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作者 | 我
本篇编辑 | 董小姐
插图来源 | Ivo van de Grift
当值编辑 | 玄鹤
今日导读
今天的故事,是一名18岁的少女,在高三边上、成年前夕,抒发的自己内心困惑的声音。
在这个故事里,你可以看到,封闭式严格管理、功利性学习,唯成绩、唯升学率论的这种教育体制,是如何摧毁一个孩子本来健康积极的心灵的。
彼时,她还是一个志得意满、心怀理想的孩子,她埋头苦读,在以全市前一百名的成绩进入重点高中的重点班后,她体会到了真正的幸福。
然而,学校挤破头的排名、堆成山的作业、班主任焦虑的控制、教室24小时的监控、学校高高的铁丝网,逐渐摧毁了她正在成长的心灵,她看到自己的天真和局限,她试图找寻这一切的意义,却无人指引、无人解答。
在看到现今教育体系和社会体系的虚无与荒诞之处后,她逐渐成为了一个“空心”的青年,在孤独中逐渐陷入深渊.....
随着“衡水模式”与封闭式教育在全国范围内的扩散,青少年心理危机越来越严重,一个严峻的问题摆在眼前:除了成绩和分数,我们的学校,还能教会孩子什么?
这是《郁金香》的第104个青少年成长故事
面对大河我无限惭愧,我年华虚度,空有一身疲倦。 ——海子
四月,小区里的花开了,意味着高考前,我还能最后看一次校园的海棠。
春天气温回暖,下午五点,我没有去学校,看着我妈在一边忙活填报志愿的事情,我突然感到有点恍惚。
在这样一个春日晴好的下午,我站在高三的边上、成年的前夕,我觉得我理应说点什么。
高中三年,我遍体鳞伤
回忆就像是雪崩,无数记忆碎片砸过来像是要把我压倒。
我从未想过三年前那个无比明媚的暑假竟会是一切恶梦的根源。我的高中仿佛特意想要和命运开一场玩笑,在所谓“最不能轻易放弃的三年”里把自己折腾得遍体鳞伤。
第一年的时候,我在埋头苦读,像一个真正的学生。
每天写作业写到晚上12点半,为的就是每次考试出成绩后,能对着出租屋里的打印机傻笑。体育课和午休也不肯放过,彼时我还深信,勤恳的岁月和我不会相互伤害。
我有着远大的梦想,事实上,当我以全市前一百名的成绩被我的高中录取时,我已经看见了我的梦想向我招手了。
那年我不过刚刚15,我坚信我会拿着投名状走进最好的大学,我还是一个天真的、无畏的、理想主义者。
我以为我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年纪轻轻找到了毕生热爱,我便能用尽全力追寻梦想。
可惜,高中三年教会我最大的知识,不是离子水解和双杆切割,它教我意识到我的局限和无力,它犀利且不留情面地向我展示出我最为脆弱的一面,再逼着我去接受。
进入重点高中的重点班,便意味着挤破头的排名,和堆成山的作业。
新手班主任的焦虑甚至比我们更多,“不能上体育课”、“大课间不许出去”、“不能加社团”.....
教室后黑板上的监控一直开着,没有人不怕那个黑漆漆的探头,我们不知道那后面是否藏着一双眼睛,然后在自习的时候从后门进来骂人。
这总让我想起来《惩罚与规训》,我想无论是现代学校还是现代监狱,都将福柯的理论运用得体。
我常常在晚饭有限的20分钟里,沿着学校边墙走,透过那被加固加高了两回的铁丝网,看向外面人来人往的街道。
我知道一般来说,犯人会避免自己看见飞鸟,可是我还是死死盯着每一个路过的、或哭或笑的人。这种时候,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我在颤抖,我看见外卖员横穿马路,看见妈妈给自己小孩买冰激凌。我贪婪地看着外面的世界,害怕时间久了,我会忘掉我还在活着。探寻意义,让我品尝了痛苦
也正是这段时间,我开始拼命读书。文学哲学一股脑儿往进读,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我的脑袋开始混乱不堪。
我在同学们埋头苦读的时候费劲心思想搞明白这样做的意义,结果是没有任何意义。
我那时把《荒原狼》读了三遍,我将自己放逐至生命的边缘。我不断地做一些现在看来离谱的事情,仿佛只有这样,我才能证明书本、作文里不断出现的“生命是美丽的”这句话,即使它本身就是错误的。
我确信了一位痛苦的青年总会终结于惨淡的现实,以妥协或是死亡。我想很难再找到第三条路。
我们被社会异化支配太久了,习俗、教育把我们变成高楼大厦间孤独的兽。生产力不断发展进步,可是生产关系还是没有改变。阶级——一道坚固的壁垒,它保证了上位者高枕无忧,下面的人打得头破血流才能够抢得被它过滤渗透下来的残渣。
我为此痛苦不堪,甚至我可以坦然承认,我的抑郁有很大一部分来源于这样不公的社会现实。
那段时间,我写了很多很多十分绝望的故事。故事的主角永远沉默、永远悲哀、日复一日地重写轮回的悲剧,也许现实其实并没有那么糟糕,但是总归是差不太多的。
我还记得我有一篇小说的主人翁是个农村的小孩,木讷呆板,不爱说话。
打小和他奶奶生活在一起,常年在外打工的爸爸死在了黑矿上。他爸下葬的时候,他对死亡的态度是冷漠的,他爸就葬在他家荒草和高粱平分秋色的田里,奶奶抱着他哭,他一直在看一个破旧扭曲的稻草人。
现在回看这篇故事,我还记得语文老师给的评语是“绝望到有些不真实”,我想当时的我可能是故意要这么做的。
我的痛苦迫切需要在外界找到一个宣泄出口,然后我就写一些创伤,写这些东西的时候,我的脑袋里几乎全是我的初中同学,有初三上学期就退学回家的,有初二的时候因为情感纠纷搞校园霸凌的,除了这些例外,还有大多数沉默的、挂在成绩排行榜末尾的孩子们。
他们的三年在学校里几乎是透明人,和其余孩子们的交流加起来超不过十句话,没有耀眼的成绩,也不会抽烟打架混社会。
他们就在大家都注意不到的地方悄悄长大了,变成沉默寡言的“老实人”,从学校的边缘走去社会的边缘,就和他们的父母一样。抑郁休学,我感受到荒诞和虚无
常常有人调侃说抑郁也是“富贵病”,家境一般的孩子得不上这种病。
这种话在我看来就像是“古代患癌率比现代低”一样,正确的像是一句废话,因为古代根本不知道癌症这个东西。
甚至我敢打赌,抑郁这种疾病在贫困家庭更加普遍。只是他们没有叫喊出来的资本,没有痛苦的权利,他们把一根弦就绷到直,挺过来就过来了,挺不过来也就一句“这孩子一直好好的,咋突然想不开喝农药了呢?”。
之后,我开始了断断续续但加起来足够一年的休学。
我窝在家里,开始拼命读课外书和打游戏,我厌倦社交,排斥出门。最难熬的日子是我不分白天黑夜地躺在床上,对一切失去兴趣,然后感觉到自己在慢慢被恐惧包裹。
那阵子我真的很怕,我害怕活着,害怕时间,害怕一切。
痛苦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而且我很不喜欢医生,虽然我知道舍曲林帮助我许多,但是每周最难过的事情就是去当地的精神病院被问东问西。
在医院里,我看到很多很多小孩,和我一样的年纪,有的甚至比我还小。他们脸上的表情和我一样,淡漠的,茫然的,仿佛被突然扔到这个世界上的异乡人。
我还能听见一个家长在这个地方还不断和旁边的人炫耀自家孩子有多么优秀。听到这些话我咧开嘴想笑,结果发现除了扯得嘴角生疼之外其他什么也做不到。这场面卡夫卡看了都只能觉得荒诞文学还是保守了些。
我忽略时间的办法就是躺在床上发呆,感受自己逐渐融化成一滩死水。说真的,我不恨生命,但是每一次我确切感受到它的美好,我就会厌弃一次自我的丑陋,越是孤独越无以言说,直至陷入深渊。为了活下去,我必须哄骗自己
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知道了我们必须哄骗自己活着。
(是的,就是哄骗这个词,生活是唯一不能逼问意义的东西,否则虚无主义会迫不及待地毁掉一切。)
哪怕就用几个微不足道的东西来搪塞自己,宗教,大饼,随便什么,虽然常常说痛苦胜于麻木,但是长久的痛苦只会招致死亡。
我是从史铁生那里学到的这一点,那时我觉得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已故的作家,真的想要隔着书本对我说点什么。
为了每一次的日出和日落,我们要忍受成千上万次心跳。为了再看一年夏天,我们必须熬过煎熬躁郁的春,干裂的秋和狼狈的冬。然后再一遍遍告诉自己:“西西弗斯是幸福的”,即使我们之所以这么说,全然是因为我们不是西西弗斯。
我想我应该是逃出来了,从那座绝望的坟墓里。
但是我知道,十分清醒地知道,总有一天,我还会再见到它,明天,或是死前。它就如同我的影子一样,忠诚,沉默。
所以,每天太阳升起前我总会害怕,而一切停止于我看到曙光的一刻,破晓在影视游戏和小说里总是有点象征意味的东西,比如我很喜欢的《极乐迪斯科》台词:“日出!帕拉贝伦。太阳升起,准备战斗。”
我把我献给我,献给孤独的我,献给绝望的我我把我献给世界,献给生命,献给母亲我把我献给Coratge(加泰语,意为:勇气)备注:每个人的体质和病症都不太一样,因此,文章中的治疗方式,仅做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