主子固然难脱干系,但未必是……”
没等刘墨说完,崔应元大手一挥,打断了他的话:“不要再绕来绕去的了,我们只要找到黑猫的主子,再顺藤摸瓜即可!”噎得刘墨话到嘴边,硬生生咽下去了。
不一会儿,范公公赶了过来,他听了赵大用的诘问,额头上虚汗直流,一张脸愁成了苦瓜皮:“二位大人,偌大宫中,上至宫中妃嫔,下至太监宫女,足有上万人,很多人都喜欢养猫,天晓得这只黑猫是谁养的?”
赵大用听了张口结舌,崔应元眨眨眼,眼光最终又落到了在一旁一语不发的刘墨身上:
寻找黑猫主子这事儿,还要靠这个足智多谋的“神猫”!瞧他这样子,肚内怕已有了主张,只是自己刚才冲了他一句,他在枢气呢。请将不如激将,崔应元灵机一动,拉长嗓音对刘墨道:“刘捕头,你连一只猫的主子都找不到,枉称‘神猫’啊!”果然,刘墨顿时涨红了脸,气呼呼
地说道:“小事儿一桩!”他回头对赵大用说:“赵公公,麻烦您派人到御膳房里弄条烤咸鱼来,再请御医速速煎一盅巴豆汁来。”
赵公公大惑不解,问:“莫不是你要用烤咸鱼喂这黑猫?吃了烤咸鱼极是口渴,要喝水的,但这巴豆汁是泻药,让这黑猫又吃又拉的,到底是何意思?”
刘墨微微一笑:“赵公公,您也是个老北京了,想来定然知道北京话里的‘猫腻’是什么意思吧?”
“猫腻?”赵大用和崔应元先是面面相觑,随即忍不住放声大笑,“哈哈哈,咱们只要找到了这黑猫的猫腻,就算找到了它的主子,好注意!”
刘墨所指的“猫腻”,实际是指猫喜欢把自个儿拉的屎掩藏到人所不知的地方,而且总要固定到这个地方拉屎,因此在北京方言里,便把猫拉屎的行为称作“猫腻”。
两个小太监在赵大用的指派下一溜小跑出去了,趁这工夫,刘墨和赵大用唠起嗑来,唠着唠着,自然而然地由眼前这只黑猫,说到了宫中专门为皇帝养猫的猫儿房。刘墨问:“赵公公,听说猫儿房里有个毛公公,不知他是不是万历朝时名动天下的大内红人毛吉祥?宫外好几年不曾流传他的消息了。”
眼看就要抓住黑猫的主子,赵大用一扫刚才的懊丧,谈兴大起:“可不是他哩!本公公在这紫禁城中也是三朝元老了,宫中掌故熟悉得很!”他随即侃侃而谈起来……
这毛吉祥的老家便在这皇城根下的猫儿胡同里,三代贫寒,少年入宫后,为出人头地,他不管不顾地去了只有最没有出息的太监才去的猫儿房,与猫儿们朝夕相处。观察、亲近、琢磨、训练猫儿……苦心人,天不负,久而久之,他听得
懂猫的“喵喵”之声,模拟起来惟妙惟肖,猫儿们都受其摆布,更绝的是他吹起一支铜笛,能让猫儿们伴随着节拍起舞!奇事传出,宫中的太监、宫妃们争相来到猫儿房一睹奇观,顺口送给了毛吉祥一个绰号:猫神。
当时的皇上万历,躲在深宫里多年不上朝、不问政,日日与宠妃饮酒唱曲,百无聊赖,听说宫中出了个“猫神”,自是好奇,立传毛吉祥和他的猫儿们速来乾清宫。看了一番表演之后,万历惊喜不已,当即重赏毛吉祥,毛吉祥趁机把自己精心培育的一只公猫献给万历。那猫儿毛色金黄,虎头豹尾,不叫则已,一叫则如虎啸龙吟,宫中百猫尽皆俯首,大有王者风范。万历龙颜大悦,为之起名“虬龙飞”。自然,为照料虬龙飞这只御猫,毛吉祥成了万历的贴身太监,隔三岔五的赏赐且不说,更绝的是他能借助虬龙飞卖官。万历久不上朝,各地官位越来越缺,内阁阁老把补官名单呈报龙案,万历却懒得拈起朱笔在名单上画个红钩。阁老发愁,想当官、升官的人更发愁,于是便有知晓宫中之事的人出来“点眼”——要让皇上拈起朱笔,只有“猫神”毛公公有办法!
忽有一日,虬龙飞怎么也不开口叫了,蹲在龙椅上长胡子直撅,怒气冲冲的样子。万历慌了神,急忙传来毛吉祥。毛吉祥对虬龙飞一番逗弄,虬龙飞方才下了龙椅,踱步直往外走。虬龙飞这是要去哪儿?万历和毛吉祥急忙跟了上去,只见虬龙飞径直来到文华殿的一溜屏风前方才立住脚。万历一见这溜屏风,不由怔住了!这溜屏风共十二幅,上面不仅绘有大明两京十三省的山河地理,而且标注了各地设置的官吏职位,是当年李太后特意命工匠做成的,为的是使幼年的万历熟悉天下政情、勤勉政事,因此取名叫“山河舆治”屏风。这当儿,却见虬龙飞蹲于屏风前,双爪如击鼓一般直拍屏风,万历这才恍然大悟,又惊又愧:这虬龙飞是在提醒自己,由于怠政,导致地方官吏匮缺呢,好个有灵性的猫儿!当下万历即命秉笔太监捧来阁老的奏折,朱笔一挥而就。说来也奇,待朱笔一落,那虬龙飞便“喵呜”一声大叫起来,声震屋宇,万历“哈哈”大笑。当晚,猫儿胡同里达官贵人接踵而来,雪白的银子如流水一般流入毛家大院,自然,毛吉祥也成了酒楼茶馆的话题人物……
当年毛吉祥春风得意之时,魏忠贤不过是御膳房劈柴担水的杂役,他曾再三央求,要进猫儿房拜毛吉祥为师傅。毛吉祥见魏忠贤奸头滑脑的,一口回绝。魏忠贤怀恨在心,曾发誓有朝一日发达了,要把毛吉祥千刀万剐了,喂猫!万不料猫有猫道,狗有狗路,魏忠贤竟然勾搭上了皇太孙的乳母客印月,最终当上了九千岁。而在万历死后,虬龙飞也死了,毛吉祥的好运结束了,为防魏忠贤报复,他整天躲在猫儿房里夹起尾巴做人,言谈举止低声下气的,如同没名分的底层太监一样,一口一个“咱家”。
赵大用将毛吉祥的宫中掌故刚刚讲完,恰好两个太监把烤咸鱼和巴豆汁水送了过来。鱼香四溢,那只被拴在宫柱子上的黑猫馋水直流,“啊呜”叫着吞嚼起来,很快将烤咸鱼嚼个精光,头一扭又喝起旁边盘子中的水来。不一会儿,黑猫腹中响起“咕噜”之声,它烦躁地挣脱着绳索,团团乱转。
刘墨喝道:“放了它!”小太监一解绳索,黑猫便直往前蹿。崔应元大叫:“跟上它,看它往哪个宫殿跑!”太监、侍卫不敢怠慢,急步追赶,只见黑猫跳跃着出了宝华殿,沿御道向东六宫奔去,不一会儿便来到一座宫殿前。刘墨抬头一看,只见这座宫殿门额上大书“坤宁宫”三字啊,坤宁宫,这不是皇后的居所吗?当今皇后姓张虽不曾生育,但娴静淑美,在百姓中声誉极好,万不料她竟与此案有关!
崔应元一声冷笑:“果然不出魏公公所料,猫腻还真的出在坤宁宫!”他随即对太监、侍卫吆喝道:“捉住黑猫者,魏公公赏银千两,官升三级!”大伙儿一听,本来还有所顾忌,这会儿都捋袖擅拳,争先恐后地围堵过来。
眼看黑猫就要跃上坤宁宫的院墙,却听得一阵悠长的笛声飘了过来,笛声如泣如诉。众人好不诧异,却见那黑猫顿然止步,面对众人毛发上耸,尾巴竖起,两眼通红如火炭一般,“啊呜啊呜”地怒叫着。众侍卫被惊得不敢上前,突然,笛声骤然变调,急促而高亢,其音似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黑猫如得军令,猛虎一般张牙舞爪地向众人冲过来,逼得太监、侍卫连连后退。黑猫冲出包围圈后,又奔跃起来,崔应元回过神来,大骂众人无用,喝令快快追上去!
黑猫在曲折蜿蜒的御道间恰似引路一般,不一会儿便又将众人引到了一座更为金碧辉煌的宫殿前,门额上“咸安宫”三字格外耀眼。崔应元如遭雷击,急忙喝住众人:“停停停,前面是奉圣夫人和九千岁的居所,休惊扰了九千岁!”原来,虽说天启早已过了吃奶的年龄,但客印月硬是赖在宫中不走,并和魏忠贤一起住进只有太后才能入居的咸安宫,实在是亘古奇闻。
却见那黑猫一纵身,跃上咸安宫宫墙,又沿着宫墙轻点爪步,只儿下便又跃上了殿顶,就像雕塑一般蹲着,昂首望天。笛声不知何时停了,崔应元和赵大用不知如何是好,直急得干搓手。突然,黑猫大叫三声,纵身一跃,在空中一个大翻转之后,头下尾上,凌空栽了下来……宫院内顿时响起一个老女人惊恐的尖叫,紧接着传来一声怒骂,那声音就像破锣一般:“该死的王八羔子,胆大包天,敢把死猫扔到本公公殿中,活得不耐烦了不是?来人呐,给本公公查清这死猫的来历!”
话音刚落,一队太监奔出了咸安宫,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魏忠贤的干儿子、“十孩儿”之首李朝钦。顿时,崔应元浑身颤抖,就像筛糠一般;赵大用慌得拂尘落地,两人一再向李朝钦打拱作揖,哆哆嗦嗦地解释了事情的原委。
李朝钦哪里肯信:“笛子声能操纵黑猫?在宫中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赵大用猛地大悟:“猫……猫儿房里的毛吉祥有这样的能耐!唔,现在回想起来,那阵笛子声就是从猫儿房传来的——原来,猫腻出自猫儿房!”
“毛、吉、祥!”李朝钦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着,“九千岁把他忘了七年了,这老东西活到头了!”他随即又对崔、赵二人大喝一声:“还不快去猫儿房捉拿毛吉祥,休让那老东西跑了!”
猫儿房地处大内最西南角,只有几间低矮的房舍。推开正中的主事房,只见房间里摆着一张酒桌,上有几碟菜肴,一壶酒。酒壶上三个金色篆字—“三杯美”,居然是名闻天下的老窖御酒!一个白眉白须的老太监端坐正中,旁边立着一个毕恭毕敬的小太监,十几只猫儿在他们脚下转悠。不用说,这老太监就是毛吉祥了。
一见凶神恶煞般的崔应元和赵大用闯进来,毛吉祥并不惊奇,而是含笑说道:“几位来了,咱家恭候多时了。先陪咱家喝杯御酒,再说正事,如何?”他让那小太监摆好椅子和酒杯,恭请崔、赵二人连同刘墨一起入座。也许是毛吉祥处变不惊的镇定,也许是毛吉祥前朝大内红人的余威,崔、赵二人的气势不觉去了大半。
毛吉祥对那小太监摆摆手,说:“小华子,这儿没你什么事了,你出去罢!以后逢年过节,记得给咱家烧张纸就成。
“师傅……”小太监哽咽一声,低头而出。
毛吉祥手持酒壶,将三人的酒杯都斟满了。到底是御酒,清澈透明,酒香扑鼻。赵大用干笑道:“三杯美,三杯美,只有三杯美酒,我们全喝了,你喝什么?”毛吉祥“呵呵”一笑,将酒壶一拧,壶口转了一圈,再一倾,竟又不多不少滴下一杯酒来原来是个转心酒壶。
酒过三巡,毛吉祥把酒杯一放,说:“咱家在宫中养了一辈子猫,今天就说说这宫猫罢。”说着,他随手揽过一只猫儿,极是爱怜地抚弄着:“你们说一说,这宫猫儿属于什么猫种?”崔应元想了想,说:“既然是宫猫,绝非民间凡猫,定是天猫,不,是龙猫,哦,也许是南洋贡猫!”一边的刘墨一直沉默着,听崔应元这么一说,忍不住抽了下嘴角,想笑,又忍住了。
毛吉祥看了刘墨一眼,说:“看得出这位刘捕头是个懂猫的,您不妨说说看。”刘墨不由暗叹这老太监眼神犀利,便道:“此猫乃中华本土极常见的山东狮子猫。”
“不错不错。”毛吉祥点点头,“此种猫乃是当年成祖皇帝征战山东时带入宫中的,而且从此规定由猫儿房为皇上养育此猫,代代繁衍,绝不可串种。其实,成祖此举也是有所喻指的——皇家血脉不可断,更不可乱,断断不能出现秦朝吕不韦私通宫妃、以吕代赢那样的事情!”
刘墨心中一颤:这毛吉祥分明是话中有话啊!
毛吉祥一声长叹道:“咱家当年调训猫儿哄弄先皇,只不过是贪些银子为家人图个富贵而已,但做人的良心和底线还是有的就是从不干涉朝政,更不能做偷天换日、乱串皇家龙种之事!”
赵大用大骇,压低了声音说道:“姓毛的,你……你不可乱说!”毛吉祥一声冷笑:“呵呵,赵公公,你休自欺欺人了!在这皇宫之中,何人不知当今皇上为何至今仍无子嗣,不是皇上和他的后妃们生不出,而是魏忠贤和客印月不允许姓朱的龙种出世!张皇后有孕在身,却被客印月指使会推拿术的嬷嬷,以捶腰之名捶掉胎儿。张裕妃、胡容妃也都曾怀孕,但张裕妃被魏忠贤下令关入冷宫禁闭一月,活活饿死;胡容妃更惨,临盆之日喝了太医的虎狼药,母子俱丧……”出。毛吉祥一仰脖儿干了杯中酒,继续说道:“今
天咱家爽性说个痛快!为何吴淑妃怀孕却极受魏、客两人的优待?这里面有鬼呢!去年秋,皇上到西苑乘龙舟游海子,不幸失足落水,从此卧病在床,再也不曾召幸妃嫔。太医说皇上寒病浸髓,回天乏术,如此,吴淑妃之孕从何而来?实说了吧,去年冬,得知皇上来日无多客印月便借省亲之机,偷偷带走了吴淑妃,在她的弟弟客光先府里住了一月多——此事不是昭然若揭了吗?崔大人,赵公公,你们都负有宫禁之责,难道不曾耳闻此事?”
崔、赵二人额上虚汗直淌,哪敢应声?刘墨却震惊得胸膛要爆裂似的!
“咱家虽是个小人,但深受先皇大恩,岂忍大明江山被人偷天换日?咱家早打定了主意——绝不能让吴淑妃生下孩子、串了龙种!机会终于来了,前天,宝华殿的信娥儿抱着叫凤丫头的猫来我这儿治猫叫,嘿,此乃小事一桩,按一按猫儿的哑穴就可以了,但那只叫春的猫让咱家心生一计。当夜子时,咱家悄悄来到宝华殿,撬开宫门扼死了吴淑妃,随后捉住凤丫头。那猫儿一经咱家的手,便温驯至极,任一时间,房里的人都大气不敢出。毛吉祥一仰脖儿干了杯中酒,继续说道:“今天咱家爽性说个痛快!为何吴淑妃怀孕却极受魏、客两人的优待?这里面有鬼呢!去年秋,皇上到西苑乘龙舟游海子,不幸失足落水,从此卧病在床,再也不曾召幸妃嫔。太医说皇上寒病浸髓,回天乏术,如此,吴淑妃之孕从何而来?实说了吧,去年冬,得知皇上来日无多客印月便借省亲之机,偷偷带走了吴淑妃,在她的弟弟客光先府里住了一月多——此事不是昭然若揭了吗?崔大人,赵公公,你们都负有宫禁之责,难道不曾耳闻此事?”
崔、赵二人额上虚汗直淌,哪敢应声?刘墨却震惊得胸膛要爆裂似的!
“咱家虽是个小人,但深受先皇大恩,岂忍大明江山被人偷天换日?咱家早打定了主意——绝不能让吴淑妃生下孩子、串了龙种!机会终于来了,前天,宝华殿的信娥儿抱着叫凤丫头的猫来我这儿治猫叫,嘿,此乃小事一桩,按一按猫儿的哑穴就可以了,但那只叫春的猫让咱家心生一计。当夜子时,咱家悄悄来到宝华殿,撬开宫门扼死了吴淑妃,随后捉住凤丫头。那猫儿一经咱家的手,便温驯至极,任由咱家摆布。咱家便用根黑丝线系在猫脖颈上,另一头在门栓孔和横插杆之间做个小手脚。而后咱家虚掩上殿门回到猫儿房,凌晨时解开拴了一整天的黑猫——黑猫已嗅过了凤丫头尿过的那块布片,猫儿们是凭气味定情的。那黑猫早已急不可待,撒着欢儿向宝华殿跑去。猫有猫道,它自有法儿去会它的凤丫头……咱家这么做,无非是让受惊的猫儿抽动门栓关上门,并闹出点动静,让人以为吴淑妃死于凌晨,从而不至于怀疑到咱家头上来,万不料‘神猫’刘捕头出手,居然捉住了黑猫。咱家发迹于猫,也败亡于猫,天意啊!”
崔应元和赵大用不约而同地长出了一口气:毛吉祥这是在借酒招供呢!刘墨万万没想到曾经臭名昭著的毛吉祥竟有一腔忠心,不由对他生出几分敬意。
崔应元正要招呼门外的侍卫抓捕毛吉祥,却见毛吉祥手捂胸口,额上汗落如雨,口角流出黑血来,他不由大惊道:“你……你喝的酒是毒酒?”
毛吉祥点点头,说:“不错,三杯美不是毒酒,但只可倒出三杯美酒,若是倒出第四杯来,便是断肠鸩酒。当年太祖赐死功臣多用此酒,是先皇将这一秘密告诉咱家的。不过,咱家这样的死法也好,兴许能免掉魏忠贤的千刀万剐……”毛吉祥喘了一口气,强忍痛苦对刘墨说:“刘捕头不愧是‘神猫’,只是咱家尚有一事不解——为何你一进宝华殿就断定吴淑妃喂养过猫?”
刘墨苦笑道:“我也是穷苦人家出身,冬天天寒,家中一只老猫常为我暖被窝,伴着我长大,因此我对猫的气味格外敏感。”
“原来如此,不过,刘捕头,咱家想对你提个醒——这宫中有天下最大的猫腻,还是不揭开的好!”说罢,毛吉祥吐出一口又一口黑血,一头栽倒在地…
就在这年秋天,天启驾崩,他的弟弟信王继位,年号崇祯。崇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除掉了祸国大奸魏忠贤,他的手下爪牙全被正法。开斩之日,受范公公之邀,刘墨来到菜市口刑场对面的楚云酒楼雅间。范公公拿出了一个雕刻着“三杯美”金色篆字的酒壶,刘墨并不惊奇,他来时,就已作好了不归的打算。
两人各干了一杯酒后,范公公又斟满了一杯,双手敬给刘墨:“这杯酒是本公公受张娘娘之托敬给您的,多谢您当初在了结吴淑妃一案时三缄其口,不然,宫中定然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不知有多少人头要落地呢!”
刘墨接过酒却没有喝,摇摇手说:“往事休要再提,刘某一直牢记着毛公公的劝诫——宫中有天下最大的猫腻,还是不揭开的好!”
范公公“呵呵”一笑:“魏阉罪恶已经败露,本公公可以把当初宫中的猫腻对你来个竹筒倒豆粒了…...”
刘墨依旧摇手:“既然如此,那就让刘某猜一下在吴淑妃一案中,至少有哪些人参与其中。”刘墨扳着手指,一一点数:“有张娘娘,五个巡更队及十四个宫门的值守公公们,范公公您和猫儿房的小华子,哦,还有宝华殿除了信娥儿之外的七个宫女——信娥儿年纪太小,连猫叫春都不知晓的。”
范公公惊叹道:“看来刘捕头什么都知道了!实不相瞒,魏忠贤如日中天之时,偌大宫中除极少数其心腹爪牙之外,上至张娘娘,下至干苦役的太监、宫女,无不人人自危。为活命大家只得抱成团,唯张娘娘马首是瞻。吴淑妃卖身投靠、怀有身孕以后,魏忠贤的阴谋
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一旦皇上宾天,他必借吴淑妃所生之子李代桃僵,篡夺大明江山。张娘娘心急如焚,只得命我们对吴淑妃痛下杀手,只不知刘捕头您是凭什么判断出来的呢?”
刘墨沉吟片刻,说:“那黑猫直奔坤宁宫,张娘娘参与其中是不消说的了;而要在宫规森严、外人极难接近的宝华殿除掉吴淑妃,只有巡更队才有机会,而巡更队和各宫门值守太监在时间和交接上扣合紧密,其中一支巡更队动手,必然瞒不过别的巡更队和各宫门值守太监,因此必定要全都串通好并相互掩护。就是如此,你们仍不放心,毕竟吴淑妃夜间被人扼杀,巡更队难脱干系,于是,你们又想到了借助叫春的凤丫头和黑猫,制造吴淑妃凌晨被害的假象,从而使巡更队解脱嫌疑。如此,猫儿房的小华子便浮出了水面——信娥儿曾说过,猫儿房的小华子让凤丫头闻过一块布,并撒了一泡尿。”
范公公连连点头:“对,信娥儿抱凤丫头去猫儿房时,恰巧坤宁宫的黑猫也在猫儿房,小华子被触动心思才想起这个高招的。刘捕头,你又是怎么怀疑到本公公头上的呢?本公公自信没露出什么马脚的。
刘墨一笑,说:“巡更队要悄悄地打开紧闭的宝华殿殿门绝非易事,但若是有那么一把拐钉钥匙可就容易多了!”范公公不由惊出一身冷汗:“神猫,果真是神猫!若是当初你把这话对崔应元和赵大用说了,本公公定和毛吉祥一样死无葬身之地了!哦,还有宝华殿的那七个宫女呢?”
刘墨解释说:“黑猫是从暖口顶开地砖钻进宝华殿的,也是从那儿逃走的,但吴淑妃被扼死后,我和崔、赵二人曾入东暖阁勘查,看到暖口上的那块地砖已回归原位,分明是那七个宫女趁混乱之机悄悄盖上的!”
范公公听了叹服不已,刘墨却又反诘道:“范公公,刘某倒有一事疑惑难决---毛吉祥毛公公是否参与了此案?”
范公公摇了摇头,说:“毛吉祥没有参与此案,因为他在前朝时臭名远扬,我们信不过他。不承想那天你和崔、赵二人要借黑猫的猫腻找到它的主子,本公公可慌了,急忙派手下小太监传信给小华子,让他想个办法,千万别让黑猫跑到坤宁宫里去。可小华子也没办法,只得跪求他的师傅毛吉祥,没想到毛吉祥居然一口应承下来,而且将案子全揽到自己的身上。结案后,毛吉祥虽已服鸩而死,但仍旧没逃脱魏忠贤的千刀万刚之刑,更歹毒的是,魏忠贤真的下令将已成了碎骨烂肉的毛吉祥喂猫,没想到猫儿房的上百只猫不仅不食,反而悲鸣不止,引得宫中的猫儿们全疯了似的长嚎。魏忠贤怒气难消,喝令东厂内官将猫儿房的猫儿全捉住捶杀!事后,小华子他们将猫儿们连同师傅的遗骨全葬在了西山,人谓“百猫冢”“”
刘墨叹息道:“毛公公到底是‘猫神’啊,这杯酒理应敬他。”说着,他举起酒杯将酒洒于地上,随手又抓过酒壶,边拧壶口边道:“这壶里的第四杯酒,才是刘某要喝的,如此,宫中最大的猫腻便永不为宫外人所知了!”
壶口转了一个圈,却没有滴下一滴酒来,刘墨愕然,范公公笑了:“张娘娘心善,是不会做忘恩负义、杀人灭口之事的!”说完,他满怀深情地望着刘墨,微微笑了。刘墨心头一热,面对皇宫方向,躬身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