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贵妇难为》作者:春眠欲晓

冰悦谈小说 2024-03-01 18:58:32

《重生之贵妇难为》

作者:春眠欲晓

简介:

都说桑柔嫁入高门,是祖坟冒青烟,她得心怀感恩,低到尘埃,不能有半句怨言。

即便大婚那夜,男人千里奔驰迎幼主归,她在新房枯坐至天明。

即便难产那日,一脚踏进鬼门关,大姑母拿来一叠贵女小像,问哪个最似她贤惠懂事。

即便儿子大了,更不省心,夜半出走寻他不着家的爹,让她提心吊胆,早生华发。

所有人都在告诫她,要明事理,以大局为重。于是桑柔一忍就是二十年,直到心力交瘁,油尽灯枯,出身高门的儿媳艰难挤着泪,一脸诚恳:“母亲你且走好,族中事务我会照料好,若有贤惠妇人,我也会留意,您无需担心父亲晚年孤寂,无人陪伴。”

桑柔艰难吐出一个字,滚。

就在桑柔弥留之际,男人终于没再迟到。已是权倾朝野,功高盖世的大都督,搂着她竟微微颤抖。

“阿柔,我---”

“晋子霈,你若再娶,我会夜夜入到你梦中,叫你不得安生。”

她的心眼其实很小,她不好过,他也别想。

再睁眼,正是落花好时节,九州十八郡最俊美显贵的男人摘朵枝头最俏的海棠别在姑娘鬓边。

“阿柔,我---”

“表哥,江东谢家四郎饱读诗书,乃端方持重的君子,请表哥为阿柔说下这门亲事。”

良久,男人轻声一字:“好。”

再次大婚,桑柔无悲无喜,只求安稳,谁料喜帕掀开,仍是那个扰了她一生的男人。

他未再离开,新婚该做的事,他全都做尽,且在她睡梦正酣时将她扣上银锁抱走。

“你是我的妻,无论在哪,我们总要一起,即便下到黄泉,也要生死不离。”

“晋擎,你这个疯子。”

好啊,不就是互相伤害,谁怕谁呢。

精彩节选:

日头已经上到了三竿,暖阁里的伊人却惟添睡思长,眷念床榻之间的柔软舒适,迟迟不肯起。

“夫人!”守在楼下的小丫鬟见主子来了,屈膝问安的同时,那嗓子也扯得异常的尖。

董氏瞥她一眼,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便越过她,起脚往楼上走。

楼上的青芷听到动静,赶紧把主子要穿的鞋袜衣裙搂抱起来,风风火火往里奔。

“小姐,您可不能再睡了,夫人要上来了!”青芷急急地唤,若非主仆有别,想掀被子的心都有了。

夫人也宠小姐,但没老夫人和老爷那么惯,该管的时候,还是会管。譬如这赖床,就不是贞雅淑贤的大户千金该有的行为,传到外头被人晓得,于闺誉也是有碍的。

然而,床上鼓起的被子只是缓缓蠕动了下,露出一张闷在被子里过久而粉艳艳的芙蓉面,可那眼睛都不曾掀开,轻轻唔了声,表示自己知道了,桑柔懒懒倦倦地翻个身,裹着被子往里墙靠过去。

春日意迟迟,大梦犹未醒,不如与周公多会一会。

醒了,也是闲着。

又或者,她本就置身于梦境中,醒了,就再也没了期待。

等待她的,依然是那日复一日的牵肠挂肚,和漫漫长夜里的寂寥苦闷。

今日的中郎将,晋侯世子,将来权倾朝野的大司马,有他的鸿鹄志,青云路,他征战沙场,纵横捭阖,一生热衷于权术,女人之于他,只是茶余饭后的消遣罢了。

桑柔过尽千帆,看淡情爱,也不想再为情所困,肝肠寸断。

“小姐,小姐!您再不起,奴婢就只有对不住了!”青芷咬咬牙,将床帐拉开到最大,往两边如意钩上一挂,再把支摘窗撑起,让春日里暖而不晒的阳光直洒进来,坠落一地的灿黄。

槅上的自鸣钟“当当”两声,桑柔眼皮子滚了滚,两手捏着被角往上一提,仍是置若罔闻,将自己蒙了个严实。

青芷瞧着被子上的如意缠枝莲花纹,干瞪眼,暗暗直叹气,又拿这位身娇体弱的主子没辙。

“夫人!”门口的秋霜又是一声高唤。

“九小姐呢,还没醒?”

语毕,不等秋霜回话,董氏跨过门槛往里走,到了床前,捏着被子一角往外一掀,是人是鬼,尽数现出原形。

桑柔睡得暖烘烘,忽而身上失了重量,且有风吹过来,有点凉。

白绸寝衣半敞半开,露出豆沙红兜衣,一痕雪脯,要遮不遮,直把人看得心慌意乱,眼儿都不知往何处放了。

董氏眼瞅女儿这副娇懒懒的模样,真是爱也不行,恨也不能,把人瞧了又瞧,倒不知说些什么好了。

倒是桑柔,缓了好一会,涣散的目光有了光亮,人也清明不少:“母亲,你怎的这般早就过来了。”

董氏故作严肃:“答应我多少回了,要把这一身懒骨头治好,可嘴上应着,又好不过三日就原形毕露,你祖母还说要给你寻个宽仁和善的婆家,我看你啊,就该心硬手段更狠的恶婆婆来治,不然将来嫁到谁家都有得磋磨。”

才不是这样,为人妇的她贤惠极了,堪为天下女子表率,可又如何呢,最后也不过短寿的命。

桑柔乌发蓬散,手撑着脑袋,乖乖听着,间或伸伸懒腰,捂着红菱小嘴打个哈欠,等董氏劈头盖脸一通说完,她眉眼弯弯,甜甜一笑。

“我晓得,母亲舍不得的。”

桑柔生了副乖顺甜美的好皮囊,董氏憋半天的火气顷刻间消散大半,只是嘴上还要吓唬一吓。

“偏就舍这么一次,看你晓不晓得怕。”

话是这么说,可最先绷不住的也是董氏,拉过被子又给女儿裹上,却不再叫她躺下。

“我叫人做了早食,有你爱吃的几样,你赶紧起来,仔细凉了伤脾胃。”

青芷和秋霜亦是忙将起来,伺候主子更衣洗漱,饭后再好好妆扮。

董氏一旁瞧着,时不时给点意见:“这一身不行,太暗,上回新做的那条银纹绣百蝶度花裙,搭件浅色罩衫,再梳拢个流云鬓,用我带来的那根碧玉簪......”

十四五岁的姑娘家,正是最为鲜活灵动的时分,本身就是水嫩欲滴的娇花,不需要打扮得过于鲜艳繁复,穿金戴银配一身,反而掩盖了自身光华,过犹不及。

桑柔恍恍惚惚瞧着铜镜里的自己,正当韶华,一颦一笑,顾盼生辉。

江南桑家九娘,谁人不知,肤若凝脂,貌比洛神,美名早就在外传开,想嫁谁不成,再不济,招个赘婿,自立女户也使得。

非要吊死在一棵树上,是有多蠢。

桑柔心思定了定,黑眸一转,看向立在她身旁给她挑选头饰的董氏,欲言又止。

自己肚子里出来的玩意儿,董氏如何不懂,自打见了晋世子,她这女儿就魔怔了,茶不思饭不想的,及笄没几日便想着嫁人了。

可上赶着的,不是买卖。

高枝,不是那么好攀的。

晋擎那样少年得志的高门子弟,有权有貌不说,自己还极有能力,十来岁就随父上阵杀敌,硬是从南蛮手上夺回了被霸占的四个州,自此一战成名,颇受天下文豪推崇,被盛赞为百年来不出世的奇才。

多少人家削尖了脑袋要把女儿送进江中晋府,便是做个妾也甘愿。

自己的女儿美是够美,但要做权贵之家的主妇,光靠美貌是不够的,别的方面尚且差了点火候,特别这身份上。

但,为人父母,就是要想方设法地让子女如意。

女儿想嫁晋擎,董氏也想要这样体面的女婿,少不了,得走走野路子。

母女俩都是鬼精鬼精的人,桑柔见董氏眼珠子转来转去,一看就是在打主意,生怕她误会,忙道:“母亲,江东谢家三郎颇有才名,您觉得如何?”

谢三郎见过她一面就惊为天人,还为她做了不少诗词,字字句句尽是溢美之词,也充满了少年人的艾慕之情。

后来,她出嫁那日,听闻谢三郎约了几名至交好友,在雅庐里喝得酩酊大醉。

那时桑柔听了,只觉这人过于随性,名不副实,无甚好感。

可也正是这样一个毁誉参半的大文豪,到老了仍是孤身一人,一生未娶。

是以,桑柔不得不自恋一回,想着这谢三对她是否真的是情根深种。

于是,再想一想,若她嫁的是谢三郎,随他游山玩水,寄情诗画笔墨之间,会不会过得更为顺遂,也更无遗憾。

董氏没想到桑柔居然提到了谢三郎,不自觉地拔高声音:“能如何,不如何,谢三他即便从小养在嫡母名下,可到底不如正经的嫡子体面,他那点才情,附庸风雅,吟诗作赋还成,但到了科举,及不了第,就是无用,你快快把这不着调的念头打消,嫁不了晋世子,也不能这样自暴自弃,再说,也未必嫁不成,只要我们想,总有法子的。”

桑柔却不以为然,极力澄清:“母亲误会了,我对晋世子没意思的,寻不到中意的人,女儿不嫁也可。”

一听就是赌气的话。

董氏伸手往女儿圆润粉白的耳垂上一捏:“桑琢琢,你给我听好了,我痛了三天两夜才把你生下来,不是叫你将就糊涂着过的,你母亲我便是舍下这张脸皮不要了,也得把你风风光光嫁了。”

桑柔吃痛,有苦说不出,暗恼年少的自己不懂隐藏心事,早早就把话说死,如今想要改口无人肯信。

“母亲觉得好的,未必就是真的好。”

“还说糊涂话,庶子庶媳,又如何比得过嫡子长媳,我看你是睡得太多,昏了头了,从明儿个,我亲自来盯你,四书六艺,针黹女工,你不仅样样都得会,还得精通。”

“好,我学,全听母亲的,只求姻缘自主,真要嫁,也得是我愿意的。”桑柔竭力表明自己的态度。

董氏被女儿的话饶晕:“你想嫁的还能有谁,不就是—”

“夫人,为夫回来了,琢琢,为父回来了,快过来看看,我给你们带了什么?”

桑有为生意做得大,店铺庄子遍布天南海边,前些日去了趟西域,带了不少稀奇玩意,一着急,顾不上给老太太请安,先回自己院子里给妻女献宝。

男人一回来,董氏心头欢喜,也顾不上女儿,迈着轻快小碎步几下迎上去,眸光流转:“你还知道回来啊,快管管你宝贝女儿,越大越不听话了,变来变去的没个定性,一会儿要嫁这,一会儿又要嫁那。”

桑有为扶着妻子依旧纤细的腰身,低头轻哄:“不听话就说,说到她听为止,对了,你方才说琢琢想嫁谁,不就是晋世子,嫁妆早就备好了,保管让咱女儿风风光光出嫁。”

董氏翘唇直乐,就爱听这话。

她年少时家道中落,从衣食无忧的官家女沦落成无家可归的孤女,幸得姨母不嫌弃,收留了她,还把她许给自己的次子,嫁妆也是姨母一力出的,为此,董氏感念姨母恩德的同时,也遗憾不已。

她的女儿,必然要过得比她好,将来嫁人,也得从娘家体体面面地出嫁。

董氏的遗憾,桑有为自然也懂。

他是次子,承袭不了祖业,在仕途上又不如长兄得志,屡次科举不中,唯有更努力地赚钱,多置办些产业,让妻儿过上足够富裕,无忧无虑的生活。

桑有为经商是一把好手,眼光也很独到,有门路的官家子弟都把目光放在铁矿,茶道和盐运绸缎上,唯独桑有为对五谷杂粮情有独钟,早年随友人游历四方,深入到乡野之地,买下了大量农田,种上产量高的作物,譬如稻菽番薯,陆续在各地开有桑记粮铺,把当地收割的粮食就近卖给周边的州县,保证粮食品质的同时又能减少损耗。

十几年的苦心经营,又有大大小小的动乱为契机,世道多变,粮价疯涨,桑有为从中大肆牟利,名下产业翻了好几番,俨然已经成为江南十二州数一数二的名商巨贾。

桑家阖府数百号人的庞大开销,桑有为支撑大半,是以他虽非嫡长子,但在桑家也是绝对说得上话的人物。

一双子女的婚事,即便桑老夫人那里有了主意,也得他同意才成。

女儿想嫁的人,哪怕拿真金白银去砸,也得把人砸晕了弄上手。

不过女儿看上谁不好,非得挑个难度最高的。

一想到晋世子那油盐不进,冷情冷肺的性子,桑有为着实头疼了许久,四处打听消息,暗中琢磨门道,终于,让他逮到了机会。

女儿大了,夫妻俩商议大事也不避着桑柔。

桑有为满面红光,挑重点道:“西戎铁骑攻下西京,帝后被困京中,唯有少数王公逃了出来,奔波游走,游说各州侯发兵救主,然而收效甚微,河西云家甚至打着昏君无道,匡扶社稷的名头揭竿自立,周边州县也纷纷响应。”

董氏听得入迷,呀了一声,直呼要变天了,连忙给夫婿递了杯茶水,催着他继续。

天下乱不乱的,跟女儿的婚事又有何干系呢。

晋家又是个什么态度呢。

有了前世的经历,桑柔不用脑子也能猜到父亲接下来要说的。

她轻声道:“父亲,外面乱不乱的,与您无关,您可不能乱站队。”

桑有为一向有眼光,他看好晋擎,也押对了宝,但桑柔不想重蹈覆辙,这一世,她想换个活法。

那对父子一个德性,十足的野心家,骨血里充斥了战鼓和硝烟,根本理解不了她担惊受怕,夜不能寐的心情,只会满不在乎地叫她勿扰,莫要小题大做。

到后来,儿子从战马上跌落,伤了一条腿,在床上足足躺了小半年,她近乎崩溃,去到男人书房里,把他的那些宝贝兵书撕了个遍。

面对妻子的歇斯底里,已官至大司马,只手遮天的晋擎依旧不为所动,冷静说着让她彻底心凉的话。

“我晋擎的儿子,即便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是他的宿命。”

强求来的姻缘,各有所图,又能有多少情意可谈,怨到了最后,桑柔只怪自己,少不更事,选错了郎。

桑柔压下紊乱的心绪,极力劝道:“父亲不若去问问大伯,看他什么意见?大伯浸淫官场二十多年,想必见解更深。”

桑柔的大伯桑有安时任上州刺史,辖管三州九县,他更倾向于内部结盟,江南州县抱作一团,积蓄力量,厉兵秣马,而非舍近求远,甚至可以说是引狼入室。

董氏也觉女儿说得有理,可一想到自己年少时和桑有安的糊涂官司,唯恐戳到夫婿敏感的神经,只能装作不懂,闷声不吭。

桑有为自成婚后就同长兄不大亲近,内心抵触,一口否了:“倒也不必,为父已经打听到了,晋家近日招兵买马的同时,更在大肆购入粮草,过不了多久,怕是有一场硬仗要打。”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粮草多寡甚至能决定一场战役的胜败,而晋家所辖江中产粮到底有限,满足不了晋家军的庞大需求,少不得要从外地购入,仗打得越大越持久,需要的粮草自然也越多。

江南,必然成为各家必争之地。

已经有好几个权贵暗中跟桑有为接洽,欲从他手中买粮,但桑有为有了最优人选,暂时谁也没应,只等着晋家来找他。

前世,父亲为了让晋擎娶她,同晋家达成了极其不平等的协议,只要晋家好好待她,她的主母地位稳当,桑记名下的所有粮食,无论数额多少,都以半价卖给晋家。

晋家半价大量购粮,再转手卖出,都能大赚一笔。

那时,桑柔为爱冲昏了头,以此为荣,晋家离不得她,晋擎更是。

可如今,桑柔不愿意再看到父亲吃亏,她目光一定,异常认真道:“父亲可以和晋家谈,只要价格合适,咱家有得钱赚,把粮卖给谁不是卖,但不要扯上女儿,女儿只是敬佩晋世子少年英雄,用兵如神,谈婚论嫁倒不至于。”

桑有为着实意外,愣了下,随即将视线一转,看向一旁面色不大好看的董氏:“夫人,咱家琢琢这又是个什么意思?真的不想嫁了?”

董氏没好气道:“谁知道呢,一天一个主意。”

放眼整个江南,比得过晋擎的少年英豪,还真找不出一个来。

桑柔咬唇,赌气道:“他千好万好,可若是不中意我,我嫁去了,独守空房,还不如他身边侍女见他的面多,这样的日子,是你们想看到的吗?”

一个月里,夫妻俩见面的次数,掰着指头都能数出来,到了后面,晋家做大,四处挞伐,男人长年宿在军中,一年里留在家中的日子更是少得可怜。

女儿话一出,倒是把夫妻俩说得一愣,彼此望着对方,用眼神无声交流。

父母这般恩爱,这般美满,女儿受父母的影响,应该乐观才是,不该这么消沉啊。

董氏默默瞅着夫婿,身为一个有担当的慈父,该表现的时候不能懒。

桑有为咳了声,吹胡子瞪眼道:“我的女儿,要才有才,要貌有貌,金陵城里的小娘子,哪个能比,这才及笄几日,媒婆都快要把桑家门槛踏破了,郎君们排着队求娶,那晋世子再了不得,他也是个男人,怎会不中意。”

桑柔沉默听着,低声咕哝:“王婆卖瓜,当然是自卖自夸。”

“桑琢琢,你这是妄自菲薄,”桑有为耳朵尖,听到了,颇为痛心道:“你看你,集齐了我和你母亲的所有长处,尤其你母亲,金陵城屈指可数的大美人,你青出于蓝,晋世子看不上你,还能看上谁,他就等着孤独终老吧。”

“美人当有自知,琢琢你该更为自信。”董氏微笑着将散落鬓边的一缕碎发挽到耳后。

一颦一笑之间,不经意展现出的风情,叫一旁的夫婿看了多年,依旧怦然心动。

桑有为喉头一动:“琢琢,你待会去趟瑞福堂,代我们尽孝,陪你祖母说说话,最好用了晚膳再回。”

父母之间甜腻得能溢出蜜的眼神勾缠,让她感到几许不适,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她不是母亲,晋擎更不是父亲,鹣鲽情深,不适用在她和晋擎身上。

“琢琢,你要想好了,可别钻牛角尖,能得到最好的,就不要将就。”

“琢琢,为父把礼物放在了外间,有一串高僧开过光的珈木佛珠,是给你祖母的,你记得送去的。”

董氏主动往桑有为身上靠,桑有为拥着明艳动人的妻,两人转身回正屋那边,久别胜新婚,干柴烈火,一点就着。

桑柔这个钻牛角尖的宝贝女儿,瞬间成了爹不理娘不疼的小可怜。

这时,秋霜急匆匆地奔进来,喘着气道:“小小小姐,晋世子来了,大老爷正在迎他。”

谁来了?来哪了?

不对,晋擎这时候不该在讨伐张世充的路上吗?

桑柔一瞬间呆住了,脑子都是蒙的。

青芷更是多话不说,将熏了香的雪白素锦底杏黄花纹锦缕披帛轻轻展开,披到了桑柔身上。

“小姐,这件最衬您的肤色,保管晋世子看到您,眼里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府里待嫁的小娘子,全都盯着晋世子这个香饽饽在,若论亲疏,大夫人是晋世子的姨母,唯有七小姐桑翘才是晋世子的正经表妹,占有先天优势,别的娘子想要引起晋世子的关注,就得多花些心思了。

桑柔一把扯下披帛,把头上的簪子也抽了两根。

“去祖母那里要这么花哨作甚,给我重新梳妆。”

另一边,晋擎被桑有安夫妇迎入正厅,以上宾待之。

小秦氏瞧着多年未见的外甥。

一身玄色窄袖蟒袍,袖口缀着金线祥云,腰束月白宽腰封,整个人看上去风姿特秀,昂扬挺拔,又似高山上的孤雪,清冷疏离,难以亲近。

将将弱冠的郎君,年岁轻得很,却已经有了异于同龄人的练达从容,意气风发。

这样风采卓绝,气度不凡的郎君,从来都是鹤立鸡群,引人注目的存在,不经意的一个回眸,也能叫小娘子们芳心乱动,躁动不止,恨不能自荐枕席,只求郎君垂怜。

小秦氏说不出的骄傲,与有荣焉的同时,面对这个日渐陌生的外甥更有一种拘谨放不开的感觉。

倒是晋擎泰然自若,扬起了一边唇角,淡声问候小秦氏。

“姨母这些年过得可好?”

俊美的郎君看似在笑,然而那笑意并未到眼底,深黑瞳眸里尽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

直把小秦氏看得浑身不自在,如坐针毡。

她和长姐早年确实有点龃龉,可那些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但愿长姐是个大度的,时过境迁,就不要跟小辈提及了。

女儿一心只想嫁这个表哥,她能抓住的就是这点血缘的情分了。

晋擎此次前来桑家,并不为走亲访友,同晋家沾亲带故的人不少,江南这边就有好几个表亲,一表三千里,他没那个闲工夫关怀到位。

问候过后,晋擎掠过颇为拘谨的小秦氏,看向一旁久未作声的桑有安,浅笑道:“晚辈贸然来访,难免有些失礼,不过事出有因,还望姨父见谅。”

说罢,晋擎手一扬,随扈谌武双手捧上大红酸枝福禄百宝嵌字画盒,打开后,把画卷拿出来,轻轻一抖,展开在了几人面前。

“略备薄礼,还请笑纳。”

晋家最不缺的就是金银财帛,晋擎更是出手阔绰,要么不送,送了,必然是大礼。

这一送,还真送到了桑有安心坎里。

桑有安甚至不必仔细鉴赏,以他二十多年的经验,这幅青松揽月图必然是前朝书画大家咏安居士的巅峰之作。

其价值,已经不能用金银俗物来衡量了。

桑有安没别的喜好,就爱收藏古画,可俸禄有限,又碍于官身,不好大肆敛财,找财大气粗的弟弟借,他又拉不下这个脸,更何况,这其中还隔着一个董氏。

当年董家落魄后,董氏做他的妻显然身份已经不够,他原本想着说通董氏做他的贵妾,独宠她一人,磨了三四年,眼看着快要成了,偏就那时候,浪荡成性的二弟居然归家了,一回来就要求娶董氏,母亲偏宠次子,居然毫不犹豫就同意了。

他的一腔情意,成了天大的笑话,没人顾及他的感受。

十几年了,时至今日,桑有安依旧心结难消,只是隐藏得深,未曾表露出来。

他们夫妻越是恩爱不疑,他这心里的刺只会扎得越深,更难拔出。

桑有安克制着情绪,温声让小秦氏回内屋,接下来的话题,妇人就不便掺和了。

小秦氏还在寻思怎么把女儿喊出来,和晋擎见上一面,轻易哪肯离开,可看夫婿一脸要谈正事的表情,自己若不识趣,这位好面子的夫婿怕是又要冷落自己一段时间了。

她不怕被冷落,怕的是夫婿薄待她,连女儿的亲事也不上心了。

小秦氏脑子反复打转,走之前,终于把话说了出来:“上回世子路过金陵,却只在近郊逗留一两日就走了,我这当姨母的都来不及和世子见上一面,更何况,世子对翘儿还有救命之恩,一直寻不到机会报答世子,这回世子可得多留些时日,不然我这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小事一桩,不足挂齿。”晋擎仍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哪里,世子谦虚了。”

小秦氏出嫁以后就跟娘家的人少有往来,更不提晋家那样位高权重的姻亲了,若非桑翘提起,小秦氏是怎么也想不到晋擎竟然会出现在江南。

那一日,马车里也不止桑翘一人,桑家几个待嫁小娘子都在,一个个瞧见高头大马上的俊美男子,徒手就将那些想要欺凌她们的狂徒打得七零八落,毫无还手之力,自此,心目中的盖世英雄有了具体的模样,那眉眼那身形,就是比照着晋世子来的。

然而,妾有情,郎无意。

殊不知,她们眼里俊美无比的盖世英雄,就连一个眼角余光都没落到她们身上,他只是嫌几个狂徒把路挡了,碍了他的事,才勉为其难地出了手。

事后,得知她们是桑家的女郎,他也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就派了两个随从,带着桑家的家丁,将人护送回桑家,顺便还叫随从给桑有安带了句毫不客气甚至可以说是极为自大的话。

贵府家丁看着壮硕,实则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若是不嫌弃,便将两名随从留下,代为训练这些绣花枕头,以强化贵府安防。

短短几句话就插手到别人家里,还如此理直气壮,义正言辞的语调,是问,有点傲气的人家,谁又受得了。

是以,自己的夫人和女儿再如何中意晋擎,桑有安仍是有所保留,并不想要这种过于强势难以把控的女婿。

然而,事情过了这久,晋擎又投其所好,桑有安心里的芥蒂也消得差不多了,打发了小秦氏离开,还是愿意再和这个名扬天下的少年将军再仔细聊聊。

“世子方才说事出有因,又到底是何缘故,我久居江南,只管州内事务,实在想不出和晋世子有何交集。”

这事儿想必不会小,不然也不会送来如此厚重的赔礼,精准无误地掐中桑有安命门,他贸然收了,就是既往不咎,被这少年郎拿捏得死死,不收,又实在舍不得。

晋擎握着茶盏,修长冷白的手指轻轻摩挲杯沿,微掀了眼皮,仿佛不经意地问:“襄州刺史刘雍,姨父可识得?”

桑有安心头一跳,维持镇定道:“倒是识得,与我同一批的进士出身,后来各自外放为官就少有往来了。”

说罢,桑有安又道:“他如何了?”

晋擎轻浅一笑,眸底溢着幽光:“不如何,只是他有通敌叛国之嫌,我已将他就地正法,在查抄他的府邸时,在他的书房里发现了几封和姨父的书信往来,其中最近的一封,他欲发给姨父搬救兵,是在一个月前。”

桑有安惊得腾地一下站起,难掩怒色:“你,你好大的威风,朝廷命官,你说杀就杀,他便是有嫌疑,没有十足的证据,你怎么能动手,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又将朝廷置于何地。”

“姨父教训得是,我父也这般申斥我,是我年轻气盛,冲动了。”晋擎说着好似歉意的话,可冷白如玉的面庞淡定如常,从从容容地瞧不出零星半点的歉意。

桑有安试图将胸口沸腾的怒意按压下去,闭目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微冷:“你要知道,尽管天子尚在西戎人手上扣着,但以靖王为首的一批宗亲已被江北邓家接回,在陇州重建朝堂,另设内阁,由靖王摄政,邓世昌为首辅,是商谈如何救主,还是另立新君都还两说,且诏令已经发到各州,各地需派官员到陇州共享大局,刘雍也在名单之中,你此举,无疑是先斩后奏,还没入局,就将局里的人都得罪光了。”

正因收到了诏令,桑有安才同刘雍有了往来,商讨如何应对,却不想晋擎虎口小儿,胆子是真大,随意就把一方刺史给斩杀了。

晋擎也有他的理:“天子尚在,如何另立新主,不想着救主,反倒巧立名目,自行为政,这种行为,与乱臣贼子又有何分别。”

桑有安气得声直颤:“皇室宗亲,也是龙子龙孙,为何就不能,你与其在这同我争论,不如想想如何写好文书向上头交代吧。”

“不必姨父挂心,我自有主意。”话锋一转,晋擎又道:“说来,我也是考虑到桑家,不想这把火烧到姨父身上,这才出此下策,毕竟姨父身在江南,却和江中官员有往来,刘雍谁都不找,竟找姨父搬救兵,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姨父应该也有听闻,西戎之所以那么顺利地攻入西京,就是我朝内鬼作祟,且不止一个两个。他们向西戎通风报信,里应外合,这才导致京师失守,真要追查起来,通敌叛国,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刘雍这是自己找死,还要拖姨父下水,我不杀他,来日,他害的就是姨父。”

闻言,桑有安面色微微泛白,沉默了许久,搭在腿上的手牢牢攥着,一条条青筋贲起,却又久久无声。

晋擎提起茶壶,给桑有安杯里续上茶水,仍是一脸云淡风轻:“姨父是个谨慎人,也不想把鸡蛋放在一个筐子里,西戎那边挟天子却不动,必然有所考量,我倒觉得,姨父可以换个思路,好好想想,接下来怎么走,最顺畅,不要绕了弯路犹不觉得。”

桑有安静静看着晋擎。

此子看似礼数到位,不让人觉得轻慢,实则内里狂傲,极有主张,不是个能屈居人下的主,要么成王,要么为寇,不会有第三种可能。

桑有安平复了心绪:“你待如何?”

晋擎依然平平静静道:“西戎那边,我已派人斡旋,太子年幼体弱,得了痨病,难以治愈,西戎二王子愿意把皇后和太子送回,但相应地,这边也需派个贵女过去,陪伴天子,并诞下更为康健的子嗣,是以,贵女的人选,也甚为讲究。”

桑有安哪里听不出晋世子话里的深意,他一声笑起,假装不懂:“晋世子打的好算盘,皇后乃你们晋家女,把皇后和太子换回,得利的也是你们晋家,这招倒是高明,就是不知晋家想要派哪个旁支的女子过去替换皇后呢。”

晋擎也笑:“让姨父见笑了,我晋家旁支虽多,可数来数去,不是体弱,就是品貌不够,竟无一合适人选,西戎又催得紧,着实叫人为难。”

就说了,送那么名贵的画,代价必然是大的。

桑有安坐不下去了,再次站起,面上应付道:“世子远赴而来,舟车劳顿,想必累了,不如先做歇息,有什么事,改日再议。”

晋擎也直起了身,宽肩阔背,巍峨如山峦,高低立见。

“我与西戎必然有一战,但时机未到,如今内忧外困,尚需筹谋,所行的也不过是权宜之计,请姨父以天下大业为重,莫因优柔寡断而失了大局。”

桑有安面色复杂:“此事还需安排,待我仔细考量,再给世子答复。”

晋擎双手负在背后,缓步走出屋,神色难辨。

管事引着贵客到前院的厢房,晋擎却半道停下,凝眸问道:“老夫人所在何处,劳烦管事带个路,我初来贵府,也该去向老夫人问个好。”

“好的,世子这边走。”管事被晋擎气势慑住,哪敢说不,脚下打了个转,往跨院那边的花园而去。

老夫人的瑞福堂在整座宅子最里头,要从花园这边绕过去。

这时,桑柔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换了一身极其素淡的天青色裙装,头上的发髻也只用一根玉簪固定,轻步缓行,腰肢款款,素淡之下,又有一种别样的难以形容的雅致风流。

在一群丫鬟簇拥下,桑翘从另一条小路上走过来,没有撞见她想见的晋表哥,却一眼看到打扮素净依然很美的桑柔,反观自己,衣着华贵,朱环翠绕,涂上金陵城里最上等的胭脂,却仍是比不过人家白里透粉的自然光滑。

桑翘心里的不忿顿时涌了上来,快步走向桑柔:“九妹妹你不在自己院里呆着,跑来这做什么?”

桑柔眨眨眼:“给祖母问安,七姐姐难道不是?”

桑翘神色一顿,忙道:“我当然也是,不过有我陪着祖母就可以了,你晚点过来,不,明天或者后天再来,祖母近日身子不太好,见不了太多人,你快回去,这天,眼瞅着要下雨了,可别淋湿了。”

上回在郊外,只有桑柔最内敛,缩在马车里,没怎么往外看,是以晋世子估计也没怎么留意到她。

若留意到了这位九妹妹,那就没她什么事了,桑翘决不允许桑柔抢了自己风头,见桑柔没怎么动,已然有些着急,拉起了桑柔手臂就要把她推走。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惊叫起来:“啊,有蛇!”

紧接着,又是一声惊恐大叫,然后一声又一声,此起彼伏。

原本簇拥着桑翘的丫鬟们一个个跳脚作鸟兽散,惊慌失措地躲避着四处乱窜的黑蛇。

桑翘吓得面色发青,抖着身子,下意识地就把桑柔拉过来,挡在自己身前。

桑柔一个没站稳,险些跌倒。

一条蛇滑到了桑翘脚边,桑翘失控地一声叫起,无头苍蝇般在园子里打转,边跑边喊来人啊。

跑得太急,没留意到对面走来的高大身影,险些与人撞上,倒是对方抬脚往一旁避开,桑翘没能刹住,踉跄着身子倒了下去。

膝盖磕到坚硬的石子上,桑翘吃痛,伸手去揉,只觉手下滑不溜秋,黏黏的,她低头望去,一条蛇从她小腿绕了上去。

桑翘瞬间僵住,恐惧到了极点,完全动弹不得,连声儿都发不出来了。

忽而,一只修长宽大的手掌伸了过来,轻轻松松地寻到蛇的七寸,扼住以后,稍稍用劲,霎时间,蛇身在男人手里断开,红色的血喷射出来,溅洒在了桑翘新买的昂贵裙子上。

桑翘只觉头晕目眩,尚未看清捉蛇的勇士,人就已经撑不下去,双目一闭,摇摇晃晃地晕了过去。

另一边,桑柔拔了头上唯一的簪子,散了一头如瀑青丝,紧握住簪子,白皙的小手高高扬起,对准蛇身猛地一下,直刺入蛇最软弱的部位,而后又巧妙避开,没让蛇血溅到自己身上。

末了,她还蹲下了身子,偏着脑袋,仔细查看已经凉凉的黑蛇,不自觉地伸了手,在蛇身上用力擦了又擦,再收回手,低头一看。

雪乳般白嫩的手指上浮现一点淡淡的黑印子。

这蛇,居然褪色?

桑柔心里有股不太好的预感,但又说不得,只能稳住情绪,提声唤青芷。

青芷那边也解决了一条蛇,赶紧奔过来,上上下下仔细打量桑柔,担忧道:“小姐,你没受伤吧?有没有被蛇咬到?您要是疼就说,可别忍着。”

“我没事,”桑柔耐着性子,目光还在地面一条条已经僵硬不动的蛇上游走,轻声吩咐青芷,“你亲自盯着,叫人把这些蛇收了,亲自处理掉。”

青芷不明所以,但主子的话必须得听,忙叫了一个还在惊恐中的小丫鬟,赶紧去拿个麻布袋子来,把现场收拾了,不然惊扰到主子们,一个也别想好过。

桑翘的丫鬟们已经重新聚拢,围到了晕厥的主子身边,手忙脚乱地,又慌又急地唤。

“小姐,您怎么了?您醒醒啊!”

桑柔听到一阵阵哭天喊地的嚎叫,只觉得耳边吵得厉害,她回过了身,循声望去:“她明显是被吓晕了,还有什么可问---”

目光一转,瞥到长身玉立,倚在不远处树下,冷眼旁观的男子,桑柔神情一滞,瞬间消音。

晋擎早就注意到了桑柔,但见她仅凭一根簪子就杀了条蛇,临危不乱,分外镇定,倒是比这个只会尖叫的姐姐强多了。

不过,一名娇养在深闺,看似弱不禁风的小娘子,居然敢杀蛇,也是少见。

再观这娘子,秋水剪瞳,粉面含春,眉弯鼻挺,唇似绽桃,一头青丝如瀑垂落,乌黑顺滑,阳光下泛着令人炫目的莹莹光泽,当真是世间少有的倾世佳人。

晋擎眼底一黯,抬起了脚,大步走向绝美的小娘子。

相较别的女子对晋擎的痴迷,桑柔却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反应,她转过了身,不理会向她走来的英挺男子,两手整理着披散的长发,簪子上染了蛇血,已经不能再用。

桑柔欲走,却被晋擎从背后唤住。

“娘子留步,我有一事不太明白,还望娘子解惑。”

醇厚有质感的嗓音,不疾不徐地娓娓道来,极为打动人心,往昔桑柔有多爱听,这会儿就有多抵触。

桑柔稳住心神,却没回头,只道:“郎君见多识广,而我养在闺中,学识浅薄,郎君问我,怕是问错了人。”

“并非大事,只是有些不解,”晋擎轻扯唇角,依旧徐徐淡淡道,“娘子家里的蛇,与外头不大一样,竟还会变色。”

晋擎掩在袖子的手,也是染了不少的黑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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