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我看过一部经典动画《天书奇谭》，印象最深的是可爱的蛋生，风骚的粉狐狸，还有童年阴影黑狐狸。不仅人物鲜活，剧情也妙趣横生。

蛋生

老妖狐和他的子女借宿寺庙

事实上，《天书奇谭》并非从编剧脑子里凭空蹦出，而是由《平妖传》改编而来。

这个平妖传听着很陌生，到底是一本什么书？平的又是什么妖？剧情与动画一样吗？

看官请喝杯茶，听我道来。

元末明初之时，罗贯中写了本《三遂平妖传》。对，就是三国演义的作者老罗，我猜测他还没写三国，先写了这本书作为练笔，在神魔战斗中舒展自己的时局观点和抱负。

第一回：胡员外典当得仙画

这本书共20回，剧情简单明了：宋仁宗时，河北贝州王则起义，得到三只狐狸精等一众妖人的协助，他们倚仗道法与官兵展开大战，最终失败。

平的是什么妖？

王则和他的帮凶妖魔团体。

由谁平定的？

文彦博（北宋名相）领军讨伐，他一个凡人有能耐除妖吗？其实也不能，因为有“三遂”的助力，“三遂”是诸葛遂智、马遂和李遂三人的合称。（遂：成功的意思）

老法师诸葛遂智大显神威，压制妖术

间谍马遂打裂王则的嘴

骁将李遂挖地道捉拿王则

这本书过于简短，多数人物来龙去脉缺乏解释与联系，突然这个人出来了，不知不觉他就不见了，一转眼这群人就聚在一起了，处处逻辑断裂，显得云山雾罩。

百年匆匆，到了万历年间，码字狂人冯梦龙看到这个故事很喜欢，但觉得篇幅不够过瘾，就添油加醋润色了一番，补到四十回，后世称之为新《平妖传》。

通俗文学家冯梦龙 剧照形象

新《平妖传》增加云梦山布雾、道士中计等精彩剧情

新平妖传对原有剧情基本没有改动，只增加了大量细节，并且增添九天玄女、天书、袁公、天庭玉帝的元素，使得神魔世界观更为宏大。同时对狐狸精等妖魔的由来也历历尽述，人物由此变得鲜活生动起来。

上世纪80年代，英国BBC希望以平妖传为蓝本，与上美影厂合作拍一部动画，中途BBC却放了中方鸽子，上美影厂坚持独立将动画拍出来，这就是后来广为人知的《天书奇谭》。

袁公

白猿神，原本是通臂猿猴成精，在云梦山生活，楚王派箭神养由基射了他十八支箭，都被他一一接住。一次机缘巧合，他抱上了九天玄女的大腿，由此谋到了天庭图书管理员的差事。

袁公拜九天玄女娘娘为师

他是只不安分的猴子，偷拆了如意册，并把里面的108种法术私刻在云梦山白云洞。

玉帝罚他在云梦山看洞。他又把天书泄露到凡间，导致河北大乱。最终他却没有受罚，反而因平妖有功，升回天庭去做官了。

有趣的是，冯梦龙以盗印书籍起家，袁公盗印天书正是冯自己的生活写照。袁公对法官北斗星君的那句辩白：“我身上干净，心里也干净”，就像是在为广大盗版书商做辩护。

袁公辩解自己是无私的

动画片天书奇谭略去袁公的猿猴出身，保留了白云洞石壁上私刻天书这一段。只不过袁公的结局改为被天庭捉走，产生了普罗米修斯式盗火的悲剧感，很多人盼着天书奇谭出续集，就想看蛋生是怎么闹天宫救师傅的。

“蛋生，你要好自为之”

三只狐狸精

狐狸精是书中绝对的灵魂角色，他们左右着整个剧情的发展。

天书奇谭狐狸精形象

平妖传的狐狸精形象

老狐狸精自称圣姑姑，法力高强。她的儿子左黜贪婪懒惰，女儿媚儿妩媚风流、心思灵巧，被关公砍死后转世为胡永儿，嫁给王则。

他们本性不坏，游戏风尘并不害人。可惜武则天暗中蛊惑捣鬼，使他们误信天命帮助王则作乱，死在煌煌天雷之下。这样的命运设计让我想起封神演义中的妲己三姐妹，都是被天意捉弄的可悲妖怪。

狐狸精被雷劈死

蛋僧（弹子和尚）

蛋僧就是大家所熟知的蛋生，他从一个蛋里破壳而出，带有五分邪气，并非《天书奇谭》中天真正义的道童形象。因他化缘时变成一颗弹子撞在别人家柱子上，故而又名弹子和尚。

弹子变成了一个和尚

弹子和尚与老狐狸精圣姑是同学关系。他求道意志坚定，三上云梦山盗得天书，却不认识文字。

圣姑帮他翻译出来，俩人一起研读天书，学会了地煞七十二变。

弹子和尚与圣姑姑是同学

蛋僧玩世不恭，戏弄包公，胡闹有余而可爱不足。贝州决战时听从九天玄女劝告弃恶从善，化身老僧诸葛遂智，击败王则的妖魔军团。

张鸾

我非常喜欢这位道士，他得异人传授，一身法术精妙绝伦，不在天书道法之下。他求雨救灾，林中救人，大闹郑州，被王则封为丞相，见王则上位后堕落腐化，及时抽身隐退。张鸾，号冲霄居士张鸾，号冲霄居士

王则和文彦博

历史人物，王则本是一名小将，受到圣姑蛊惑在贝州造反，文彦博代表朝廷将他征讨杀灭。

王则

因为主线剧情乏善可陈，平妖传不为世人所知。但作为中国第一部神魔小说，它有着抢眼的想象力与趣味性。

一些小插曲故事就十分提神。在道观中胡媚儿巧设相思局，让两个道士中计亲嘴，也就是天书奇谭中粉狐狸半夜到和尚房间送香火钱，读原著就能理解那种暧昧的真实意思。

胡媚儿巧设相思局，二道士中计

此外还有关公斩狐妖、胡员外苦等画中仙女、龙坛三雄斗法等等故事，无不妙趣横生，以后会陆续给大家讲述。

关公怒斩胡媚儿

形形色色的法术是平妖传的一大特色，作者融入大量民间传说，发挥了奇妙的想象力。

天书道术

圣姑与蛋子和尚一起学习了天书，虽然只得到了地煞七十二变，他们也很兴奋。

这里的七十二变，与悟空、杨戬的绝技不同。天书道法水准普遍不高，主要是障眼法，也就是俗称的幻术，只够在凡人面前卖弄。

只见狐狸精撒豆成兵、剪草为马，拿着长凳变老虎，将葫芦中喷出水火。

变虎法

大家在天书奇谭看到老狐狸搬运米肉钱粮也是常用的搬运法，狐狸们甚至可以凭空变出米和银子，点石成金。

变钱法

拘灵遣将法

有一次，瘸腿狐狸左黜拍了一下菜场案板上的猪头肉，猪头居然活过来咬住了买家的手！总之各种神神怪怪，像是魔术杂技。

猪头活了！

蛋僧则更擅长自身的变化，他变弹子，变老头，还曾附身在泥塑哪吒身上大闹大相国寺，即使被狗血猪尿泼了，喷一口酒，飞沙走石迷住人眼也能从容脱身。

天书道法还有变幻空间的能力，比如圣姑点化徒弟，做些井底遇仙，佛肚洞天的法术。神仙怎么能主动凑上去呢？岂不是显得自己没有档次，要凡人来求才可以提高威望。

佛肚里钻进去，别有洞天

蛋僧化缘时，钱币太多拿不下，就召唤一道金桥，五台山僧人纷纷下桥来搬运。

召唤通往五台山的金桥

张鸾道法

张鸾得异人真传，法术自成一派，奥妙无穷，不逊色于天书道法。他曾用符咒拘来古代画师魂魄前来帮他画画，在房外只听落笔簌簌有声，不久风息而画成。

张鸾还剪下纸月亮丢到天上，那一夜郑州城里城外居民，都在赏看两轮明月奇景。

他把仙女关押在枕头中送给朋友，用那个枕头睡觉就能做美梦。他在村子里祈雨，随手一拍，纸龙飞天，大雨如注，雨量要多要少随心所欲，施法潇洒飘逸令人羡慕。

龙坛祈雨

仙家道法

天书上还记载有更强的天罡三十六变化，这才是正宗仙法。弹子和尚最后改邪归正，玄女赐他天罡变化，从而力压圣姑。

弹子和尚化身诸葛遂智，大战圣姑

其他仙家的法术提到的不多，只有玄女娘娘略施展过“雌雄二丸”神剑。

九天玄女大战圣姑

罗贯中的《三遂平妖传》开中国长篇神魔小说之先，经冯梦龙增补后又与四大名著隐约有些联系。

比如西游记中如来提到通臂猿猴乃混世四猴之一，悟空也有部下属于此类。平妖传的袁公就是通臂猿猴，法力一般，惧怕雷公电母，甚至连圣姑都降不住。

袁公不敌雷公电母

道士贾清风贪恋胡媚儿美色，大脑长期浮想联翩，纵欲而死的情景，与红楼梦中贾瑞思念王熙凤而死如出一辙，也不知谁抄了谁。

平妖传又见野猪林中董超、薛霸害人，又见九天玄女传书，显然是有意的抄袭。这样也挺好，冯梦龙作为通俗文学家，那时候就懂得蹭热点了。

平妖传总体剧情就是两部分，先说狐狸精、弹子和尚以及张鸾等人游戏风尘的故事，等时机成熟他们就聚在一起为王则起义做帮凶，反叛朝廷。这种类似水浒传“百川归海”的写法在明清小说中很常见。

可是作者立场比较混乱，作者对狐狸精是什么态度呢？对身不由己被迫起义的王则又是什么态度呢？三只狐狸精一开始是人畜无害有趣可爱，到了王则身边做了帮凶就变得荒淫无度、面目可憎，聚光灯从狐狸切换到了朝廷讨伐军上，这种切换显得非常不自然。弹子和尚时而正义时而凶恶，举止前后判若两人，让读者难以形成一个确定的印象。

蛋僧经常与凡人开恶意玩笑

起义作为斗法的重头戏，却草草结束，远不如前半段狐狸精在社会中胡闹的故事精彩。这就是典型的虎头蛇尾。

中国的神魔小说异彩纷呈，脑洞大开，如果脱去因果轮回、贞洁烈妇等旧时代价值观的繁琐说教，《封神演义》、《镜花缘》、《平妖传》、《济公传》等都有亮点值得品味分析。

天书奇谭就是改编的成功之作，可以说得平妖传的精髓，不失原著特色趣味，对结局做了大改动，矛头直指官府和朝廷，最后袁公被捕的结局也带给观众无限的惋惜与期待。

编剧留给观众一个思考题：“天意存在矛盾性，既然打着天道无私的旗号，为何有书不传世？”这在平妖传中本来也略有提到，但经过放大渲染，《天书奇谭》主旨深远，成为不朽的经典。

其实天意的公平性也值得质疑，只保证了局部公平，让作恶者灭亡。那为什么就选择这些狐狸精和王则作恶呢？善恶行为难道不是一种天意吗？王则也好，狐狸精也好，他们都是天庭的一个棋子，一个玩具而已。

名著的力量是无穷的，冯梦龙可以接力罗贯中，今天的编剧为什么不能接好这个棒子呢？前两年的同题材电影《如意天书》、《大明平妖传》就是套了个IP，剧情惨不忍睹。听说平妖传电视剧也即将上映，毛晓彤主演粉狐狸胡永儿。希望还能像天书奇谭一样，再一次给我们带来惊喜。

注：本文插图主要是由满振江、孙福林与余兴安三位画家所作连环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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