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睡袋里还跟抽搐的胃管做了半天斗争,小姐姐在洗手间,我想自己也不至于在爱沙尼亚被呕吐物淹死,心一横,直接睡死过去。
半夜四点醒来,听着建初和姑娘的鼾声,想着昨天一整晚的谈话,仍旧觉得奇妙。
这里是历史悠久的塔尔图,为爱沙尼亚第二大城市,有着整个波罗的海最著名的大学,也是北欧乃至全欧洲最古老的大学之一,这就是是始建于1632年的塔尔图大学。
但你若以为我是去逛大学城的可太常规啦,虽然塔尔图以古老建筑著称,但我们反其道而行之,是去见一位就读于塔尔图大学计算机科学系的姑娘,24岁,独居,我们将一起睡在她租住的大开间里。
这是我搜遍整个爱沙尼亚,找到的最性感的理工女,我喜欢有逻辑还有思想性的姑娘,况且这么漂亮。
约一个就读于大学城的姑娘,不比逛什么大学城刺激得多?
按着导航来到了一栋装点着薄荷绿的老房子前,她出来接我们,有点着急,说今天是艰难的一天,自己的工作还没做完,指给我正确的单元门后就先去工作了。
提着东西推开门,她正对着三块显示屏,编程。屏幕上是网络游戏的页面,然后又切换到编程页面。当时下午四点多,我也打开电脑写了会儿字。看着四人的木头餐桌挺好,挺适合吃火锅的。
下午五点多,她在打了一个电话后,向我们道歉;“对不起,工作结束了。”
“在中国,从事编程工作的人,不可能在下午五点下班,至少得在午夜结束工作。”
她爽朗的大笑起来:“是的,我也很少这么早结束工作。”
“晚饭我们吃火锅,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站在厨房的炉子前,第二个选择是用我的汽油炉,可以放在桌子上。”提前一天我们就商量好吃中国的辣火锅,本来是想站在厨房吃的。
“安全吗?”
“安全,但燃烧的时候会有一点点汽油的味道。”
“那没关系!爱沙尼亚地处寒冷的北方,纬度上高于莫斯科,同瑞典南部一样,所以没什么好的食材,都是腌制品,我实在不喜欢我们国家的食物,所以很感谢你带我体验中国食物!”
我拿出了提前买好的生菜、面条、土豆、蘑菇、牛肉和鸡肝,还有在莫斯科中国超市买的火锅底料。
“这个加水就是火锅,它决定了火锅的味道,除了辣火锅以外还有很多种。”
“我可能知道其它的,”她试探性的问,“我去过韩国,吃过他们的火锅,但我不知道是不是相同的。”
“会很相似。”我并不喜欢急于否定,她或许可以自己发现不同之处,也会理解为什么有这样的相似存在。
“这是什么?”她指着盒子。
“鸡肝。”
“喔,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个。”她整个脸都扭曲了,但仍然重新大笑着说,“但我很想尝试。”
“爱沙尼亚人不吃鸡肝吗?我在拉脱维亚的超市买到的,他们摆着一排鸡的不同内脏。”
“吃,但我之前是个素食主义者,所以.…..”
“什么,这个火锅的汤里有牛油,我担心你不喜欢!”
“不,我很想尝试。在去韩国的时候我还是个素食主义者,所以可能可以吃到正宗的火锅。”
真想告诉她即使吃肉也没办法在韩国吃到正宗火锅,但我忍住了,她应该自己去发现。我也想问她为什么现在不是素食主义者了,但我也忍住了,话题还没到深入的时候。
“你在哪个领域?”
“计算机。”
“更具体呢?”
“网络游戏公司。”
“哦,我刚刚看到你的桌面了。”
“啊哈,那你呢?”
“我?我写旅行故事赚钱。”
“是赚广告费吗?”
“我的单篇浏览量只有两三千,赚不到多少广告费。”
“那是粉丝赞赏?”
“准确的说是我的朋友们会给我钱。”
这时建初已经准备好了蔬菜,切好了肉片,在厕所点燃了汽油炉,呼一下子,火焰越跳越高,吓得姑娘跑去外面搬了把梯子回来,她担心烟雾警报器响,但回来的时候,预热已经结束,火苗变成了微弱的淡蓝色。
我们教她将自己喜欢的食物放下去,告诉她过多久会熟。我以为她说自己之前是素食主义者,代表更爱吃菜,结果她狂炫牛肉。小火锅格外的辣,比大多数川式火锅都辣,因为锅太小,底料放太多了。
“那我再遇见中国人是不是可以很自豪的说,自己吃过特辣的川式火锅了?”
“是的,已经比大多数人吃的辣了。”
妹子的好胜欲很强,又狂炫起吸满辣油的生菜。
“刚刚还没说完,你的朋友们为什么那么好?”
“是呀,每次我说没钱想回家的时候,他们都会给我打钱。很多人做着自己不喜欢的工作,你能明白吗,但很快又结婚有了自己的家庭,不得不靠工作赚钱。他们希望我走更远,他们把那一点力出在我身上,让我做喜欢的事情。”
“我明白,因为我也不喜欢计算机,学习这个专业仅仅是为了可以全球办公,做自由职业,我喜欢环球旅行。”
很有趣,第一次听到从这个角度选择专业:能够更自由的办公。
“有时我也会用ChatGPT写点什么,但它写的仍旧不能让我满意,不过我相信计算机、人工智能、机器人已经能够取代人的大部分劳动,我们思考的方向确实应该是:能够自由的办公,以及获得自由后,想去做什么。”
“是的,取代人类的劳动是容易的,但难在这之后,人们该去做什么。”
这时她已经被辣的面目全非,虽然保持着理性,但疯狂的喝着酒,同时解释自己并不酗酒,只是太辣了。欧洲的啤酒比俄罗斯贵一倍,抓到酒以后,我也越聊越开心。
她的长发和鼻钉都很美,女权总说不要物化女性或什么的,可作为一个女人,我都觉得这带来了性暗示。很想触碰。
“你的鼻钉是什么时候打的?”
“十四岁。”
“那么早!”
“是呀,现在十年过去了,我会把它内化成我的一部分,这就是我。”
酒喝到一半,她连起蓝牙音箱,放起了歌,俄罗斯的后朋克。
“我的老公之前玩了近十年的摇滚乐。”
“哇!”她瞪大了眼睛,让我们连上蓝牙,放中国的摇滚乐。放了几首,只有再见杰克能被她搜到,但她很喜欢,尤其牙医的歌。她不喜欢假假条也不喜欢二手玫瑰,一直让我放更传统的。
建初说:“你在放什么,谁能喜欢假假条,你给她放脑浊!”
我说我们在的摇滚学校认识,然后结婚、旅行。她问我那是一所怎样的学校,我说很酷,中国现在商业化的音乐节都起源于那个学校的毕业典礼,然后给她看照片,好巧不巧,当时我俩都穿着迷笛学校的文化衫。
“我也想去,我不喜欢计算机,更想学艺术,听起来很酷。”
“学摇滚和学计算机有一点很像,男女生完全失衡!”
我们两个狂笑,然后我对她说:“那学校男生都是长头发,女生没头发。”本来只想开个玩笑,但她很认真的说:“在这里的IT业也是如此,男生长头发,女生没头发,因为女生都很酷,男生不剪头发就像穿一件衣服一样方便。”
在国外有一件事很舒服,就是无论你打扮成什么样,这只代表这个人是你,但不代表品性如何,不会有人对此评头论足、小题大作。
我们已经把啤酒都喝完了,开始喝她的起泡酒,她试了一下鸡肝,吃不下去,又各吃了一点蘑菇、土豆、面条,但很显然她更爱吃牛肉。
她说放几首她很喜欢的歌,在她准备放的时候建初就猜到了哪首,果不其然,前奏刚响,果然是盛夏。我和建初一起看过这部黑白电影,她也看过。下一首是树,都是维克多崔的歌。
“我喜欢俄罗斯的歌,但是我不喜欢俄罗斯,就像我们在学校都被要求学俄语,但在文化上又在极力去俄化。但我知道,对于俄罗斯和乌克兰,中国人普遍支持俄罗斯。”
“我不支持任何战争,进门就看见了你在冰箱上贴的:世界不再有战争,只要我们都说不。可事实上在伊朗,遇见的每个人都对战争说不,但政府跟人民想的完全不同。”
“是的,但像在俄罗斯,很多人跟政府想得一样,我想在中国可能也如此。”
“面对弯弯和日本问题的话,的确如此,我对战争说不,但其他人并不如此,民族主义以及群体无意识的盲从。”
“其他人是鼓励发起战争?”
“每次看着那些关于弯弯和日本评论区,的确感到有很多人想发起战争。”
“对不起,我不明白是为什么?”
“因为日本杀过中国很多人,但他们又是个弹丸之地;而弯弯,我打出了外交辞令:世界只有一个中国,我们要统一中国。”
她翻了一个白眼,并不是歧视中国,仅仅是因为:“这就像俄罗斯,他去攻打乌克兰,我们从没像现在一样陷入危险,陷入危险的不是乌克兰,是所有我们这些紧靠俄罗斯的小国家,可能明天就没有和平可言了,我很害怕,我们已经是独立国家了,但俄罗斯想统一,要发起战争!”
我们从格鲁吉亚一路走过来,周围小国的墙上经常出现“fuck russia”的涂鸦。
我说:“伊朗人不想战争,但政府想;你在网上看见的那些无脑想攻打某某的中国人想战争,但还好,中国政府一直讲和平。”
“我计划去西班牙或者葡萄牙,待在这里很害怕。”
建初突然唱起了他唯一会的那首英文歌imagine,姑娘哭了起来,她说不懂这个世界为什么有那么多不想好好活着,非要去战争的人。
有一种蚂蚁,它们在面对洪水和火灾的时候都会聚合成一个球,牺牲掉外面的工蚁来保护族群。人就像这种蚂蚁,自带了一种为信仰、为族群、为自由而无畏牺牲的精神。
人没办法好好活着。
我们翻出了最后的伏特加,收拾了桌子,开了一个酸奶味儿的甜品,她哭得更凶了。
我有一种能力,总能把陌生人聊哭。
“其实我想换工作的原因是,我现在做的事情对不起很多人,让他们上瘾,然后倾家荡产。我在做的是赌博类游戏,爱沙尼亚最大的游戏公司。”
我实在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或者她现在只是想倾诉:“爱沙尼亚很小,就像我想给你放我们的摇滚乐队,但很遗憾,没什么好的音乐人。我们也没有什么钱,我只能安慰自己,这个工作在给国家赚钱,是对国家好的。但这也像发起战争的独裁者,让别国的人承担重负。”
“所以你说很多人从事不喜欢的工作,是的,这在哪里都是,可能爱沙尼亚比中国更加开放,但人们还在从事不喜欢的工作,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他们会认为喜欢环游世界的我是个疯子。”
“你有男朋友吗?”
“有。”
“什么样,你有明确的择偶标准吗?”
“同样的IT男,我知道又是短暂的激情,因为我想找的是艺术家或嬉皮士,可以满世界旅行,可能爱沙尼亚太小了,我没遇见过喜欢旅行的男生。”
她拿出几片奶酪和火腿下酒。
“对不起,我不吃猪肉,虽然不信教,但出生在一个穆斯林家庭。”
“中国不像苏联禁止宗教吗?”
“不禁止,但是会有一些约束和改变。”
“我这是从西班牙带来的火腿,好可惜。”
“啊?那我可以尝尝。”
“什么???”
“我不信教,只是不喜欢猪肉的味道,所以不吃,火腿会好很多。”
“这就像我不吃鸡肝,因为我之前是个素食主义者,但是不想放弃旅行中对各国美食的体验,现在我不再是个肉食主义者,但是鸡肝让我觉得太残忍了,吃不下去。真希望以后所有人都是素食主义者。”
她哭了又笑,笑了又哭,因为爱情,因为工作,因为压抑的情绪就像回荡在房间里的后朋克一样,灰暗的没有出口。
“你们如果在爱沙尼亚玩乐队和演出,我担保很快就能火起来!”这就是一个好主意,去个小国家玩乐队,没什么竞争,再走向世界?“在中国玩乐队赚钱吗?”
我噗的笑了出来:“中国大部分的摇滚乐手能把巡演的路费赚回来就很好了,因为你知道吗,中国太大了,北方在冬天的时候,可以去温暖的南方。”
我们赚不到钱,唯一能做的就是往下走,而在中国农村,父母都只希望孩子生孩子然后盖房子。她觉得不可思议,我点头说的确如此。所以哪怕一个人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在方方面面的压力下,可能只能坚持到三十岁,然后回到工作和家庭,做一个普通人,听平凡之路。
“回去做什么工作呢?”
“什么都可以,扫地、卖菜、清洗马桶,这些在老人眼里啊,都要比玩艺术、玩摇滚乐队正经得多!”
我想她一定以为我在开玩笑,但是我没有。
最后她说知道中国有十二个属性,自己是兔子,知道这个有什么用?
我就顺嘴跟她说:“在婚姻上有用,要找羊作为伴侣,不要找鸡。”
“为什么是羊?在我们的语言里,羊是不好的动物,他们被驯服的跟随头羊。”
“它们有些时候被形容成好的,独裁者都需要绵羊。不过,基督教里的教徒不也是迷途的羔羊?”
“所以羊更是无脑的,爱沙尼亚是个宗教信仰很低的国家,我们什么也不信,看到的那些信仰率几乎都是在爱沙尼亚的俄罗斯人贡献的,他们信仰东正教。”
她拿出一个小盒,里面是像口香糖的东西,她教我把它放在上嘴唇后面,用这东西来替代尼古丁。
“这在芬兰和北欧的其他国家很常见,因为冬天实在太冷了,室内不准抽烟,所以我们都用这个。”
“这个好像是戒烟的替代品。”
“是的,但替代品会成为新的瘾,这就是我在做的。”她又哭了出来。
她才二十四岁,我告诉她我二十四的时候也在寻找自己要去做什么,那时从没想过会活得这般无拘无束,会有这么多朋友支持着我一直向前走,会找到一个一起环游世界的人。但走在正确的路上,是可以一直向前走的。
“你为什么选择写字?”
“可能就像你不喜欢现在那些新兴的摇滚乐队一样,有一些人注定跟不上这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