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楼梦》中,王熙凤与尤氏的关系是比较特殊的。按说,荣国府二房王夫人当家,凤姐作为长房儿媳妇,与宁国府的当家人尤氏是没有多少交集的。
但是,问题在于,作为长房儿媳妇,能力出众的凤姐,深得王夫人、贾母的认可,担任着荣国府的代理管家。如此一来,尤氏与凤姐便有了更多业务上的联系。
比如《红楼梦》第六回,刘姥姥带着孙子板儿前来荣国府打秋风这一节中,便出现了这样的一幕:正当刘姥姥与凤姐闲聊之时,贾蓉出现了。
凤姐忙止刘姥姥不必说了,一面便问:“你蓉大爷在那里呢?”只听一路靴子脚响,进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目清秀,身材夭矫,轻裘宝带,美服华冠。
可见,宁荣两府中,如此交流是不在少数的。
只是,凤姐自视有强硬娘家人(四大家族之一的王家)的撑腰,自视有贾母、王夫人的支持,所以在多数时候,显得太过强势,即便对贾府的族长夫人尤氏,似乎也没有礼仪上的尊敬。
如此一来,在长期的接触中,自然容易得罪他人。而在《红楼梦》前八十回中,便描述了两次凤姐得罪尤氏的细节。
一、秦可卿的葬礼,凤姐的过度张扬。
作为宁国府长孙贾蓉之妻,秦可卿的死显得十分蹊跷,因此,当丧事传到荣国府的时候,出现了这样的一幕:合家上下,无不诧异。
而随后,在秦可卿的葬礼之上,她的贴身丫鬟瑞珠触柱而亡;宝珠甘愿成为替秦可卿捧灵的义女;作为公公的贾珍悲伤的如丧考妣,这些种种,都指向了她与公公的不伦之事。
或许,明白了这一点,我们便能够更好的理解,在秦可卿生病期间,作为婆婆尤氏的关心与呵护;在秦可卿去世后,在其葬礼上,作为当家人的她,却以“胃病复发”,选择躺在床上的奇怪举动了。
昔日对于儿媳妇如此呵护、如此中意的尤氏,为何在其去世后,却做了甩手掌柜?导致葬礼上一片混乱?
这自然,与秦可卿同贾珍不光彩的一幕有关;作为续弦的她,无力与贾珍正面发生冲突,而这个,也算是,她最无力的反抗了。
她的卧病在床,导致秦可卿的葬礼混乱不堪,让贾珍愁闷不已,最终,在宝玉的提醒下,他亲自来到邢、王二夫人面前,提出让凤姐代理宁国府。
对于这一幕,邢、王二夫人虽然拥有最终的决定权,但在此时此刻,发言权还是掌握在凤姐手中。
而面对贾珍的邀请,她显然没有一丝的犹豫,痛快的答应了。随后,便走马上任,正式代理宁国府。
凤姐的如此举动,是否会刺激尤氏?对于这一点,我们从人性的角度,是容易理解的。
尤氏为何如此?其最终的目的,是为了维护其作为当家主母的颜面,或许,只要贾珍服软,给尤氏一份体面,为了顾全大局,她也会选择出山。
而如今,凤姐接下了代理宁国府的差事,却彻底断了尤氏这一念想,她又如何不记恨凤姐呢?
更关键的是,作为当事人王熙凤,她丝毫没有顾虑这一点,为了显示其管理才能,更是在宁国府中肆无忌惮的立威。
只听凤姐与来升媳妇道:“既托了我,我就说不得要讨你们嫌了。我可比不得你们奶奶好性儿,由着你们去,再不要说你们这府里‘原是这样的’,这如今可要依着我行,错我半点儿,管不得谁是有脸的,谁是没脸的,一例现清白处治!”
凤姐的一番话,固然替自己树立了威风,但同时,也流露出了她对尤氏管家能力的评价,如此一来,只怕会更加加深尤氏对她的芥蒂。
二、贾琏偷娶尤二姐,让尤氏颜面扫地。
在贾敬的葬礼之上,在贾珍父子的帮助下,贾琏得偿所愿,偷娶了尤二姐。
这件事,整个宁荣二府大多数人,都是明了的,唯独凤姐,被瞒在鼓里。
作为尤二姐的姐姐尤氏,最初听见贾珍父子极力撮合贾琏与尤二姐这段婚事的时候,是提出过反对的。
因为她,比谁都明白凤姐的强势。只是,她的规劝,并没有改变他们父子二人的决定。
三个月后,凤姐终于得知了这件事,愤怒之下的她,精心策划了一场针对尤二姐的阴谋。
她趁着贾琏出差平安州的机会,带着平儿、周瑞家的等人,亲自前往小花枝巷,将尤二姐迎进了荣国府。
随后,她便前往宁国府大闹。
得知凤姐前来,贾珍早已偷偷地跑了出去,独自留下尤氏与贾蓉。
而面对这位宁国府的当家人,凤姐是丝毫没有顾及她的体面,对她百般羞辱,即便面对尤氏的解释,她也是无动于衷:
只求“姑娘婶婶息怒”。凤姐儿一面又骂贾蓉:“天雷劈脑子、五鬼分尸的没良心的种子!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成日家调三窝四,干出这些没脸面、没王法、败家破业的营生。你死了的娘阴灵也不容你,祖宗也不容你,还敢来劝我!”哭骂着扬手就打。
贾蓉忙磕头有声说:“婶婶别动气,仔细手疼,让我自己打。婶婶别生气。”说着,自己举手左右开弓自己打了一顿嘴巴子,又自己问着自己说:“以后可再顾三不顾四的混管闲事了?以后还单听叔叔的话不听婶婶的话了?”众人又是劝,又要笑,又不敢笑。
诚然,如此一幕,凤姐是宣泄了心中的不快,然如此举动的后果,却是存在的。
凤姐发泄完她的情绪后,又变换成了另外一副模样,并提出,与尤氏一同,带尤二姐面见贾母。
如此举动,让尤氏欣喜不已,或许还天真的认为:凤姐的如此举动,其对尤二姐的接纳,是出于念及她们的情意。
在凤姐的提议下,她们二人果真带尤二姐面见了贾母,并得到了老太太的首肯,只是有一个前提:一年后方可圆房。
在贾琏偷娶尤二姐这件事情上,面对如此的凤姐,尤氏是怀有愧疚情绪的,但是,当事情发生到这一步的时候,她还是感激凤姐的大度与包容。
因为就目前而言,尤二姐已然有了一个公开的身份。
只是,很显然,她低估了凤姐的手段。
表面上,凤姐显示了她的大度,带着尤二姐面见贾母,获得了公开的名分。但是,背地里,她却正在谋划着,威逼利诱让张华父子状告贾琏、贾珍父子。
因为尤二姐的父亲在世的时候,替她订下了与张华的婚姻,但这段婚姻,在贾珍父子的安排下,早已退婚了。
只是,人都是自私的;尤其对于张华父子这样的底层人物,有利可图自然愿意配合。
而如此一闹,不仅彻底改变了贾母的态度:明言让人将尤二姐送回张家;并且,凤姐再一次前往宁国府,再一次羞辱尤氏,并拿回了五百两银子,这才平息此事。
尤其是,随着张华父子的离京,似乎这件事,终究翻篇了过去。
只是,对凤姐,她们还是太低估了,她接下来的举动,无疑暴露了她的残忍。
她将尤二姐身边原本的丫鬟支开,安排自己的丫鬟善姐照顾她,对她百般刁难,所吃的食物,不是馊了的,便是他人吃剩下的。
贾琏出使平安州归来,因为办事顺利,得到了贾赦的认可,赏赐了丫鬟秋桐给他。
王熙凤便怂恿秋桐,加倍的折磨尤二姐。最终,随着其腹内男婴被打后,尤二姐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折磨,选择了吞金而亡。
回顾王熙凤针对尤二姐的整个过程,我们会发现,对尤氏的情意,她是丝毫没有顾及的;对尤氏的体面,她同样丝毫不在意。
在这个过程中,尤氏的姿态放的足够低,但最终,得到了依然是这样的结果。
尤二姐,虽然与尤氏异父异母,但到底是姐妹关系,凤姐如此狠毒的折磨尤二姐,在她们之间,还会有情意可讲吗?
三、贾母八十大寿,凤姐终究尝到了恶果。
在贾母八十大寿期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这一天,尤氏晚间无事,同丫鬟一同前来协助荣国府(贾母八十大寿期间,宁国府宴请男子;荣国府宴请堂客,也是因此,尤氏才得以如此清闲)。
当她进入园中之时发现,大门未关,却无一人看守,出于安全考虑,尤氏让丫鬟前去传呼看守的人。
只是,小丫鬟找了半天,也没有见到正经管事的,好不容易找到了两个婆子,却正忙着分菜。
这两位婆子,一来本不管看守这样的差事;二来喝了酒。所以,得知是尤氏的传呼,她们丝毫不在意,面对丫鬟的数落,更是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这两个婆子一则吃了酒,二则被这丫头揭挑着弊病,便羞激怒了,因回口道:“扯你的臊!我们的事,传不传不与你相干!你不用揭挑我们,你想想,你那老子娘在那边管家爷们跟前比我们还更会溜呢。什么‘清水下杂面——你吃我也见’的事,各家门,另家户,你有本事,排场你们那边人去。我们这边,你们还早些呢!”
如此一番言语,被尤氏得知后,自然气愤不已。最终,还是在袭人与探春的安慰下,出于“贾母千秋为重”,才选择了隐忍。
只是,这件事,被周瑞家的得知后,终究还是被凤姐得知了,出于礼仪,出于对尤氏地尊敬,凤姐做出了如此安排:
让人记下这两位婆子的名字,等贾母千秋过后,再将她们二人押到尤氏面前,任凭她发落。
如此处理,显然并没有问题。
只是,最终,当邢夫人当着众人的面,替两位婆子求情的时候,尤氏的反应,却成为了凤姐委屈流泪的导火索。
邢夫人直至晚间散时,当着许多人陪笑和凤姐求情说:“我听见昨儿晚上二奶奶生气,打发周管家的娘子捆了两个老婆子,可也不知犯了什么罪。论理我不该讨情,我想老太太好日子,发狠的还舍钱舍米、周贫济老,咱们家先到折磨起老人家来了。不看我的脸,权且看老太太,竟放了他们罢。”说毕,上车去了。
……
王夫人因问为什么事,凤姐儿笑将昨日的事说了。尤氏也笑道:“连我并不知道。你原也太多事了。”凤姐儿道:“我为你脸上过不去,所以等你开发,不过是个礼。就如我在你那里有人得罪了我,你自然送了来尽我开发。凭他是什么好奴才,到底错不过这个礼去。这又不知谁过去没的献勤儿,这也当作一件事情去说。”
试想,若尤氏但凡替凤姐解释一二,她还会如此委屈吗?或许,在这个时候,她才能明白当日之举的无奈。
小结:
或许,通过以上的分析,我们才能明白,凤姐与尤氏之间矛盾存在的由来。在她们二人的这段关系中,凤姐一直处于强势的地位。
她轻视尤氏、尤其在针对尤二姐期间,丝毫没有顾虑她的颜面。
而尤氏,虽然性格柔弱,但其宗族地位还是存在的,因此,在经历过诸多的凤姐对她的羞辱后,想来,在往后的日子里,尤氏亦会同凤姐昔日对待她一般,抓住每一个机会对凤姐落井下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