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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春烧坊的老板脸上笑开了花,他的“锦江春”酒绵醇甘洌,一时间在成都声名鹊起、酒客盈门。
烧坊开张的这一年是公元1367年,在当时的成都,却是大夏开熙二年。元末烽火四起,江淮红巾军的统军元帅明玉珍领兵西征,先占领重庆继而占领成都,将巴蜀的蒙古人统统赶回了北方。1363年,明玉珍在重庆称帝,国号“大夏”。
但烧坊开张一年前,年仅37岁的明玉珍就已去世,他年仅十岁的幼子明升即位,改元开熙。成都的居民一边暗自惊奇小皇帝坐江山,一边旁若无事地继续自己每天的生活。
市中心的摩诃池,虽然早已不复五代后蜀君主孟昶时的皇家池苑,但仍然是成都人的游冶之地。但宋末元初,蒙古兵三次攻入成都,对城市水系造成巨大破坏,摩诃池也难逃这一厄运。1367年的摩诃池,已经是一幅回光返照的晚景。
成都人一边喝着锦江春,一边心有余悸地回忆着前几年被元人统治的灰色年代,却不知道在千里之外的南京,吴王朱元璋此时已经灭掉了苏州的张士诚,在彻底统一南方之后准备北上,继而把整个中国都统一在明朝的版图里。
明升只在帝位上坐了5年,就不得不投降已经称帝的明太祖朱元璋,成都的年号也从大夏开熙六年变成了大明洪武四年。这一次成都未经兵革,平静地迎来了又一次改朝换代。
烧坊开张的第十八年,朱元璋的第十一个儿子朱椿将大半个摩诃池填平,于后蜀宫殿的旧址上修建蜀王府。在今后的很多年里,这里都被成都人称为“皇城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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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亡清兴,成都人留起了长长的辫子。乾隆五十一年的五月,康定发生了一次大地震,成都酒桌上的杯盘碗盏,也跟着轻轻动了起来。
这一年是公元1786年。曾经煊赫一时的蜀王府,已成过眼云烟。前朝的皇城如今作为清代的贡院,已有一百二十年。无数的读书人,在春天秋天挤进这里的一万多间考房,去为自己的前程兴奋而又紧张地奋笔疾书。
在皇城的西边,有一座汉人不允许进入、满人也不能轻易外出的满城。六十多年前,时任四川巡抚年羹尧向康熙皇帝上疏,奏请在成都驻扎八旗官兵,“可在省城西门空地造房,供驻兵一千人居住”。结果短短两三年,成都的八旗士兵就增加到了三千人,而他们的家属也从遥远的北方来到天府之国随营居住。
一边是八旗兵将们在较场上杀声震天的训练,一边是他们的家属们平静自在的生活,满城的风景就是这样矛盾而统一。即便四川的最高行政长官四川总督,也无权过问满城的事务。满城内外关卡林立、门禁森严,即便是满人要外出,也必须请示后得到批准方可出城。要想出城小酌,那是万难允许的。
而小酌的好去处,却也不在城西而在城东。合江亭一带是人来人往的码头,有一家王氏兄弟发现这是做生意的好去处,于是在这里开了一家名为福升全的烧坊,取二里路外的薛涛井水酿酒。
烧坊开在人来人往的繁华口岸,酒客自然络绎不绝。远行的游子坐在船上,呡一口薛涛酒,看船行过望江楼,跟着整个成都渐渐在身后远去。于是这一身尚未远离,而思乡之情已发,且与满城内的旗人家眷并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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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亦如流水,尘世中的市廛又变又不变。世界从十八世纪来到了十九世纪,天朝的皇帝从乾隆变成嘉庆又变成道光,陈麻婆开了一间经营豆腐小菜的夫妻店,暑袜街多了一家烧酒坊。 1824年的成都,跟几十年前相比似乎并没有多少区别。
成都举人杨燮的《锦城竹枝词百首》,此时已经刊印了二十年,从中可以一瞥官方史料中不屑着墨的成都市民公共生活,例如:
一扬二益古名都,禁得车尘半点无。四十里城花作郭,芙蓉围绕几千株。
成都栽种芙蓉,可以上溯到精心营建摩诃池的五代孟昶那里。据《四川通志》记载,1783年成都城墙重新建成后,四川总督一度下令禁止推车入城,以保证全城绿树成荫、芙蓉遍地。
此时成都的商业依然一脉相承地繁华,花市和灯市最受欢迎。春日锦江两岸,游人络绎不绝,妇女更是花市的常客。至于市内,会府一带为古董店、按察司街多的是丝绸店、刻字匠散布在盐道街、裱画师集中在藩司街,而纱帽街则经营各种戏装。
由于紧邻官衙,如今的提督街一带更成了餐饮和美食的聚集地,华兴街的“颐之时”、总府街的“明湖春”和陕西街的“不醉不归”酒家,所备的美酒都来自近在咫尺的暑袜街全兴成烧坊。烧坊前店后厂,酒器上部为杯、下部为瓶,二两半斤丰俭由人。一门之隔,达官贵人们迎来送往、觥筹交错。
这一年,浙江嘉兴人李文熙已经入蜀为官六年,也迎来了自己的儿子李璠。李家这一支也就从此长居成都,也成为本地显贵住进了公馆。八十年后,李璠的曾孙李尧棠在正通顺街呱呱坠地——又过了许多年,他给自己取了个笔名叫巴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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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金九岁时,满城已经在清朝落幕时一并被雨打风吹去。城墙倒塌、满人出城,一座存在了近两百年的城中之城不复存在。民国初年,一切都要除旧布新。于是满城内的兴仁胡同和太平胡同都更名为了巷子, 后来它们分别成了宽巷子和窄巷子。
又经历了近一个世纪的岁月流转,明蜀王城的历史遗迹也消失在了长河中。巴金九十岁那年,中国足球职业化联赛在成都启动。在原蜀王城边上的成都市体育中心,全兴队队长魏群打进了甲A联赛的第一粒进球。只是还要再过十余年,才会经过考古发现: 球场草坪下竟是摩诃池的遗址,还埋藏着一座蜀王府的后花园。
但谁也没有想到,接下来的1995年,全兴队却迎来了悲壮的成都保卫战。那一年全兴队实在不走运:该进的球进不了,不该丢的球鬼使神差地丢。排名垫底时跟排名榜首的上海申花打了一场火星撞地球般的对攻战,场面上丝毫不落下风。最后虽然一球惜败,但体育舆论一致认为:这是争冠级别的比赛水准。
1995年11月11日,最后两轮必须全胜才能保级的全兴队踏上市体育中心的草皮,设计容纳4万观众的场地据说涌进了6万人。比赛还没结束,就已经有4名球迷因为太过紧张而被送往一街之隔的三医院。
最终是姚夏拯救了这场比赛,一周之后翟飚拯救了全兴队,成都的金牌球市从悬崖边被拉了回来。绝地重生的全兴队,在之后的几年里让黄色旋风席卷神州,也让全兴的名字响彻中国:品全兴,万事兴。
是的,全兴一直都在。它是1367年时的锦江春、1786年时的福升全、1824年时的全兴成、1995年时的全兴队,也是如今仍然在成都餐桌上、一路相伴从未离开的全兴大曲。六百多年的陪伴,已经让全兴的味道融入了成都的锦江。
古韵与潮流交错,历史与时尚并存。在游客如织的宽窄巷子,第一间川酒酒铺 “全兴酒肆”悄然亮相。一脚踏进酒肆,仿佛一脚踏进六百年来的成都时空,以往的酒客盈门、记忆里的浓香扑鼻、几个世纪以来的人声鼎沸和笑语喧哗,全都历历在目、扑面而来。
“我有一杯酒,足以慰风尘。”全兴已经不仅仅是一杯酒,它是传承、是情怀、是光荣,更是成都一路行来的见证。六百年来有成都人处,便有全兴。
现在,它邀请你来一起见证今后的成都。无论何时,它等着你,不离也不弃。
参考文献:
陈渭忠《摩诃池的兴与废》,《四川水利》2006年。
王笛《城市之韵:19世纪竹枝词里的成都日常生活》
——漫成都.生活&品牌——
文字 | 马利
编辑|十里
图片 | Anyu
监制丨王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