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晚得知自己只能活十多天的时候,正是皇宫三年一度的选妃大典。
掰着手指算了一下自己进宫的时间,还差五天就满三年。
再忍五天,就自由了。
“娘娘?皇后娘娘?”
身边的嬷嬷唤了陆晚好几声。
陆晚抽回自己神思看向她:“怎么了?”
嬷嬷朝她身后指了指,这时陆晚才看到当今圣上沈屹不知何时来的。
此刻的他正站在一名等待甄选的秀女面前。
那名秀女的下巴被他用玉指挑起。
其容艳如桃李,芝兰其馨。
看来皇上已经选得了自己心仪之人,可其他人?
陆晚扫了一眼全场,虽其他秀女不敢言语,可必定心有不甘,而她们这些人中不乏重臣之女。
陆晚叹了口气,在嬷嬷递过来的牌子中选了一番:“这些人都留下,其他的撤了吧。”
嬷嬷应意,立于台下开始宣读被选中的秀女姓名。
当她念到江映柳的时候,被皇上选中的那名秀女不喜不怒地委身叩拜。
她还真是和其他秀女不同呢。
陆晚在心里评价着,却也不过多干预。
让主事嬷嬷清场,给皇上与江映柳二人独处空间。
陆晚也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
“皇后,你觉得她怎么样?”
路,陆晚已经走了一半,眼看着就要走出大厅,却不想会被皇上叫住。
陆晚顿下脚步,行礼回应:“皇上看上的,自然是最好的。”
“皇后真会说话,既如此,皇后觉得朕应该赏她什么?”
从皇上的语气,可以听出他是真的非常喜欢眼前这名女子。
陆晚思忖片刻,笑着回应:“皇上想赏什么就赏什么,您吩咐,臣妾安排。”
陆晚微微低头,等待他的吩咐。
“那就赏她金累丝九凤钿一副,黄金万两。”
陆晚怔了一瞬。
随即又恢复如初:“臣妾这就去安排。”
回凤栖宫的路上,贴身侍女秋菊忍不住叨念:“金累丝九凤钿是皇后您才可以戴,皇上赐给她一个还没名分的秀女,传出去似乎不太好?”
“就你话多,皇上的圣恩岂是可以猜忌的?闭上你的嘴,少给娘娘惹事。”
陆晚没有开口,冬梅便已训了秋菊一顿。
秋菊也意识到自己多了嘴,不再多言。
金累丝九凤钿全宫上下只有陆晚和太后娘娘那里有。
陆晚总不能让人去问太后娘娘要来送给江映柳吧!
“将我的给她送去。”
陆晚躺在贵妃椅上,有些累乏,闭着眼不太想说话。
“娘娘,咱们命司珍房的人再做一件不就得了?您把自己的给她了,以后您戴什么?”
秋菊端着金累丝九凤钿,有些想不通。
陆晚闭着眼朝她摆摆手:“以后戴不到了,快送去。”
陆晚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秋菊虽然没有听清陆晚说的话,但她看着陆晚的动作还是不甘心地端着头饰出去了。
陆晚躺在贵妃椅上,无人打扰。
睡了很长一觉。
这一觉仿佛将自己的前半生都过了一遍。
梦里是太上皇刚将陆晚从人贩子手中解救出来的场景。
那个时候的陆晚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身上的衣服更是破旧不堪,被人贩子拿鞭子抽打的血痕还残留在上面。
陆晚与许多被人贩子偷来的孩子关在一起。
被解救的那天,所有小孩都在哭,唯独陆晚没哭。
不是陆晚不想哭,而是陆晚不知道该哭给谁看。
陆晚的父母都在饥荒中饿死了,在人贩子手中虽要挨打受骂,却偶尔能吃顿饱饭。
如今陆晚被救出来,却不知投身何处,接下来该怎么生活?
毕竟那时候的陆晚只有五岁,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个累赘。
“你愿意跟我走吗?”
陆晚永远记得太上皇说这句话时的神态。
他面含微笑,慈眉善目,威风九天的气韵也被他揉碎了,像星星一样朝陆晚撒开。
当时的直觉叫嚣着催促陆晚跟他走,就好像不同意会后悔一生似的。
于是陆晚将自己的小手放在了太上皇的手心,他的手掌好温暖,像陆晚父亲的手。
从那日起,陆晚进了皇宫,成了前太子也就是当今皇上的贴身侍女。
当然,陆晚这个贴身侍女与普通的侍女又有些区别。
陆晚不仅要照顾沈屹的衣食起居,还要保护他的生命安全。
陆晚被太上皇训练成了可以杀人的一把刀,也被太上皇训练成了可以护人的一枚盾。
在太子未登基和刚登基的这些年,那些蠢蠢欲动,心怀不轨,肆意妄为的臣子都是陆晚暗中杀的。
这么多年在他们大臣中,一直流传着一句话,皇族先祖显灵了,他在盯着朝堂上不忠的人。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陆晚在想,如果陆晚是皇室先祖,沈屹该叫陆晚什么?
不过也难怪他们会这么想。
毕竟那些被陆晚解决的人都找不到外伤,死相离奇,如受了惊吓一般。
而且他们全都跪在地上,宛若忏悔状。
这是太上皇的要求。
陆晚只是照做罢了。
可见这么做还是有一定成效的,毕竟心虚的人都怕鬼。
睡了不知多久,陆晚悠然转醒。
只觉得自己身子不仅没有变得轻松,反而多了几分沉重之感。
正要抬手去唤冬梅,却瞧见旁边的茶桌旁坐着一抹威仪的身影。
他手里拿着一本书,神情专注。
等陆晚意识到对方是谁的时候,连忙起身,快步走到他身边:
“臣妾失礼了,不知皇上是何时来的,可曾用过晚膳了?”
沈屹并没有放下手中的书,随意地回了一句:“用过了。”
陆晚知道他不想和自己说话,便也没有多问。
帮他斟了一杯茶,心中暗暗思考,今日是十五。
皇宫中的规矩,皇上与皇后在初一、十五必须睡在一起。
难怪皇上没有和今日新宠江映柳在一起,而会出现在这里。
陆晚幽幽地在心中叹了口气,也拿了一本书,坐在他身边看着。
直到他起身去了床边。
陆晚立刻放下手中的书,为他宽衣解带。
这么多年,陆晚做了无数遍,可每次做还是会面红耳赤。
陆晚极力忍着自己内心的不平静为他脱完衣服以后,便开始脱自己的。
但陆晚的手刚碰到腰间的绳子上,就被他制止了。
他说:“今日没兴致。”
今日没兴致?
何止是今日,他对陆晚从未有过兴致。
若不是太上皇态度强硬,他连娶陆晚也不会。
甚至陆晚和他之间的圆房也是太上皇做的手脚。
那日东宫失火,陆晚将宿醉的沈屹从里面拖出来。
他抱着陆晚一直喊另一个女子的名字。
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缱绻。
陆晚将他安置在偏殿,一夜寸步不离,生怕再生祸端。
那夜偏殿的香很好闻,好闻到让陆晚爬上了沈屹的床。
第二日太上皇带人出现在了偏殿。
他大手一挥,命沈屹娶陆晚。
当时沈屹看陆晚的目光充满恨意,他说:“你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唉!
陆晚能说什么?
毕竟陆晚在他心中说谎成性,不可信。
当日陆晚就成了太子妃。
没有盛大的婚礼,没有八抬大轿,更没有十里红妆。
当然,这些对陆晚也没那么重要。
“既如此,皇上要不要下棋?”陆晚试图用其他方式来帮他度过这难熬的夜。
毕竟他那么讨厌陆晚,待在陆晚身边的时间应该很难捱。
见他没有反对,陆晚欲去拿。
可沈屹却将陆晚拉住:“为什么将你的金累丝九凤钿送给她?”
陆晚神情一顿,想起有这么一回事,最近这记忆一日不如一日了。
“我平时也不戴它,放着也是放着,省得落灰。”
沈屹冷笑:“你是不想戴它?还是不想要它所给你带来的身份?”
陆晚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搞清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有区别吗?
“臣妾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清楚,臣妾宝贝着这后位呢。”
本以为陆晚说完,沈屹会像往常一样斥陆晚没心肝,可这次他没有。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陆晚,然后转身穿上衣服阔步离开了。
第二日,皇上半夜生气从皇后宫里离开的消息便传满了皇宫。
不仅如此,江映柳的名声也在这一夜间传满朝野。
因为皇上从陆晚那离开以后去了她那里。
这种破例,是独一份的。
秋菊依旧絮絮叨叨抱不平,冬梅依旧好言好语劝她少说点。
至于陆晚,还在数日子。
还有四天,四天陆晚就能离开这里了。
如今朝堂稳定,国泰民安。
沈屹凭借着他铁血的手腕,征服了一个又一个国度。
他的美名,是会被留在史书上的。
陆晚也算是功成身退了吧。
“娘娘,皇上和柳妃在凉亭里喝茶,他请您过去。”
说话的是皇上身边的老公公,他杵在一旁,恭敬地站着。
陆晚应了声好,披上外袍与他前去。
昨晚刚下过雪,一眼望去,到处都是刺目的白。
陆晚到了湖心的亭子上,朝皇上行了礼,便坐在一侧。
江映柳见到陆晚来,虽态度淡淡,却依旧礼仪周到,并没有恃宠而骄。
这样的女子,是适合坐后位的。
陆晚将正在行礼的她扶起来,拍拍她的手:“妹妹不用如此客气,等明日来我宫里,我有些东西要交给你。”
江映柳应该也没有想到陆晚会如此好说话,毕竟陆晚臭名在外。
这些年皇上除了陆晚这一位皇后,确实不曾再娶过其他人。
在他刚继位那年,他说要御驾亲征统一西方,让陆晚想办法拒绝那些大臣将女儿塞进来。
为此陆晚不得不扮演一个悍妇的形象,牢牢地把握住了这后宫的大门。
硬是没让一个大臣将女儿塞进来。
从此陆晚善妒的形象深入人心。
不仅那些大臣想将陆晚踢下后位,就连平头百姓也对陆晚颇有微词。
陆晚也实属不易啊。
“皇后的凤栖宫是整个皇宫里最素清的,柳妃宫里的玩意估计比皇后宫里的还多,朕很想知道,皇后还想送柳妃什么东西?”
瞧这话说的,陆晚凤栖宫这么穷,还不都是因为你?
你给柳妃一赏就黄金万两。
给陆晚?
一把破匕首,一块烂手帕,一条细头绳!
没再多了。
陆晚都不好意思提这茬。
虽然心里有诸多非议,可面上却只是笑着:“都是些女儿家的玩意,怕不便说与皇上听。”
陆晚话音刚落,就听皇上冷哼一声,将柳妃的手从陆晚手里扯走。
瞧着皇上护犊子一般地护着江映柳,好像陆晚摸她的手能占她便宜似的。
陆晚无声地将自己的手搓了搓,插进袖套里。
还是袖套暖和啊!
转头看向庭外。
如柳絮般的雪又再次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陆晚不自觉缩了缩脖子。
忽然身上一暖,在陆晚原本暗红色的披风之上,一件玄黑色的袍子落在陆晚身上。
陆晚正欲抬头看沈屹,耳边却落下他的声音:“小心着了风寒了,明天传染柳儿。”
原是如此。
陆晚慢慢笑了,将他的袍子脱下来:“臣妾不冷,皇上尽管放心,臣妾身子硬朗,已有好几年不曾受风寒。”
人呐!话就是不能说得太满。
次日。
“啊啾!啊啾!”
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的陆晚脑袋昏昏的,眼泪也跟着流了出来。
陆晚坐在书桌前,将写的心得整理好,放进书篮中,再三叮嘱秋菊:“一定要将这些交到柳妃手中,冬梅出宫采办过两日才能回来,你可别出乱子。”
秋菊郑重点头,拍着胸脯告诉陆晚绝对没问题。
瞧着她这番保证,不知为什么陆晚眼皮直跳。
要不是陆晚受了风寒,一定亲自面对面将这些东西交到江映柳手里。
果然,人的第六感有时候就是这么准。
当陆晚在宫门口翘首以盼秋菊回来的时候,沈屹拎着一个陆晚相当眼熟的书篮来了。
陆晚的心顿时哽住。
只能默默祈求他没有打开书篮看里面的东西,又或者他打开书篮了,但没有翻开那些书。
“皇上,今个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您怎么过来了?”
陆晚满脸笑意,怎么觉得此刻的自己有些像接客的老鸨呢?
“朕和皇后一起来探讨文学。”
完了,完了……
陆晚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但还在强撑着:“臣妾才疏学浅,只怕没办法与您的文学造诣匹配。”
陆晚跟着他走到书桌旁,紧紧盯着那书篮。
“是吗?既如此,朕的皇后是如何写出这么多本意境深远的书?”
沈屹故意拉长书这个字。
陆晚觉得他在讽刺陆晚。
陆晚赔笑着,伸手去捂那书篮:“粗鄙之言,不堪入目,皇上还是别看了。”
很显然,沈屹不会顺陆晚的意。
他将书篮打开,念着那几本书的书名:“《后宫通鉴壹》《后宫通鉴贰》《后宫通鉴叁》《后宫通鉴肆》。”
陆晚:“皇上,臣妾写着玩的。”
皇上:“名字起得不错。”
陆晚:“……”
皇上:“只是这翻开一页,怎么还有一个书名?”
陆晚就知道,没完……
他还故意吊着陆晚!
沈屹将每本书的第一页都掀开摊在陆晚面前:“皇后读给朕听听。”
陆晚噎住。
在瞧见沈屹不可商量的目光,陆晚慢吞吞地挪过去:“壹:如何让皇上乖乖上朝;贰:如何让皇上乖乖吃饭;叁:如何做好皇后;肆:皇上喜欢什么姿势。”
念完最后一个,陆晚直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皇后是不是漏了一句话?朕可听着呢,《皇上喜欢什么姿势》这几个字后面的一句话,皇后怎么不念?”
陆晚想撞死自己,小声嘟囔着:“注意:这一本一定好好看,很重要!需要现场实际操作。”
老天爷!陆晚为什么会写这些?
如果时光可以重来,陆晚一定不写这些东西。
怎么办?陆晚能找什么理由搪塞过去?
好心焦。
“朕想试试最后一本书的内容,皇后陪朕一起?”
本来还在挠破头想办法的陆晚,在听到沈屹的这句话,直接化石在当场。
“皇上,您可真幽默。”
陆晚以为说完这话,沈屹会接一句是你先幽默的,然后甩袖离开。
哪知道这次他却还在一本正经地看着陆晚,神色认真:“我不是在开玩笑。”
他话音刚落,陆晚的心还没平复,整个人就已经被他扛起来放到了床上。
这可是有史第一次他在白天有需求。
陆晚心肝有些颤,双手推拒着他的胸膛:“皇上,您……没吃不该吃的东西吧?”
陆晚这话一出,肉眼可见沈屹的脸色黑了下去,他捏住陆晚的手,已经做好了进攻的姿势。
“朕吃了御膳房送的饭菜,很是合胃口。”
容不得陆晚细想,他掐着陆晚的腰,就开始折腾。
等陆晚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已大黑。
陆晚下意识地往床侧看了看,果然他已经走了。
秋菊听到陆晚的动静,挑着灯,撩开床帘:“热水备好了,娘娘需要奴婢扶吗?”
陆晚确实被折腾得够呛,可让人扶的地步倒还不至于,毕竟陆晚学过武功,身底子好。
还有一点,陆晚中的这毒也挺稀奇的,不痛不痒,偶尔身体会觉得有些累,记忆有点下降,其他不适的状况是一概没有。
没有吐血,没有肝肠寸断。
如果不是脚心的那道黑线快蔓延到拇指指腹了,陆晚会真以为自己没有中毒。
温热的洗澡水将陆晚泡得通体舒畅,陆晚盯着脚心的那条黑线,算了一下,还有两天,陆晚就真的要离开了。
次日醒来,已是正午。
陆晚还没从床上起来,就被秋菊前来通报说皇上正等陆晚一起用午餐。
刚醒,陆晚有些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
哪知道沈屹那张好看到过分的脸在陆晚面前无限放大。
吓得陆晚一个哆嗦,啪一下,一个巴掌落在他的脸上。
完了,陆晚是不是还没来得及出宫,就得被斩立决?
“如果臣妾说臣妾不是故意的,您信吗?”
沈屹红着半张脸,森笑着:“你说呢?”
陆晚:“……”
好吧,随便怎么样吧。
本以为打了皇上,最少也得受个鞭刑啥的,谁知道?
陆晚盯着自己碗里像小山一样高的菜,眼睛有些发直。
“你是选择把这些都吃了,还是选择……”沈屹说着话,用拇指比划抹脖子的动作。
陆晚本来想硬气一回,选择第二个,可想了想还是选了第一个。
咳咳……
主要是陆晚太饿了。
不是因为怂,不是因为怂。
正当陆晚和面前的饭菜奋斗,沈屹的一句话差点把陆晚噎死。
“昨天为什么要把那些书送给柳儿?”
陆晚猛拍胸脯,他给陆晚递过来一杯水,好不容易陆晚才缓过气。
继续给他打哈哈:“臣妾怕妹妹在宫里太无聊,给她找个消遣的法子。”
“哦?是吗?”沈屹挑着眉梢。
陆晚也不敢看他,直点头。
“就你那个字写得像蚯蚓,你以为她会想看?”
得,说这么多,原来是在这里等着陆晚呢。
他这是嫌陆晚的字丑,污了江映柳的眼。
哼!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陆晚没有接话,权当默认了。
谁知道他还不依不饶:“朕教你写字这么些年,怎么连皮毛都没学到?”
陆晚:“……”
继续吃饭,听不见。
“为什么要把《如何做好皇后》那本书也拿给她看?你不怕她抢了你的后位?”
陆晚吃饭的动作一顿,偷瞄他一眼,见他并没有看自己,暗暗长出一口气。
“臣妾一切都听皇上的,这后位臣妾自是……欢喜,但若皇上想让臣妾将后位让出来,臣妾也没有异议。”
暗示得已经很明显了吧。
“皇后还真是听朕的话。”
不知道是不是陆晚想多了,总觉得他这话里有话,怪怪的。
“皇后贤德,这后位永远都只会是你的。”
陆晚心思攒动,胳膊肘不小心碰掉了一旁的茶杯。
精致的青花瓷杯子,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陆晚愣愣地看着地上的碎片有些出神。
这茶杯仿佛也觉得他这话说得相当违心。
“皇上,皇后娘娘,柳妃来了。”秋菊从外面进来通报。
她话音刚落,江映柳便已经走了进来。
她向陆晚与沈屹各自行了礼,便在沈屹身边站定,表情不似平日里那般冷然。
“皇上,您该去我那了。”
江映柳就这样当着陆晚的面,肆无忌惮地抢人。
这真是太……太好了!
明日是陆晚在皇宫里待着的最后一天,今日陆晚本就打算收拾东西的,哪知道皇上会来。
耽误陆晚的计划。
陆晚放下筷子,静静地等着皇上离开。
果然,江映柳对皇上的重要性没让陆晚失望。
她只是说了这一句话,沈屹便立刻起身跟她走了。
没有一丝留恋。
其实在沈屹还没有被太上皇逼着娶陆晚之前,他对陆晚也是挺好的。
教陆晚写字,教陆晚画画,教陆晚读书。
他告诉陆晚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起初陆晚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后来陆晚懂了。
因为在他常看的那本书里,陆晚看到姜雪宁三个字被他用毛笔圈了起来。
他常常看着那三个字发呆、出神,有时候还会莫名其妙地笑。
陆晚看过一些话本,上面说一个男子心悦一个女子,露出的就是那种表情。
就连东宫失火那晚,他喊的也是姜雪宁的名字。
后来陆晚才知道,那夜姜雪宁就在他的东宫,两人在做什么不言而喻。
毕竟大晚上的,还能做什么?
只可惜,姜雪宁死在了那场火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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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您觉不觉得柳妃的眉眼有些像姜姑娘?”秋菊一边帮陆晚收拾东西,一边絮絮叨叨。
陆晚忙着将自己值钱的东西包好,听到她的话仔细想了想,如果硬要这样说的话,还真有些像。
难怪沈屹会在那一群莺肥燕瘦中一眼看上她。
果然,姜雪宁是他的心头好。
入夜,陆晚已经睡下。
跟在皇上身边的公公又来了。
他娘的,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陆晚气呼呼地爬起来,听他到底要说什么。
“老奴给皇后娘娘请安。”
福公公说着便要行礼。
陆晚虽有不耐,可依旧端好了皇后的架子:“不必拘礼,公公有话且说。”
福公公:“皇上让老奴过来问娘娘,明日要不要与他一起去梅城?”
“梅城?”
听到这两个字,陆晚的心骤然跳了下。
梅城,顾名思义,它是一座到了冬日便开满梅花的地方。
每家每户都有,每条街道都生着长着。
从远处望去,红的花与白的雪交叠在一起如梦似幻。
陆晚本打算离开皇宫后的第一站就是那里。
“皇上为什么突然要去梅城?”
陆晚将自己的情绪隐藏干净,平静开口。
“这……老奴不知。”
看福公公迟疑的模样,陆晚大概猜到了什么:“柳妃去吗?”
福公公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
但这就是答案。
既如此……
陆晚出声婉拒:“替我谢皇上好意,我就不去了。”
陆晚傻才跟着去。
人家这摆明了想过二人世界,陆晚去算什么?
刚好他们从梅城来回需要两天一夜,到时候陆晚也不用当面向沈屹告辞,更不用费劲想说词。
拿上金银细软和太上皇留的东西,陆晚可自由地去想去的地方。
至于梅城,等他们回皇宫了陆晚再去,还来得及。
陆晚在心里将自己的行程又重新排了一遍,确保无误,抬起头发现福公公还没走。
“福公公,还有其他的事吗?”
“皇上还有一句话让老奴转达给您,皇上说您若不去梅城,这宫门您一步都出不去。”
陆晚心里咯噔一下。
沈屹什么意思?
他怎么好像知道陆晚明天要离开一样?
猛地,陆晚想起来什么。
送走福公公,陆晚便将原本已经收好的东西全都翻出来,结果太上皇临死前给陆晚的手谕不见了。
陆晚明明将它收在最里面最隐蔽的地方。
“娘娘,怎么了?你在找什么?”
秋菊见陆晚将收好的东西又都散开了,有些不解。
陆晚坐在地上,望着秋菊,哇地一下哭出来了。
秋菊顿时慌了,毕竟她从来都没有见过陆晚哭。
不要说她了,就连陆晚自己都没有见过自己哭。
这真的是第一次。
陆晚日盼夜盼,咬牙坚持。
在刀尖上走,在油锅里爬,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
陆晚只是想让余下不多的日子,可以自己做主,就这么难吗?
陆晚哭,昏天黑地哭,不管不顾地哭。
好像要趁这次将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光。
就连秋菊什么时候离开去叫了沈屹,陆晚都不知道。
陆晚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反正眼睛都哭累了,摸起手帕揩着鼻涕。
“哭好了?”
沈屹的声音从陆晚头顶传来,陆晚抬起头看他,才意识到自己还坐在地上。
活像个……泼妇。
陆晚连忙站起来,依旧不忘行礼。
有时候陆晚觉得礼仪真是好东西,可以将两个人的关系泾渭分明地扯开。
让地位低的那一方时刻保持清醒和冷静。
“这手帕你还留着?”
陆晚瞧了瞧刚刚揩鼻涕的手帕,顿了一下,将它递到沈屹面前:“你想要,就还给你。”
陆晚看见沈屹眼里含着明显的嫌弃,他的身子也在微微后仰。
顿时陆晚的心情好了些,就连语气也听不出有丝毫不悦:“臣妾明天也想跟着您去梅城。”
陆晚没有问太上皇留给她的最后一道手谕被他拿到哪里去了。
因为陆晚知道,就算问了,他也不会说。
否则他就不会偷偷摸摸把它拿走。
只是陆晚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它拿走。
陆晚走了,不正好给江映柳腾空吗?
沈屹也没有问陆晚为什么哭,或许他懒得问,只干净利索地回答了一个好字。
这一晚他没有走,也没有强迫陆晚做什么。
睡觉的时候他从后面抱着陆晚,一句话都没说。
他从没有这样抱过陆晚,这也是第一次。
此时陆晚才惊觉发现,这几日内,他打破了太多陆晚和他之间的第一次。
如果……
没有如果!
这一晚陆晚梦到了自己第一次杀·人。
因为是第一次,所以出了一些失误。
但好在陆晚不辱使命,目标解决了。
只不过陆晚的小腿上被刺了一刀,血流不止。
就在做完任务,准备回到太上皇身边复命的时候,沈屹挡住了陆晚的去路。
陆晚问他要干什么?
他不说话,只是从衣袋里掏出一瓶药粉,哐哐哐地洒在陆晚伤口上。
然后掏出他的巾帕子将陆晚伤口包扎好。
陆晚刚想张嘴说谢谢,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转身就走了。
从那以后,陆晚与他之间仿佛有了一种秘而不宣的默契。
沈屹小的时候,因为亲眼目睹了自己母后被奸臣害死的惨状,突然之间他就不会说话了。
可即使他不说话,很多时候陆晚们俩也能不谋而合。
兴许是那时的陆晚话太多,慢慢地他竟再次张口说话,只是话很少。
第一句他叫的是陆晚的名字:陆晚。
第二句他喊的父皇。
这一句父皇,让太上皇高兴得能飞起来。
太上皇说,陆晚是沈屹的福星,陆晚是为沈屹而生的。
陆晚以为这是一种赞赏,却不知道它会成陆晚的枷锁。
第二日,陆晚、沈屹和江映柳去了梅城。
在去的路上,陆晚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件事,可怎么想都想不起来是什么。
梅城一如既往地好看。
这个时节,正是梅花开得正好的时候。
陆晚矗立在一棵挂满红绳的梅花树下。
这棵梅花树是梅城的守护树。
每年这个时候都有诸多善男信女前来朝拜。
来的人没有一个不是为了求姻缘。
唯独陆晚,在这棵树下解决了一条生命。
那天的雪下得很大,所有地方都是白茫茫一片。
入夜的时候雪停了,月亮格外皎洁。
陆晚追杀当年害死沈屹母亲的真凶到这里,他抱着这棵梅花树向陆晚求饶。
陆晚没有说话,用沈屹送给陆晚的匕首杀了那个凶手。
那是唯一一次,陆晚杀/人见了血。
那个凶手的血如梅树上的梅花一般鲜艳灿烂,染红了雪白的地。
次日,陆晚与沈屹一同来了这里。
陆晚问他:“信不信命运天注定?”
他说:“我就不信我躺着什么都不干,就能统一天下。”
说完,他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根红绳。
陆晚以为他是口嫌体正直,嘴上说不信,身体很诚实。
但陆晚没想到,他居然将红绳扎在陆晚头上。
他动作生疏,却没有拉扯疼一根头发。
扎完以后,他又抬头看向那棵梅树。
那年的梅花确实开得很美,美到陆晚看一次就能记一辈子。
如今……
陆晚看向站在梅花树下虔诚祈求的两人,女子人淡如菊,男子讳如深,与梅花搭配在一起,像一幅画。
以前说着不信命的人,果然会因为在乎的人而改变。
“陆晚?”
一道狐疑的男声从梅树对面传来。
陆晚的目光从沈屹与江映柳两人身上移向声音来源。
当看到来人,陆晚才意识到忘记的那件事是通知许帧。
陆晚想告诉他,自己提前一天来梅城了,沈屹也在,让他遇见了也要当作不认识。
可是陆晚忘记了,而且偏偏陆晚和他还就真遇到了。
陆晚想装不认识他。
“陆晚,你真是陆晚,不是说明天……唔唔。”
许帧的话没有说完,嘴便被陆晚捂上了。
陆晚是真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许帧顺着陆晚的眼神,往梅花树下看过去,当他瞧见沈屹时,瞬间安静下来。
他收回目光,满脸问号地看着陆晚。
陆晚给了一个以后给他解释的眼神,然后松开了他。
“我竟不知夫人还有一位关系如此亲近的异性好友。”
在外面,陆晚与沈屹一直都以寻常称谓称呼。
陆晚正想为许帧找个说辞,哪知道那个不怕死的家伙居然先陆晚开口。
“陆晚和我是生死之交,我与她的感情那……”说到这里,许帧还一脸深沉回味的样子。
陆晚拳头硬了。
真想一拳打在他脸上。
陆晚忍,陆晚忍。
眼看沈屹的目光越来越寒,陆晚连忙赔笑上前:“他是猪,说的话都不着调,你们别介意。”
此话一出,明显沈屹的冷收回去一些。
但听没听过一句话,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在陆晚这里,队友像猪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连猪的智商都没有。
“我和陆晚很久不见,借用她一下,您应该不介意吧?”
陆晚知道这话他是准备怼着沈屹脸说的。
但在他还没有靠近沈屹的时候,就被沈屹身边的暗卫用刀架住了脖子。
一看这架势,陆晚心肝都在颤。
不是怕许帧受伤,而是怕许帧不爽杀了这些暗卫。
陆晚跑到许帧身前,将他挡在身后,朝沈屹硬扯出一抹笑:“夫君,有话好好说。”
沈屹的脸此时比茅房还臭。
他一个眼神,那些暗卫便又都隐了起来。
陆晚松了口气,转头给许帧一记白眼。
许帧依旧没脸没皮,完全忽视陆晚的警告。
“陆晚,过来!”
正在陆晚偷偷掐许帧的时候,沈屹唤了陆晚的名字。
自从陆晚嫁给他,他已经很久没有叫过陆晚的名字了。
这一叫,竟有一种穿越时空,回到陆晚和他的关系还没有因为太上皇逼婚而变僵硬的时候。
陆晚愣了愣神,只是一瞬间,沈屹已经来到陆晚面前。
“你刚刚不是说饿了?去吃饭。”
沈屹说着,拉住陆晚的手就要走。
“慢着,我已经说了,要借用她一会,不行?”许帧身法极快,已经挡在沈屹面前。
他们两人在人流如潮的梅花树下对视,弄得陆晚尴尬无比。
突然,陆晚灵机一动,看向江映柳:“妹妹,麻烦你与我们相公先去用膳,我随后就到。”
陆晚话音刚落,沈屹拉着陆晚的手就紧了几分:“你选他?”
??什么叫陆晚我选他?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别扭?
陆晚拍拍他的手,并慢慢地将他的手从自己手上拿开:“只是去和他说说话,很快就回来。”
语毕,陆晚扯住许帧的手就走,生怕这家伙再说出多么不靠谱的话。
“你走这么快干吗?你以为我怕他?虽然他是皇帝,朝堂归他管,可江湖归我管啊!”
许帧像个麻雀,叽叽喳喳不停。
陆晚瞧见街边有卖鸡腿的,拿个鸡腿就塞进他嘴里。
瞬间安静下来。
许帧可怜巴巴地看陆晚,乖乖把钱付了。
陆晚和他找了个安静的地坐下来,许帧给陆晚点了一份馄饨汤面:“你不是饿了?吃吧。”
陆晚很喜欢吃馄饨,也喜欢吃汤面,两者放在一起,最喜欢。
陆晚呼啦呼啦吃了一大口,果然小摊的东西就是比皇宫的好吃。
“你中毒的情况,他还不知道?”
原本还不着调的许帧,此刻正颜厉色,表情沉重。
陆晚点点头,继续吃。
听见他叹气了,陆晚抬头看他:“有什么好叹气的,谁不会死?”
许帧没有说话。
陆晚又吃了一颗馄饨,再看他,见他眼睛已经红了。
顿时一颗馄饨陆晚咽不下去了。
“许帧,不是说好了吗?接下来的日子你要陪我开开心心的,我不想在郁郁寡欢中死去。”
许帧盯着陆晚依旧不说话。
半晌,突然站起来背过身去。
陆晚清楚地瞧见他的肩膀在颤抖。
其实陆晚也怕死。
很多人都会觉得,如果没有父母,没有孩子,没有一切会让自己牵肠挂肚的人和事,那么死是特随便、特简单的一件事,没什么可怕的。
其实不然。
当你站在万丈高的悬崖边,蹦进脑海里的第一反应是好吓人,脚好软,不能掉下去。
而不是如果掉下去,家人怎么办?
突发情况,第一反应只有自己,如此是人之常情。
因为靠近过死亡,所以才害怕死亡。
为什么大部分劫后余生的人都会害怕死,原因就在此。
陆晚也属于那大部分人。
但既然死亡要来了,陆晚也能调整心态坦然接受。
毕竟这条命能活到现在就已经是奇迹了。
当初陆晚在行动中中了毒,基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是太上皇找了江湖上最出名的神医许天罡。
传说他能让人起死回生。
而许天罡正是许帧的父亲。
当时他说要为陆晚洗血。
陆晚一听就觉得不靠谱,血还能洗?江湖骗子吧!
陆晚正要拒绝,太上皇却答应了。
陆晚想着反正都是一死,算了,随他去吧!
那是陆晚第一次看到一堆稀奇古怪的玩意,用许帧父亲的话说,那叫现代科技。
陆晚听着一头懵,想着许帧父亲可真会扯。
想着想着陆晚就没了知觉。
等再睁开眼,陆晚以为自己会在地狱,毕竟陆晚杀了那么多人,只是没想到是在许帧家的药谷。
等回到皇宫,陆晚发现自己的脸色是好了,但太上皇的脸色不太好。
陆晚就知道有问题。
陆晚追问了许帧父亲很久,他才告诉陆晚,整个皇宫只有太上皇的血与陆晚相同,成功的几率大。
太上皇自愿救陆晚。
那一刻陆晚大脑里是空白的,陆晚才发觉,有时候人伤心过度,不一定会流泪。
虽然太上皇在自己练功的时候很严厉,但陆晚知道他是怕自己死掉。
他说练功偷懒,就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陆晚第一次杀/人出现失误受了伤,他不仅没有关心陆晚,反而更严厉地责罚了陆晚。
起初陆晚不甘心,明明陆晚也完成了任务,他为什么要那样对陆晚。
是另外一个教陆晚武功的师傅告诉陆晚的,他说太上皇宁愿陆晚在他手下受罚,也不希望陆晚死在别人手里。
从那以后,陆晚再没失误过。
唯独那次中毒是个意外。
太上皇一直告诉陆晚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陆晚在解决最后一个通敌卖国的大臣时,他的女儿意外出现。
那小姑娘只有 5 岁的样子。
和当年陆晚被太上皇捡走时一样大,一时心软,蹲下和她说话,却不想她手里握了毒,想要和陆晚同归于尽。
那女孩中毒死了,陆晚也没有幸免,只是没到即刻毙命的程度。
后来就有了太上皇为了救陆晚,找人为陆晚洗血的一系列操作。
甚至他搭上了自己的命。
陆晚清晰记得,太上皇在死前对陆晚说的话。
他说:“陆晚,朕要死了,太子年少气盛,但他听你的话,你能不能替我守他几年?
“你可以拒绝,朕不勉强你,这些年也辛苦你了。”
陆晚听他说话,就觉得鼻子发酸,心里发疼。
陆晚不想让眼前这个老头死。
“能把血再换回来吗?”
陆晚的话让躺在床上的老头哈哈直笑,甚至笑出了眼泪。
“陆晚,你离开皇宫吧,没人会拦你。”
太上皇给陆晚自由了,是陆晚自己没走。
之后便有了逼婚沈屹的场景。
太上皇在临死之前,给了陆晚一道手谕,他说:“以沈屹的能力,三年,皇朝可以稳定,到那时如果你没有爱上沈屹,随时可以离开。”
只是太上皇没有想到,陆晚的毒会再次复发,能活的时间只不过比三年多几天。
这一次,是真的药石无医了。
就连许帧的父亲也束手无策。
“馄饨面凉了,老板,换一碗。”
许帧的声音让陆晚回过神来,陆晚见他眼睛已经不红了,朝他开心地笑着。
新点的一碗馄饨面,陆晚还没来得及吃,沈屹就来了。
他说:“你们聊完了吗?”
说话的时候,眼睛还朝陆晚的馄饨面瞅了一眼。
“你要不要吃一点?”陆晚将自己的馄饨面往他旁边推了推。
沈屹又看了一眼,并没有吃:“话说完了就走。”
他拉陆晚的动作有些用力,陆晚不自觉地皱了下眉头。
许帧也不知道抽了什么疯,上去就给沈屹一拳。
许帧的武功用天下第一来形容也不为过。
他的手劲自然也大得出奇,而且速度极快,等沈屹的暗卫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沈屹挨他这下子,受伤不轻。
那些暗卫见状想要上前与许帧决斗,却被沈屹挥手阻止。
陆晚瞧了一眼沈屹被许帧击中的位置,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但陆晚并没有斥责许帧,他只不过在替陆晚抱不平而已。
可其实有什么不公?
陆晚从小是太上皇养大的,命又是太上皇救的,陆晚就算把这条命双手奉献给沈屹都不为过。
陆晚跟着沈屹回了驿栈,这座驿栈以前陆晚也和他一起住过。
不过那时是一人一间。
“我帮你上药?”
回到房间,陆晚见他眉头蹙得很深,知道一定很疼。
虽沈屹武功比不过许帧,但刚才他也是有机会躲过去的。
可他却没躲。
“嗯。”
沈屹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
陆晚本打算让随行御医来的,既如此,还是算了。
“我尽量放轻动作,你忍着点。”
陆晚将他的衣服半脱,在他肩膀处发现了被许帧击中的地方。
周边一片乌紫,严重的地方已经开始渗血。
陆晚抿了抿唇,轻轻帮他擦药。
“陆晚。”
“怎么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
“你能别离开吗?”
陆晚手上的动作一顿,胸口也有些发闷:“你只是习惯有我的存在,慢慢会好的。”
“所以你还是打算离开?”
沈屹抓住陆晚帮他抹药的手,眼尾泛红,他定定地看着陆晚,好像陆晚不答应他,他就不准备放开一般。
陆晚在心底叹了口气,嘴角噙上笑:“江妹妹也不错,她会做得更好。
“而且她长得和姜雪宁也有点像,多少能弥补你没有娶姜雪宁的遗憾。”
“哪里像?我不觉得,而且我从未想过娶姜雪宁。”沈屹有些激动。
或许是因为陆晚提起姜雪宁,又掀起了他心中的痛。
他承不承认,于陆晚也没什么关系。
“好了。”陆晚将药收好。
他自己已经把衣服整理利索,陆晚以为他会去江映柳房间,但是他没有。
“陆晚,如果不是为了报恩,你……有没有一点爱过我?”
陆晚从未见过这般颓败的沈屹,他就像斗败的公鸡。
看来许帧的这一拳对他的打击不是一般大。
陆晚帮他将外衣脱掉,最后一晚,陆晚希望他们彼此都能有个美好的回忆。
“沈屹,我爱你。”
这句话有几分真,几分假,陆晚自己其实也不清楚。
甚至陆晚也不弄清楚自己对沈屹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说不爱,却见不得他受伤。
说爱,又能容忍他喜欢别的女子。
甚至希望他和别的女子在一起,也能日日幸福。
其实人活这辈子,就这么短短几年,为什么一定要将爱与不爱分个清楚?
既然他想要这样的答案,给他又何妨?
所有事情在生命面前,都是小事。
“我,我也……”
沈屹话没来得及说完,人就陷入了昏迷。
刚刚帮他涂的药里,陆晚放了迷药。
当初陆晚同意与沈屹一起来梅城,就已经有了这个打算。
许帧早就等在了外面。
见陆晚下来,立刻接过陆晚手中的包裹:“他的暗卫都被我的人控制住了,虽然他打仗有一套,阴的他还真比不过我。”
陆晚瞧着许帧得意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
可当陆晚抬步跨上许帧准备好的马车时,原本应该在昏睡的沈屹竟出现在了马车前。
他的手上被划了很长的一段口子,鲜红的血不断往外滴。
他这是用痛感硬将自己逼清醒了?
但他刚才不是已经没有意识了吗?
“陆晚,你以为我是小孩子?你到底有几分爱我?我难道听不出来?”
沈屹像是在极力隐忍着怒气,他冷着脸朝陆晚这边走。
陆晚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实在想不通沈屹为何要如此?
在离陆晚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他如泼墨般的眸子锁准陆晚的眸子。
“是你自己要进这个牢笼,如今又是你自己眼巴巴要出去,陆晚你真是好样的。”
陆晚并不打算为自己辩解什么。
从马车上下来,走至他面前,用当初他为自己包扎伤口的巾绢将他受伤的手包扎好。
随后抬头看他:“沈屹。”
自从他做了皇帝,陆晚再没叫过他的名字,“从今往后,我不在你身边,你可要好好吃饭,不要总是批奏折批到那么晚。
“为你选的那些妃子,我都打听过了,她们不仅品性良好,家族里的人也干净忠心,能为你所用。
“你可以宠江妹妹,但对其他妃嫔也要略施恩惠,不然妹妹会很难做。
“至于我晚,沈屹,我真的很想要自由。”
陆晚的话音刚落,沈屹再次应声倒下,这一次陆晚在为他包扎的巾绢上加大了药量,能让他睡上两天。
就是一头熊,这个药量也足够了。
事后,陆晚让许帧将沈屹送回了房间,这次真的可以离开了。
心里莫名轻松。
离开梅城以后,许帧又帮陆晚计算了一下毒发的时间。
大概还剩六天。
陆晚想着,六天足够了。
根据陆晚自己之前的计划,先去祭拜了父母的坟。
陆晚告诉他们这几年都经历了什么,做了什么。
陆晚又问他们有没有投胎转世,如果没有,或许还有机会团聚。
问完以后陆晚又有些后悔,毕竟这些年手上沾了太多的人血,只怕要下地狱。
所以还是算了。
祭拜完父母,陆晚去了一座有山有海的城镇。
可惜因为是冬天,不能下海。
但冬日里的海却又别有一番风味。
看完了海,许帧寻了个早晨陪陆晚去看日出。
看日出的那天早晨,陆晚可把许帧吓得不轻。
据他所说,他敲陆晚房间的门没有人应,等他硬生生把门打开后,见陆晚躺在床上神色安详,仿佛没有了声息。
他吓坏了,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才走到陆晚身边试了试陆晚的鼻息。
在他发现陆晚还有气息的时候,他说他都能听见自己的那颗心脏扑通落地的声音。
许帧讲这些话的时候神色再寻常不过,甚至他还调笑着说自己就算医术不如他父亲,至少不会帮陆晚算错时间。
陆晚没有说话,只是侧脸看着他。
山上的风有些大,他用大氅将陆晚和他裹在一起。
他的眼直直地看向日出升起的方向,而陆晚发现他从眼角开始慢慢地整个眸子都红了起来。
他说:“陆晚,我真希望自己给你算的时间是错的。”
他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眼泪随之掉落。
陆晚收回自己的目光,将头抬得高高地看日出。
红彤彤的太阳充满生机地从海平线升起,染红了云霞,染红了海面。
陆晚说:“阿帧,最后一天,你别待在我身边,好吗?”
许帧没有说话,但他却哭出来声音。
陆晚以前怎么不知道他这么爱哭呢?
好歹是个武林盟主,要是让他的手下看到,不知该如何编排他。
陆晚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只觉得这么美的日出第一次看到,真可惜。
后面的几天,陆晚开始了狂吃模式,恨不得在短时间内将所有好吃的都吃一遍。
还去茶馆听了书,去戏馆听了戏,去逛了青楼,去玩了赌坊。
短时间内容易做的,陆晚能想到的,都做了。
也算没有遗憾。
在最后一天的前一晚,陆晚与许帧喝了大酒,与他谈天说地,吹吹牛皮。
他在醉倒的一瞬间,红着眼用手指着陆晚:“陆晚,你居然也给我下药。”
是的,陆晚也药晕了许帧。
陆晚实在不想在弥留之际听见他在面前哭哭唧唧的。
陆晚想开开心心地走。
许帧晕倒以后,陆晚便用他的信号弹发了信号,让他的人将他带走。
最后一日,陆晚起来得很早,给自己化了妆,穿上了百姓过年会穿的衣裙。
吃了早饭,在街上享受死前的祥和。
不远处的草堂内,传出咿咿呀呀的读书声。陆晚靠近一些,想着自己小时候家里没钱,连饭都吃不饱,更不要说读书了。
那时很羡慕他们。
陆晚靠在草堂边的木桩上,闭着眼,静静地听着私塾先生授课。
扑拉拉,扑拉拉……
突然天上的鸟成群结队地往外飞,旁边百姓家养的狗也在狂吠不止。
陆晚顿时头皮发麻,直觉不好。
就在这时地面开始摇晃,眼前的一切开始分崩离析。
陆晚的意识里突然蹦出许帧父亲曾经提过一嘴的事情。
他说有一年他那个国家有一个城市发生过地震,那场地震死了很多人。
难道这就是地震?
那……
陆晚没有时间思考,看着学堂里那些因为突发情况而号啕大哭的孩童,陆晚立即飞奔而去。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陆晚在草堂里负责让孩童离开,嘱咐私塾先生将他们带到空旷的地方。
过程有惊无险,虽然胳膊、肩膀被掉落的东西砸到了,好在都是小伤。
至少最后孩子们都撤离出来了。
地震来得很凶猛,草堂在一瞬间不复存在。
原本热闹祥和的街道哭声一片。
陆晚帮着救那些压在废墟中的人,每一个人获救,他们都对陆晚说谢谢。
陆晚的人生,还真的很少听到这句话。
就在这时,陆晚看到一个年轻的母亲正在疯狂地呼救。
她和孩子全都被困在家里,无法出来。
陆晚查看了一下地势,没有犹豫,从他们家的烟囱钻了进去。
进到里面,陆晚发现这位母亲的腿正被重物压着,孩子被她护在身下。
见此情景,陆晚使了劲地将重物从她身上移开。
又费力打通出口,让她和孩子走在前先出去。
然就在这一刹那,震动又开始了。
陆晚将还没完全出去的年轻母亲往外一推,瞬间房梁塌了下来,所有的一切在这一瞬间轰然倒塌。
痛只要一下,闭眼之前,陆晚听到很多人包括那位陆晚救的母女,她们在极力地呼喊人来救陆晚。
这一刻陆晚想,这辈子杀了许多人,死前救了这些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抵消一些债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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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城地震,死伤无数,却有一批活着的人在感谢一位不知名的姑娘。
他们说那姑娘就是观世音降世,救了他们的孩子,救了他们的家。
然这位观世音却没能救得了自己。
朝廷在地震前几天开始就一直在寻找一名姑娘。
地震发生以后,皇上亲临,他们才知道救了他们的那个姑娘就是皇上要找的人。
可再也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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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沈屹】
她死了,到底还是离开了。
仔细想一想,她确实也不曾答应过不离开。
她在我最冰冷的时候来到我的身边,我知道父皇看中了她的天赋,想让她成为一把利剑。
确实,这把剑用得很舒服。
可用着用着,我便不舍得用了。
看她受伤,看她被责罚,我恨不得自己去代替她。
我甚至去求过父皇,可父皇问我是不是忘记了母妃的仇。
母妃之死,并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
她确实是被奸臣害死的,可那奸臣不是一个,不是两个。
他们的背后甚至有其他国家的支持与掩护。
制约他们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父皇说陆晚是唯一一个可完全信任,可帮我的人。
但我依旧不想让她冒险。
我想哪怕时间花得久一点,至少她可以无虞。
父皇说陆晚自己是心甘情愿的。
果然,那天东宫走水时,我正在整姜雪宁,为了整她我可是想了好多办法,甚至入了魔,看书时把她的名字也圈了上去。
我想着一定不能让她好过,谁让她总是对陆晚出言不逊,甚至趁陆晚不在的时让陆晚做下等人的活,而且她还凭借自己的身份到处欺压别人。
这样的人就是祸害。
因为那场火灾,姜雪宁死了,死就死了,反正早晚她一家子都会死。
谁让他们通敌卖国。
但是那晚的意外,却让我与陆晚在一起了。
我高兴可又伤心,我不知道她是否情愿。
她只说愿意辅佐我成皇。
呵,她还真是做到了,这么多年,她将皇后做得很好。
我其实很想对她像寻常百姓夫妻那般相濡以沫,只是害怕每次御驾亲征便回不来。
所以只能表现得不那么在乎她。
直到我也达成了自己的目标,我想终于能将她拥在怀里,好好爱她了。
可我却无意发现了太上皇写给她的手谕,手谕上是太上皇给她的承诺,说三年以后她如果没有爱上我,就让她离开。
那一瞬间所有的喜悦都落到了谷底,想质问她,现在留在我身边是不是因为答应了父皇。
当时我打算把手谕拿走,但想了想又放下,我想看看她到了第三年到底会不会离开。
谁知在我还没窥探清她内心的时候,发现了她中毒的事实。
原来好几年之前她被父皇带出皇宫,很久没回来,是为了解毒。
只是谁都没想到那毒如此厉害。
既知如此,我便开始为她寻找解毒办法。
可就连许天罡都说无能为力。
我不信,寻了很多地方,在苗疆找到了一名人蛊。
这种人蛊就是以人养蛊,每日佐以人的心头血,等此蛊在人体内长大,然后将蛊取出,碾磨成粉,喂入含着最后一口气的将死之人口中,使其吞咽,其人就会死而复生。
我开始不信,但亲眼看到了死/人/复/活,唯一的机会,我自然会抓住。
但这件事不能告诉陆晚,因为取蛊过程极其残忍。
于是我江映柳通过选秀进入皇宫,这样方便取我的心头血给她,因为苗族的人说,这蛊喝了谁的血,到时服蛊之人便会和谁亲近。
另一个小心思是我也想看看如果我对别的女人好,她会有什么反应。
结果反应平平不说,她还以为我对江映柳情根深种,竟把象征皇后的物件随意地送了出去,还想教江映柳怎么当一名皇后!
我是又生气,又无奈,又焦虑。
因为三年还差几天就到了,她在收拾准备离开。
知道她是下定了决心要走,可还是想留下她。
在蛊快长好的前几天,我打算带她去梅城,她不愿意,估计是想趁我不在逃跑。
于是我就让福公公明示,她答应了。
到了那里,结果又冒出了一个不认识的男人。
他们很熟,熟到我成了陌生人。
我甚至忍不住想,她想离开我是不是因为那个许帧。
他们两人单独说话的时候,我嫉妒发狂。
许帧打我时,我当然可以躲过去,但我故意没躲。
因为不躲她就会为我涂药,就会心疼我。
只是千防万防,没想到她会在药里放东西。
我确实有那么一瞬晕睡过去,可在梦里,梦见她走了,吓醒过来,她果然不在。
我划破自己的手,让自己清醒,追上去的时候,她还没来得及走。
当时我的心那是滴溜溜地疼。
看着她帮我包扎,我想或许还有机会让她留下了,只是没想到她居然在巾绢上也放了迷药。
算她狠啊!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以后,天翻地覆地找她。
却接到了她死于地震的消息。
消息上面说她是在救人的过程中死去的。
是啊,她终于不用再/杀/人了,她终于不用再担心进入地狱。
她一定很开心吧。
那么我呢?
我真活该啊!
【番外:许帧】
我没什么想说的,一切都已成定局,我对她始于性格,忠于内心。
我这一辈子能遇上她,幸哉!痛哉!
我真的不想再提起她,因为每提及一个字,呼吸都会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