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春声专栏:《曲阳北岳庙•吴道子》

乐艺会 2024-09-15 06:56:34

曲阳北岳庙•吴道子

刘春声

这次和老曹去保定参加铜友会前,他就建议会后去曲阳北岳庙转转,不是他的鼓动,我们根本想不到会跑去曲阳一睹吴道子壁画的风采,我谢老曹,他说其实这是发小老蒋的主意,老蒋专从北京赶到徐水,和我们一起搭伴去曲阳北岳庙看吴道子。

美术界没有不知道吴道子的,中国绘画艺术和西方的最大区别,就是中国人惯用线条表现描绘对象,有人曾问我为什么?我想了想可能和绘画工具有关,中国毛笔自来就是尖的,天生适合画线条,而吴道子就是善用线条的天花板。

唐代,被人奉为“圣”的,只有三个人:“草圣”张旭、“诗圣”杜甫、“画圣”吴道子。天宝五年,诗圣杜甫过洛阳,慕名游览玄元皇帝庙,看到墙壁上吴道子画的《五圣图》,非常震撼,写诗赞道:“画手看前辈,吴生远擅场。森罗移地轴,妙绝动宫墙。五圣联龙衮,千官列雁行。冕旒俱秀发,旌旆尽飞扬。”他说吴道子笔下的人物都如真的一般,冠冕上的流苏、头上的秀发以及身上的衣带、旗帜都在随风飘扬,甚至墙壁也在移动,天地都跟着旋转,难怪画史上给了他“吴带当风”的赞誉。杜甫眼光多高啊,能让诗圣如此倾倒,终其一生再无二人,“画圣”之名真不是白给的。如今我们也和当年杜甫一样,慕名来北岳庙看吴道子,没看画之前,先说北岳庙。

曲阳北岳庙始建于北魏,资历甚老,是全国重点文保单位,汉时称北岳祠,唐时称北岳安天王庙,宋时称北岳安天元圣帝庙,元时称北岳安天大贞元圣帝庙,历代累加封号,都是信奉道教的皇帝们干的,越加越长,直到明代,才把那些罗里罗嗦的名号统统拿掉,只留下干干净净三个字:北岳庙。清顺治十七年(公元1660年)以前,北岳庙一直是历代帝王祭祀北岳之神的道场。1660年顺治帝御准“移祀北岳于浑源”,才把祭祀地从曲阳移到了现在山西大同的恒山。来之前我就有个疑问,北岳恒山在大同,怎么会把庙建在河北曲阳呢?来了才知道,原来,在恒山之前,曲阳北的大茂山一直是北岳之神的道场,到明代中后期,河北境内发生几次大地震,大茂山崩塌严重,山上庙宇大半损毁,清廷才下决心把皇家祭祀改去山西境内,但换句话说,曲阳北岳庙从那时起就已经被“废弃”了。不过当地民间的祭祀一直延续至民国,曲阳北岳庙也经多次修缮得以保留至今,这真是做了件大好事。我们现在看到的北岳庙建筑群是元代重建,琉璃瓦脊,青瓦铺顶,重檐九脊庑殿式结构,主体建筑是德宁之殿,也就是我们心心念念赶来要看壁画的这个大殿,它是我国现存最大的元代木结构建筑,和吴道子壁画一样,同为瑰宝,堪称双璧。

抬头向上望,匾额“德宁之殿”四个大字,每字一米二见方,地道的颜筋柳骨,肉中有骨,骨中有气,气势磅礴,大有擎天接地之势,如此漂亮的榜书,我很想知道书者是谁,但上下款漫漶不清,难以辨识。当听到有人介绍说这匾上的字是元世祖忽必烈亲笔题写,登时吃了一惊,如果真是忽必烈的手笔,那他的书法功力可是不凡啊!特别是那个之字,简直就是颜鲁公多宝塔的再现,可是我却从不知道忽必烈的书法造诣有如此之高,很是惭愧。回来查了资料,终于释然了,“德宁之殿”并非忽必烈的手笔,此匾上款为“奉旨重修真定路转运使司经历官李庭瑞奉诚明真人命书”,下款为“大朝至元七年正月一日施主建”。这铁定指明了“德宁之殿”是经历官李庭瑞所书。难怪,忽必烈一个天天打仗的蒙古人,哪有功夫练习汉字?还写的这么好!不提书者李庭瑞,说说诚明真人,他俗名张志敬,是全真教丘处机之后的第八代掌门人,正是他奉忽必烈之命担任了北岳庙工程的总监。五岳庙全部为道教寺院,德宁之殿主祀北岳安天元圣帝,也称北岳恒山之神,相传他是黄帝的孙子,五帝之一号高阳氏的颛顼。

我们终于在大殿内看到了传为吴道子所绘的巨型壁画,这是北岳庙的镇殿之宝,稍有遗憾的是,最大的一幅《北岳恒山神出巡图》,由于在北面被遮蔽没有看到。幸好两侧统称《天宫图》的壁画,我们都亲眼目睹了。东壁为“云行雨施”,西壁为“万国显宁”,表现的是道教神话传说,绘者以高超的艺术手法,把天宫、地祗、山川、河流、人物融为一体,活灵活现地展示在人们的眼前。人物线条流畅自如,着笔工整,色彩浓淡适度,旗幡衣带,随风飘佛,形象优美,神态各异,栩栩如生。“吴带当风”即由此而来。东壁的巨龙,形体蜿蜒,两眼光亮,四爪苍劲,若浮若动。西壁的“飞天之神”,俗称“曲阳鬼”,为全幅壁画之精华,它相貌狰狞,肌肉粗健,横枪倒戈,腾空飞奔,气势逼人,为德宁之殿壁画的代表作。两壁画人物共73个,形态各异,无一雷同。纵观整个画面,似有风行、雷动、雨施之感,如临其境,似画中人、人中画。曲阳民间流传多年的“曲阳鬼、赵州水”的说法,我们这次看到了曲阳鬼,而赵州水指的是赵州柏林寺摩尼殿内的壁画“江河奔流图”,只能留待以后得空再去观赏。

吴道子是盛唐时著名画家,画史尊称画圣,阳翟(今河南禹州)人。曾当过兖州瑕丘(今山东滋阳)县尉,后下海浪迹洛阳,专事壁画创作。开元年间以善画被召入内宫,历任供奉、内教博士等。他有幸随张旭、贺知章这些名家学习书法,还亲眼观赏过公孙大娘舞剑。擅佛道、神鬼、人物、山水、鸟兽、草木、楼阁等,尤精于佛道、人物,长于壁画创作。

吴道子一生性格豪爽,不拘小节,史籍少载,新、旧《唐书》,对他的出身竟然不著一字,说明吴道子未曾科举取仕,但民间他的传说颇多,说他喜欢喝酒,“每一挥毫,必须酣饮”,和当代画家傅抱石有一比,都喜欢动笔之前先喝足酒,于醉中作画,不知道他衣带飘飘的画风,是否和大量饮酒有关?但酒醉作画,画泼墨大写意尚可借助酒力,画工笔却是如何做到的?这还是个迷。唐代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说,吴道子画人物的毛发,好像是从肉中长出来的一样。还有,别人画圆通常要借助尺规,吴道子不用,有人看过他画仙佛头顶上的圆光,都是一挥而就,瞬间完成。他还不怕围观,人越多越来劲,腕底如风,一气呵成,往往是看热闹的人还没看明白,他已经收笔了。

最令人惊异的,是他画“地狱变相图”,并不着笔墨于刀林、沸镬、牛头、阿房之类具象的东西去表现阿鼻地狱,而只是通过渲染画面上的“阴惨之气”,就能让观看的人“腋汗毛耸,不寒而栗”。传说因为看了他这幅画,许多屠夫纷纷改行,生怕自己因杀生过患而遭报应。壁画《天宫图》,是否为吴道子真迹一直存有争议,肯定为真迹的有曲阳县政府网站:“北岳庙内东西北壁有唐代画圣吴道子仅存于世的高8 米、长18米巨幅壁画,由于采用了沥粉贴金技法画成,历经沧桑仍光彩照人。”

但质疑的力量也不小,争来争去,认为是元代仿作的声音占了上风,所以才有“壁画有吴道子画风”的含浑说法,后仿派的理由有二,一是说德宁之殿是元代重建的,怎么可能有唐代吴道子的原作?二是这么一大幅的作品上居然没有吴道子的署名。还有人认为,吴道子的画主要在寺庙,唐代寺庙在安史之乱和武宗灭佛以及五代战乱中被破坏殆尽,所以,吴道子的真迹很少能流传下来,到了宋代基本就看不到了。但这种种说法都显得不那么硬气。首先,中国木结构建筑的特点是,墙和架构基本不相互依存,都是架构先建好,再起墙。换句话说,把墙拆掉,架构依然能矗立不倒。所以,元代重建的大殿,就没有可能保留了唐代的墙体吗?其次,在武宗灭佛时,黄河以北多阳奉阴违,由于当时河朔三镇处于节度使控制下,中央政令难以畅通。这个事实在《入唐求法巡礼行纪》中有所披露:“唯黄河已北,镇、幽、魏、潞等四节度,元来敬重佛法,不毁拆佛寺,不条流僧尼,佛法之事,一切不动之,频有敕使勘罚,云:‘天子自来毁拆焚烧,即可然矣,臣等不能作此事也。’” 另外还有潭州僧前往太原地区搜寻经书的记录,晋北的佛光寺、南禅寺在毁佛运动中也竟然能躲过一劫等等,都证明了在黄河以北地区毁佛运动推行不力这个事实。

至于说到署名问题,据说中国画自题作者名字是从元代王冕才开始的,以前都不署名。宋代大画家范宽有一幅名作《溪山行旅图》,以前都没有铁定的根据证明是范氏所作,直到一千多年后,台湾故宫博物院副院长李霖灿在一次鉴定时,才借助放大镜从这幅画的树叶里找到范宽的署名。被认为是现存最早的山水画《游春图》,作者展子虔是北齐至隋之间的画家,但画上并没有展子虔的署名,之所以被认为是展子虔的作品,是因为宋徽宗赵佶的题字。你看,我们中国人就是这么含蓄。历代对吴道子的评价数不胜数,我觉得还是苏轼的评价来得中肯,他称赞吴道子的画“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好理于豪放之外”,“画至于吴道子,而古今之变、天下之能事毕矣”,“所谓游刃有余,运斤成风,盖古今一人而已”。苏轼是多么骄傲的人,他都认为绘事到吴道子这里,再没有能望其项背的人了,因为全天下论绘画的本事,到他这儿就到头了。苏轼并没有把吴道子看成一个画匠,而是和自己一样,不过是一个用笔写,一个用笔画,在表达自我,放纵心绪,感悟人生上,他们的心是相通的。保定是福地,曾是直隶总督府,我和老曹都出生在保定,而且还是同一个医院,自称同是保定府人,所以每次去都相邀结伴而行,到保定必吃驴肉火烧、牛肉罩饼,喝刘伶醉,大快朵颐之后,三呼过瘾而归。这次还顺访北岳庙亲眼目睹吴带当风,更是称心快意,退一步说,即使看到的是后人摹仿的吴道子,也是下真迹一等,值了!近年,河北的一个广告越来越响亮:这么近那么美,周末来河北。我想再加上一句:不来不知道,来了才知妙!河北好看好玩的地方还真是不少。

2024年6月1日 写于北京昌平林溪

(插图部分来自互联网,有侵即删)

文史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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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春声,文化学人,笔名齐庚,别署宜斋、汉风堂主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天雨》,散文集《探花集》、《情满吕梁山》(合著),专著《中国古代镂空花钱鉴赏》,《打马百钱》。主编出版首部《中国钱币大辞典·压胜钱编》。原中国钱币学会理事、专家库成员,北京市钱币学会常务理事、专家委员会委员,《中国钱币大辞典》编纂委员会委员、主编。发表文学、学术文章150余万字。曾任中国人民大学财金学院客座教授,北大资源学院文物学院客座教授,北京炎黄艺术馆副秘书长,北京长城文化研究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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