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快点跑”一声声急促的命令不断从班长们的嘴里发出，这些声音混杂在“突突突”的枪声中，显得更加急促和杂乱。这时还是夜晚，但照明弹已经将天空照得火红，如白昼一般亮堂。

二十余万老兵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是1979年2月17日。几个小时前，红色信号弹划破了夜空，战斗打响了！四十一军123师367团二营的战士们在朦胧的夜色下，搭乘坦克朝着董寨和扣屯方向快速穿插而去。显然，新战士们还远远不能适应步坦协同突进这一战术。

两个月前，四十一军下属的121师、122师、123师、独立团及炮兵、工程兵、通信兵共计23000余人相继抵达中越边境的靖西县。此时的四十一军早已不是解放战争时威名赫赫的那只“东野猛虎”了。三个师里头，缺编了近一半兵员，武器装备也严重不足。其中122师、123师又都是乙种师，过去几十年，长期拿着锄头搞生产，对军事训练有所荒废。军区领导当然也知道四十一军的难处，答应给他们补充兵员，可前线大战一触即发，新兵们虽然陆续抵达，但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

前线的空气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但是，新兵战士们每天却还只是在训练最基础的稍息立正和齐步正步，就连投弹、射击、刺杀等战场“真本事”也很少训练。在新扩编的122师、123师里，一个连队刚入伍不久的新兵甚至占据了其中三分之二的数量，而班长们直到开战可能连自己手底下战士的籍贯姓名都没完全搞清楚。战前准备工作之仓促，可见一斑。可顶在了对越自卫反击战第一线，打响反击第一枪的，还真就是这些入伍训练不足六十天的新兵蛋子！

2月16日晚18时，四十一军三个师43000余人、204门火炮、146辆坦克，全部抵达预定位置。所有人屏息凝神，握紧了钢枪，静静地等待那颗信号弹的升起。

钟表慢慢转动，当时针、分针、秒针全都汇于正上方时，一声“打！”，

如电闪雷鸣，轰开了天地间沉闷的气氛。突然，战场上满是枪炮声，子弹迸射出的火光擦着战士们的身体而过，机枪无情地喷吐着火舌，收割着一条又一条的生命。火炮群在后方不断发出雷鸣的吼叫，向越军阵地疯狂地倾泻着炮弹。

几个小时过去了，朔江前线依然激战正酣，开战前四十一军指挥部里“三五天打完，一扫而空”的话在凶悍的越军面前，完全落了空，成了虚幻的大话。

越军346师的战斗表现比所有人预想中的都要强大，越军甚至狂妄地喊出了“坚守90天，消灭两万中国军队”的口号。而我四十一军因为扩编太多新兵，临战准备又严重不足，在开战前后接连出现了一系列事故。

在各部队向边境开拔的第二天，就出现了严重的“堵车”情形。狭长的道路上挤满了汽车、坦克、骡车还有火炮，谁都急着往前赶，谁也不让谁，整条路近乎被堵死，甚至还有战士为争抢道路动起拳头来的。

中越边境本就路况复杂，道路弯曲狭长且泥泞，又发生了如此严重的“堵车”情况，不少车辆都在行进中翻了车，而这造成了一个近乎荒谬的结果——仗还没开打，后方医院就接到了伤员。

战斗打响后的第一天，情况同样不容乐观。364团3营的一名新战士在破除地雷障碍时，因操作不娴熟不慎引爆地雷，结果炸伤了自己，周边战友惊闻冲天的爆炸声，急忙左右乱窜踩中了地雷，致使全团19名战士伤亡。2营6连在发起冲锋后，一名侦察尖兵慌忙报告半山腰上有大队敌军，结果连长未经深思就喝令大家一齐打！结果一阵“突突突”后，才发现，倒地死亡的全是些伪装的稻草人……

诸如此类事例，不胜枚举。开战前，四十一军指挥部里，军长张序登还和参谋们笑谈着战后抓俘虏的事。可如今，他的眉头已然紧锁，像是两条大黑蛇啮咬着他的心。他随后咬着牙，心有不甘地下了一道命令：“部队太多年没打过仗了，没有夜战经验，只能白天打，夜间不打。”

越军手拿苏制AK-47，依托着阵地、山道、碉堡，顽强阻击着解放军各部队的突进。四十一军战士们的鲜血流遍了念井、茶灵、龙邦、朔江等阵前要地，河水也为之染红。

既是如此，四十一军122师各部队依然打出了顽强的战斗精神！战士们虽然对军事技能还不娴熟，第一天就伤亡惨重，但是在这浸透了血与火的战场上，战士们的成长十分迅速，他们像是果子被催熟了一般，进攻一次打得比一次猛烈，越军346师的朔江防线摇摇欲坠。

战场的另一边，123师367团二营经过加强后的八个连队依然在朝扣屯方向穿插疾进。扣屯是敌人346师防线的后方重要据点，拿下了扣屯，就相当于扎紧了口袋，敌人就只能被堵在扣屯以北、朔江以南，插翅难逃！

可穿插扣屯谈何容易？一路上，367团二营的战士们丢弃了大量的武器弹药，甚至是干粮。漫山遍野，全是解放军丢下的装备。这倒不是解放军被越军打得丢盔弃甲，仓皇逃命，连武器装备也不要了，而是因为身子上实在太重了！

在边境前线，战士们的平均负重达到了四五十斤之多，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的战士都跟古时候的士兵一样穿着甲胄上的战场，可这哪是古代？一名普通步兵战士身上可能带着一把56式半自动步枪、四五天的干粮、一柄砍刀、一个小锹子、一个防毒面具还有雨衣、水壶等等装备，这些东西的重量加在一起足有四十来斤重，而这还只是一名普通轻步兵，若是重机枪手和炮兵，负重甚至可能达到60斤左右！

“太重了，一个战士负重近50斤，怎么走那么远的路啊？而且还要在穿插中打仗！你们这些指挥员，背上战士的装备看看嘛！”

开战前一个月，中央军委总政治部主任韦国清将军来到四十一军指挥部。在看完121师361团四连的军演后，韦国清做了这样的预言。他锐利的双眼里，似乎已经从这个连队的演练中看到了不久后解放军漫山遍野丢弃装备的场景。韦国清将军最后对军长张序登表示：“还有几天的准备，你们要把工作做扎实些，这太重要了。”言外之意十分明显，四十一军的战备工作还不够！

韦国清上将

在听完韦国清的指示后，副军长张林亲自下基层连队给战士们的装备称重，最后得出了一个数据：全军步兵负重约20公斤；轻重机枪兵负重约25公斤；炮兵负重约30公斤。

张林隐约感到这样大的负重，真上了战场，肯定得出问题。可是在经过开会讨论后，大多数领导还是认为“多比少好，宁多勿少”。这主要是因为，部队实在太多年没有打仗了，如今又是机械化作战，跟从前“小米加步枪”的时代大大不同了，指挥员们也不清楚真上了战场情况究竟如何，负重少了又怕不够。没办法，曾经穷怕了！最终，战士们的负重没有得到减轻，一个个拖着沉重的身躯迈向了战场。

“快快快，快点跑”急促的声音催着战士们的脚步不断加快。对于123师367团的战士们来说，这条崎岖的山路真好似一条通往鬼门关的黄泉路。

穿插路上，常常埋伏有越军的民兵部队，他们用从中国这个“师父”学来的游击战术，不断对我军战士打冷枪，搞阻击。战士们一边要应对着突如其来的战斗，一边要在崎岖的山道间穿梭，身上还背着几十公斤的负重，不少战士才刚上前线一天就穿烂了脚下的鞋子，这一路的奔波，简直是魔鬼的折磨！

按照军指挥部预先给出的作战任务：123师367团得在12个小时内穿插至班庄、董寨一线。可是这穿插距离足足有近百公里！盘山小径的难行自不必多说，有时候遇上了峡谷深涧，战士们还得花大力气翻越走出，一个小时的行进速度约莫只有两三公里。

为了不在穿插行军途中就累死，战士们没有办法，颇为无奈地丢下了身上沉重的装备。干粮、水壶、子弹带、手榴弹、重机枪……无数的装备被丢弃在这崎岖的山道上。据战后统计，367团的战士们在为期28天的反击战中，总计丢失枪支314支（挺），各类装备35054件，人均丢失装备达六件之多！韦国清将军的话果然成真了！

可紧赶慢赶，战士们最终还是没能完成预定作战计划的任务，他们比预定时间迟了足足几十个小时，但所幸，这并没有酿成多大的后果，因为前线正面战场打得十分焦灼，迟迟分不出胜负，越军压根就没有逃跑的意思！越军346师在朔江防线正面驻守了1个团的兵力，面对这一个团，122师按原定计划本该一天内就击溃敌人，夺取朔江一带，但最后却血战六天六夜，才彻底拿下朔江的越军阵地。这还多亏了军长张序登的勇猛作战。

2月18日，全线开战第二天，张序登见部队迟迟打不开局面，不顾安危，亲自冒着炮火搭乘坦克到前线指挥战斗，手下战士们见军长都如此凶猛，个个悍不畏死，奋勇拼杀，将猛烈的炮火倾泻到越军阵地上。

2月22日，站在已经被攻克的朔江县城内，四十一军长张序登望着眼前的惨状，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越军的“朔江天险”是破了，但四十一军也付出了一千六百余人伤亡的惨痛代价！张序登的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难过。他常会想：如果战前准备能再充裕一点，如果两个乙种师能早一点扩编充成甲种师，如果战士们身上的负重能尽量轻一些，或许，结果就不一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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