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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拉丁美洲文学丛书第一辑书目之一
★ “圣玛利亚”系列之一
★ 纪念奥内蒂逝世三十周年
奥内蒂的短篇小说和长篇小说是我们的现代性的基石。
——卡洛斯·富恩特斯
《短暂的生命》 【乌拉圭】胡安·卡洛斯·奥内蒂 著 侯健 译 作家出版社
新书介绍
广告公司职员布劳森碌碌无为,时刻有被公司裁员的风险,刚做过手术的妻子赫尔特鲁迪斯也与他渐行渐远,他把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窥探邻居妓女盖卡的生活和创作以由他虚构出的城镇圣玛利亚为背景的故事脚本中去,直到决定命运的时刻来临,他以虚假的身份现身在盖卡面前,后又决定帮助杀死盖卡的凶手逃亡,目的地正是:圣玛利亚。虚构和现实的界限被彻底打破,亦真亦假的人生成了一段段短暂的生命。
作者介绍
胡安·卡洛斯·奥内蒂
(Juan Carlos Onetti,1909-1994)
乌拉圭作家。1909年生于乌拉圭蒙得维的亚。年少时家境贫寒,未受高等教育。曾任左翼杂志《前进》周刊秘书,后担任路透社驻布宜诺斯艾利斯办事处主任,1955年回国后任蒙得维的亚市图书馆馆长,1974年因受军政府迫害流亡到西班牙,1994年病逝于马德里。在生命的最后十二年里,他足不出户,终日躺在床上阅读、吸烟、喝威士忌,在位于马德里美洲大道31号的家中接受读者和记者的拜访。
1939年,奥内蒂凭借长篇小说《井》走上文坛,他在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创作出的《无主之地》《为了今夜》《离别》等作品被文学界认为是拉丁美洲“新小说”的奠基之作。在1950年出版的小说《短暂的生命》中,奥内蒂虚构出了一个名叫 “圣玛利亚”的城镇,这座城镇也与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马孔多、胡安·鲁尔福的科马拉等地一样,被视作拉丁美洲虚构文学的圣地,奥内蒂以此为基础创作了一系列作品,包括长篇小说《短暂的生命》《造船厂》《收尸人》《请听清风倾诉》等。虽然在创作生涯最后二十年中只出版了四部长篇小说,但这些作品始终保持极高的文学水准,1993年出版的最后一部小说《当一切不再重要时》广受赞誉,被西班牙著名出版人庇拉尔·雷耶斯誉为其出版生涯最希望出版的作品。此外,奥内蒂还创作了大量的短篇小说,其中不乏《欢迎,鲍勃》等拉丁美洲短篇小说史中的名篇。他的作品被视作拉美“新小说”的发轫之作以及拉丁美洲“文学爆炸”时期的重要作品。这些作品虽然以内心独白、时空交错、虚实结合等现代主义小说的手法进行叙事,但并未偏离现实主义文学路线,关注的是生活艰难、苦闷彷徨的芸芸众生的命运,描写他们的挫折与痛苦。评论界普遍认为奥内蒂的作品在形式上受福克纳影响较多,在内容上则深受萨特、加缪、塞利纳等法国存在主义作家影响,他本人则曾公开表达对海明威、普鲁斯特、陀思妥耶夫斯基、巴列-因克兰和皮奥·巴罗哈等作家的崇敬。
因为出色的创作才华,奥内蒂曾于1962年获得乌拉圭国家文学奖,其作品《收尸人》入选1967年首届罗慕洛·加列戈斯文学奖决选名单,奥内蒂在1980年获得西语文学的最高奖项——塞万提斯文学奖。在其于1994年去世后,乌拉圭蒙得维的亚市文学奖被永久更名为“胡安·卡洛斯·奥内蒂文学奖”。
译者介绍
侯 健
侯健,1987年生,山东青岛人,文学博士,西安外国语大学欧洲学院西班牙语系副教授,硕士生导师,拉丁美洲研究中心负责人,中国拉丁美洲学会理事,中国翻译协会专家会员,2022、2023豆瓣年度译者,2023雅努斯未来译者计划入围译者,第九届单向街书店文学奖年度译者提名。著有《不止魔幻:拉美文学第一课》、Historia de la traducción de la literatura hispánica en China (1915-2020)(《西语文学汉译史(1915-2020)》);译有《我们八月见》《从马尔克斯到略萨:回溯“文学爆炸”》《普林斯顿文学课》《五个街角》《略萨谈博尔赫斯》《艰辛时刻》《两种孤独》《科幻精神》《萨拉米斯的士兵》《终了之前:萨瓦托回忆录》《沙漠中的战斗》《33场革命》《饥饿:全球食物分配体系崩坏现场》(合译)《缪斯到来时:文学巨匠是如何写作的》(合译)《阿根廷迷思》(合译)《书店漫游》(合译)《无人亮灯》(合译)《最后假期》(合译)等书。
文章试读
一
圣罗莎风暴
“真是个疯狂的世界。”那个女人又把这话重复了一遍,像是在模仿,又像是在转述。
我隔着墙壁听她说话。我想象着她的嘴巴迎着冰块或冰柜散发出的冷气开合的样子,也可能在她面前的是窗户上泛黄的卷帘,它把夜晚和她的居室隔开,使刚刚送到的杂乱家具笼罩在了阴影之中。我心不在焉地听着那个女人不间断地絮絮叨叨,并没把她说的话当回事。
当她的声音、脚步、那身家居便服和我猜测她拥有的那双粗壮胳膊从厨房移动到卧室时,一个男人又自言自语重复说着些什么,他应承着女人的话,却又带着些嘲讽的意味。本来女人已经慢慢适应燥热的感觉了,此时那种感觉却愈演愈烈了起来,它钻进每个缝隙,拖着沉重的脚步在所有的房间中游荡,占领楼梯间,弥漫在这幢大楼的各个角落里。
女人在我家隔壁唯一的一间公寓里走来走去,而我则站在浴室里,伴着几乎无声的水流,低着头听她屋里发出的声音。
“尽管我的心已经破成碎片了,”女人嘀嘀咕咕地说着,每说一句就要停上一下,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固执地阻碍她袒露心迹一样,“但是我发誓,我绝对不会跪着求他可怜我的。要是他还想着这场面,那么现在就可以打住了。我也有我的尊严。虽说我比他要更加心痛。”
“好啦,好啦。”男人试图缓和女人的情绪。
我又听了一会儿,隔壁公寓静静的,只是从屋子中央处传来了碎冰撞击杯壁的响声。那个男人穿的应当是短袖衫,肥胖,凸嘴;她大概有些激动,又有些难过,汗水流到了她的唇边、胸前。而在那面薄墙的另一侧,我光着身子站着,身上满是水珠。我没拿毛巾擦身子,只是感受水珠蒸发,同时向门外望去,望着阴暗的房间,积聚的热气笼罩着干净的床单。我此时无助地想起了赫尔特鲁迪斯;亲爱的赫尔特鲁迪斯;长着一双长腿的赫尔特鲁迪斯;肚子上带着泛白的旧刀疤的赫尔特鲁迪斯;沉默的赫尔特鲁迪斯;眨着眼睛的赫尔特鲁迪斯,她有时会像吞咽唾液一样把恨意吞到肚子里去;身着盛装、胸前别着金色坠饰的赫尔特鲁迪斯;赫尔特鲁迪斯,随着记忆不断浮现在我的眼前。
女人的声音再次传来时,我正想着如何去完成那项任务:望着赫尔特鲁迪斯胸前的那道新刀疤,却不能表现出厌恶,那是道圆形的复杂刀疤,带着鲜红或玫红色的脉络,时间也许终将把它变成一种暗淡的困惑,它会和赫尔特鲁迪斯的另一道伤疤变成同一种颜色,只不过更瘦瘪,更没有形状,那条脉络的线条也会变得像签名一样随意,那道伤疤位于她的腹部,我曾无数次用舌尖感知它的存在。
“我的心算是伤透了,”女人在墙的另一边说道,“大概我永远都不会回到原来的样子了。这三年里,里卡多让我像个疯婆娘一样哭了多少回啊。有很多事你都不知道。这次的事不见得比他之前对我做过的事更过分。可这次我们算是真的完了。”
她大概在厨房,在冰柜前弯着身子,不断扇着风,让混杂着菜味和油味的冷气给她的面部和胸前降温。
“哪怕是心碎了我也在所不惜。就算是他跪着来求我……”
“别这么说。”男人说话了。我猜他轻声走到了厨房门前,把一只毛发茂密的胳膊撑在门框上,另一只手里则握着水杯,他目光下移,望着正弯着身子的女人。“别这么说。人人都会犯错。要是他……怎么说呢……要是里卡多来求你的话……”
“我真不知道我跟他还有啥好说的,真的,”她坦陈道,“我为他受的伤已经够多了!再喝一杯怎么样,嗯?”
他们应该是在厨房里,因为我听到了冰块撞击洗碗池的声音。我又把淋浴打开了,又开始在水流中晃动后背,心里想的却是那天早上,也就是十个小时以前,医生小心翼翼地慢慢割掉,又或者是不无小心地一刀切掉了赫尔特鲁迪斯的左侧乳房。他肯定感受到了手中手术刀的抖动,感受到了刀锋由柔软的脂肪划向紧密干硬部位的过程。
女人喘着粗气,突然笑了起来,在淋浴水流声的干扰中,我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也让他瞧瞧我有多少男人缘!”她走向卧室,敲了敲阳台门。“哎呀,你知不知道圣罗莎风暴到底什么时候来啊?”
“应该就是今天,”男人没有跟着她到阳台,而是大声回应道,“别着急,明早之前肯定会狂风暴雨的。”
就在那时我发现我从一个礼拜之前开始就在想着同样的事情了,我回忆起了春天带给我的希望,我本期望它能带来某种模糊的奇迹。在窗缝中透进的最后一丝光亮和淋浴水流之间,一只愤怒又迷茫的昆虫已经嗡嗡叫了几个小时了。我像狗一样抖落身上的水,又望了望阴影中的房间,被困住的热气肯定还在那里浮动。我没办法静心去写斯坦因委托我创作的那部电影脚本,因为我总是忍不住想起那个被割下的乳房,现在它已经不再坚挺了,像水母一样摊在手术台上,也可能像是酒杯的顶部。我无法忘记那个乳房,尤其是我曾无数次坚持要从它那里假装吸奶取乐,就是那同一个乳房。如今我只能等待,真是个可怜人。在圣罗莎降临之日,所有生灵,刚刚搬到隔壁的那个陌生女人,在弥漫着剃须皂味道的空气中嘶吼的虫子,所有生活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生物都被罚和我一同等待,无论他们是否对此心知肚明,他们都像傻子一样被困在了这暗含凶兆的炎热中,窥视着那场被过分夸大的风暴以及即将从海岸方向到来的春天,仿佛春天能够把这座城市变成富饶之地,完满的幸福似乎也会随之到来,在人们的记忆中,事情就是这样的。
女人和男人走走停停,又回到了房间里。
“像我们这样疯狂的人绝对是世间罕有。”她在走出厨房时说道。
我关掉了淋浴,我等待那只昆虫飞近,然后用毛巾把它打翻在地,最终碾死在了下水口网罩上,我光着身子走进卧室,身上还在滴着水。
我透过百叶窗看到天空开始自北向南变黑了起来,我计算着每道闪电之间间隔的秒数。我往嘴里塞了两颗薄荷糖,然后躺倒在了床上。
……乳房切割术。我们可以想象那道疤痕是在橡胶杯上切割下的不规则痕迹,杯壁粗厚,材质红润坚固,表面冒出血泡,如果把照射灯调整下位置,我们就会觉得那些全都是液体。还可以想象做完手术十五天后、一个月后,伤口处的皮肤阴暗透明、薄如蝉翼,没人敢把目光长时间地停留在她的胸前。再过些日子,褶皱会扭曲定型,开始让人习惯它的存在;这时倒确实能偷偷盯着伤疤看了,进而在某个夜晚惊异地观察它裸露出来的样子,感受它的皱曲,想象它组成的图案,红润和苍白的色调交织在一起,最终会定性下来。除此之外,赫尔特鲁迪斯也会在春日或夏日里的某一天没来由地站在阳台上再次露出笑容,也会再用她的那双明亮坚毅的眼睛盯着我看,看上一会儿,然后倏地收回眼神和笑容,只剩下嘴角挑衅式地微微上翘。
我右手的表演时刻到了,右手举到半空,做出抓握的动作,感受那并不存在的形状和抵抗力,因为我的手指还没有忘记它。我的手掌将会极度惧怕空洞的感觉,我的指肚将摩擦那圆形伤疤粗糙或易滑、陌生而缺乏亲密感的外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