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薛慰娘

长岳和文化 2025-01-13 19:10:44

在山东聊城的一隅,有一位名叫丰玉桂的书生,他家徒四壁,生活的窘迫如同阴霾,死死笼罩着他的每一日。彼时,明代万历年间的那场大灾荒,如同一头凶猛的巨兽,无情地吞噬着人们的生计,丰玉桂也未能幸免。孑然一身的他,无奈踏上南下逃荒之路,前路迷茫,行囊空空,唯有心中那一丝对未来的微弱期许,支撑着他疲惫的身躯。

待他踏上归乡之途,行至沂州时,病魔却悄然缠上了他。身体本就虚弱不堪,又经这一路的风餐露宿,丰玉桂只觉每一步都似有千斤重。强撑着走了几里路后,他来到城南那片阴森的乱葬岗子,望着四周荒草丛生、墓碑林立,心中涌起一股绝望。实在无力再挪动分毫,他只好倚靠着一座坟墓,缓缓躺了下来,双眼紧闭,试图在这片刻间寻得一丝喘息之机。

恍惚间,仿若置身梦境,丰玉桂竟来到了一个宁静的村庄。村口,一位老翁从一扇半掩的大门中走出,目光温和,带着几分笑意,向他招手示意,邀请他入内。丰玉桂满心疑惑,却也不由自主地跟随着。走进屋内,只见仅有两间陋室,陈设简单至极,却收拾得干净整洁。此时,屋内一位十六七岁的女子映入眼帘,她面容清秀,眉眼间透着一股灵动文雅之气,恰似春日里绽放的第一朵娇花,瞬间点亮了这黯淡的空间。

老翁请女子煮柏枝汤,不多时,热气腾腾的柏枝汤便盛在粗糙的陶器中端了上来。老翁与丰玉桂相对而坐,细细询问起他的籍贯、年龄,丰玉桂一一作答。问罢,老翁缓缓开口:“我姓李名洪都,祖籍山西平阳,流落至此已有三十二年之久。今日你我相遇,也算有缘。请务必记住此处门户,日后我家子孙若来寻访,还望你能指给他们。老夫定不会忘记你的这份恩情。” 说着,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子,眼中满是慈爱,“这是我的干女儿慰娘,虽出身平凡,却心地善良、容貌不俗,我有意将她许配给你。待我的三儿子到来,便让他为你们主持婚事。”

丰玉桂听闻此言,心中先是一喜,仿若久旱逢甘霖,漂泊半生,竟能得此姻缘,实是意外之福。可转瞬,现实的忧虑涌上心头,他面露难色,拜谢道:“承蒙您厚爱,我今年二十二岁,尚未婚配,能得慰娘为妻,自是求之不得。只是我家境贫寒,四壁空空,实在怕日后辜负您的期望。况且茫茫人海,又何处去寻您的家人告知此事呢?即便您无许婚之意,只让我为您办事,我也定当全力以赴。”

李翁见他如此,不禁笑出声来:“你这后生,莫不是要老夫对天发誓才肯信?我早知你家境困窘,此次许婚并非只为你,慰娘孤苦伶仃,寄身于我多年,我实在不忍见她日后流离失所,这才将她托付于你。你又何必多疑?” 言罢,李翁起身,拉着丰玉桂的胳膊,将他送出门外,拱手作别,随后轻轻关上了门。

丰玉桂猛地从梦中惊醒,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仍躺在那座坟墓边,阳光刺目,已然将近正午。他挣扎着起身,拖着虚弱的身体,一步步缓缓走向村中。村里的人瞧见他,顿时惊得瞪大了眼睛,交头接耳间满是诧异,纷纷传言他已死在道旁一日有余。丰玉桂心中明白,那李翁想必是这坟墓中的逝者,只是此事太过离奇,他便将秘密深埋心底,只求能借间屋子暂居。可村民们见他形容憔悴、病气缠身,生怕他再次倒毙,无人敢收留。

所幸,村里有一位秀才与丰玉桂同姓,听闻此事后,心生怜悯,跑来询问家世。一番攀谈下来,竟发现这秀才还是丰玉桂的远房叔叔。秀才大喜,赶忙将丰玉桂领至家中,悉心照料,供他吃喝,又寻来草药为他医治。几日过去,在叔父的关怀下,丰玉桂的病情逐渐好转。他向叔父详述了梦中奇遇,叔父亦是啧啧称奇,决定让他暂且住下,静观事态发展。

时光悠悠流逝,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一位官人来到村中,四处打听父亲坟墓的所在。此人自称李叔向,乃是山西平阳县的进士。原来,多年前,他父亲与同乡某甲一同外出经商,不料行至沂州时,父亲突染重病,撒手人寰。某甲匆忙将他葬于这片乱葬岗中,随后回乡,未几也离世了。那时,李翁的三个儿子年纪尚幼,长子伯仁,勤勉好学,考中进士后在淮南担任县令,多年来多次派人寻觅父亲坟墓,却始终一无所获;次子仲道,才学出众,中了举人;叔向最小,同样凭借自身努力考中进士,为了完成兄长心愿,更为了让父亲魂归故里,他毅然踏上寻亲之路,一路寻访至沂州,却在这村子里屡屡碰壁。

丰玉桂见他言辞恳切,心中一动,便将他引至墓地,指明位置。李叔向望着那座孤坟,眼中满是狐疑,不敢轻易相信。丰玉桂见状,将当日梦中的种种情景,事无巨细地讲述一遍。李叔向听后,惊讶得合不拢嘴,细细打量周围,只见两座坟墓紧紧相依。这时,有村民告知,三年前有位做官的人将小妾葬在此处。李叔向心中一紧,生怕挖错坟墓,丰玉桂赶忙将自己躺过的地方指给他看。

李叔向立刻吩咐随从抬来一口棺材,置于坟旁,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始挖掘。随着泥土一点点被翻开,一股腐臭之气弥漫开来,众人定睛一看,只见一具女尸呈现眼前,衣物腐朽不堪,然而面色却如生人一般。李叔向见状,吓得脸色惨白,冷汗如雨下,一时不知所措。

就在众人惊慌之际,那棺材中的女子竟缓缓坐了起来,目光向门外一扫,轻声问道:“三哥来了吗?” 李叔向惊得倒退数步,瞪大了眼睛,半晌才回过神来,走上前去询问。女子正是薛慰娘,李叔向赶忙脱下自己的外衣,轻轻盖在她身上,命人将她抬回旅店,随后又急忙指挥众人发掘旁边的坟墓,满心期望父亲也能如慰娘一般奇迹复活。可惜,待坟墓挖开,只见尸体皮肉虽尚存,触手却已僵硬干燥。李叔向悲痛欲绝,伏地恸哭,许久才起身,命人将父亲尸体装殓入棺,又请来高僧,做了七日法事,超度亡灵。慰娘亦身着孝服,如亲女一般,在灵前虔诚祭奠。

一日,慰娘忽然对李叔向说道:“三哥,从前阿爹曾有黄金两锭,分给我一锭当作嫁妆。那时我孤身一人,无处收藏,便用丝线拴在腰里,匆忙间未曾带来,不知三哥可曾寻得?” 李叔向一脸茫然,摇头表示不知。于是,他唤来丰玉桂,让其返回墓穴寻找。丰玉桂依言而行,在墓穴角落一番探寻,竟真的找到了一锭黄金,丝线犹在,与慰娘所言分毫不差。李叔向接过黄金,感慨万千,仍将那带有丝线标记的一锭赠予慰娘。

闲暇之余,李叔向与慰娘促膝长谈,细细询问她的家世。慰娘眼眶泛红,缓缓道出那段伤心往事。原来,她父亲薛寅侯膝下无子,唯有她这一个女儿,自幼疼爱有加。一日,慰娘从金陵舅父家返程,带着一个老婆子雇船渡江。那船夫竟是南京一个专事保媒的奸诈之徒,彼时,有个任期满了的官员欲往北京赴任,托他物色一位美貌侍妾。这船夫寻了几家,皆不满意,正焦头烂额之际,偶遇慰娘,顿时心生恶念。他假意殷勤,招呼慰娘主仆上船。行至半途,偷偷在食物中下药,慰娘与老婆子毫无防备,瞬间中毒昏迷。船夫丧心病狂,将老婆子狠心推入江中,随后载着慰娘折返南京,高价卖给了那官员。

慰娘入门后,大老婆得知此事,妒火中烧,见慰娘中毒后懵懂无知,未向她行礼,便怒从心头起,抄起鞭子狠狠抽打,又将她囚禁起来。北上途中,过了三日,慰娘才悠悠转醒,婢女含泪将前后经过告知,慰娘悲痛欲绝,放声大哭。一晚,行至沂州,万念俱灰之下,慰娘寻了根绳索,在房梁上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那官员见出了人命,心中害怕,便草草将她葬在这乱葬岗中。

在那暗无天日的坟墓里,慰娘饱受群鬼欺凌,幸得李翁时常庇护,她感恩戴德,拜李翁为义父。李翁怜惜她命不该绝,曾言:“好孩子,你定能逢凶化吉,我定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 前些时日,丰玉桂出现,李翁回来后对慰娘道:“这读书人品行端正,值得托付,等你三哥来了,便让他为你主婚。” 又一日,李翁告知慰娘:“孩子,你且回去等着,你三哥快来了。” 而这一日,正是李叔向发掘坟墓之时。

慰娘服丧期间,向李叔向含泪追述往事,李叔向长叹一声,心中满是怜惜,从此将慰娘当作亲妹妹看待,让她改姓李。又略置衣物首饰,安排慰娘与丰玉桂成婚。李叔向看着二人,眼中满是欣慰:“我此番出门,盘费不多,实在拿不出丰厚嫁妆给妹妹。我想着,带你们一同回去,也好让老母安心,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慰娘与丰玉桂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喜悦,欣然应允。于是,夫妻二人随着李叔向,用车载着李翁的灵柩,踏上归乡之路。

一路舟车劳顿,终至家中。李母听闻事情始末,又见慰娘温婉可人,心中喜爱之情溢于言表,视她如亲生女儿一般,特意安排他们在另一座雅致的院中居住。办丧事期间,慰娘对李翁的哀悼之情真挚深切,胜过诸多儿孙。李母见状,越发疼爱她,不舍得他们回聊城,便嘱咐儿子为他们购置一座宅子。

说来也巧,恰有一位姓冯的欲售宅子,要价六百两银子。李家仓促间未能凑齐银两,只得先收下房契,约定日子交兑。到了约定之日,冯某早早前来,恰逢慰娘从别院出来探望李母。二人打个照面,慰娘抬眼望去,只觉此人似曾相识,再一定睛,心中大惊,此人竟与那驾船拐卖她的恶徒长得极为相像!冯某乍见慰娘,亦是脸色骤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慰娘强压心中惊涛骇浪,匆匆越过他走进屋内。

此时,两位哥哥因母亲偶感小恙,皆聚在厅中。慰娘急步走到李仲道身旁,悄声道:“二哥,厅前踱步的那个人是谁?” 李仲道微微一愣,随即道:“差点忘了,这人想必是前几日卖房子的。” 说着,便起身欲出去招呼。慰娘一把拉住他,将自己的怀疑和盘托出,让他仔细盘问此人。仲道点头应下,快步走出。

待仲道来到厅前,冯某却已不见踪影,正诧异间,巷子南边教私塾的薛先生迎面走来。仲道问道:“先生前来,所为何事?” 薛先生拱手答道:“昨日晚间,冯某恳请我今日早些过来,帮他写个文契并作保人。方才在路上遇见,他说突然忘了一事,回去一趟,即刻便回,让我在此稍坐等候。”

不多时,李叔向与丰玉桂也来到厅中,众人寒暄几句,便坐下攀谈起来。慰娘因冯某之事,心中忐忑,悄然来到屏风后,偷偷打量厅中众人。这一瞧,她的目光瞬间定住,死死盯着薛先生,眼中泪光闪烁。片刻后,她再也抑制不住内心激动,猛地从屏风后冲出,扑到薛先生怀中,放声大哭:“爹爹,女儿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您了!”

薛先生先是一愣,随即认出怀中之人正是自己苦寻多年的女儿,喜极而泣:“我儿啊,你这些年究竟去了哪里?为父找你找得好苦!” 众人这才知晓,他便是薛寅侯。李仲道不禁感慨,虽说平日里常在路上遇见,却从未知晓他的姓名,今日竟这般巧合,促成父女团圆。当下,众人纷纷道贺,设下丰盛酒席,共享这份喜悦。薛寅侯也留宿两晚,与众人畅叙别情。

原来,薛寅侯自女儿失踪后,妻子悲伤过度,一病不起,不久便离世了。他孤苦伶仃,无依无靠,遂游学到此。丰玉桂见岳父如此境遇,心中不忍,与他约定,待购置宅子后,便接他同住。

第二日,薛寅侯前去探看冯某,却发现冯家早已人去楼空。经多方打听,才知这冯某正是当年杀害老婆子、拐卖慰娘的恶徒。冯某初到平阳,做生意赚了些钱,可后来染上赌博恶习,将家产挥霍一空,日子过得穷困潦倒,这才不得已卖宅子。卖慰娘所得的钱财,也被他在赌桌上输得所剩无几。

慰娘得知真相后,虽心中恨意难消,但念及如今自己生活安稳,又有亲人相伴,过往苦难终成云烟,便也不再执着于复仇,只选了个黄道吉日,迁入新居,对冯某的去向不再追究。

此后,李母时常馈赠慰娘财物,家中一应日用所需,皆供应周全。丰玉桂也在平阳安了家,只是身为书生,需按期回原籍参加各类考试,路途奔波,颇为辛苦。幸而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一科乡试,他一举考中举人。

慰娘富贵之后,心中常念及那为救自己而死的老婆子。多方打听得知,老婆子的丈夫姓殷,有个儿子叫殷富,却嗜赌如命,将家底输得一干二净,穷得无立锥之地。一日,殷富在赌场上与人发生争执,失手打死了人,为躲避官府追捕,逃亡至平阳,听闻慰娘在此,便前来投奔。

丰玉桂心地善良,将他收留家中,询问之下,得知他打死的那人竟是冯某。丰玉桂不禁惊骇感叹,向殷富详细说明了情况。殷富听闻,又惊又喜,想不到这冯某竟是杀母仇人,当下便留在丰玉桂家,心甘情愿当了仆人。

岁月悠悠,薛寅侯在女婿家安享晚年,丰玉桂还为他买了一房妾室,后来妾室为他生了一子一女,一家人的生活愈发美满幸福。这段充满传奇色彩的故事,也如同一首动人的歌谣,在当地传唱不息,人们感叹着命运的奇妙安排,也传颂着恩义情仇交织的人间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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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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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1-14 05:32

1866年,普鲁士大公国(德国前身)的国王威廉一世结束征战,来到行宫休养,当他看到宫外老旧的磨坊时,觉得非常扫兴,就命令手下去把磨坊拆掉。可因为这是祖传的家业,磨坊主死活不让拆,出钱也不愿卖,最后威廉一世恼火地派兵“强拆”了老磨坊。人们都认为国王这样运用权力是最大的腐败,就动员老磨坊主去控告威廉一世。在民众一致的“王权腐败!照价赔偿!”的呼声中,法庭裁定国王侵犯民众财产权利,责令在原址立即重建一座同样大小的磨坊,并且赔偿磨坊主损失及诉讼等各类费用。于是,一座崭新的磨坊又矗立在桑苏西宫墙外,这也为王族保留一个时刻警惕王权腐败的提醒。

呼啸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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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25-01-14 05:32

给王家地瓜做个广告,就说:王家地瓜是绿色食品,吃了王家地瓜,瞎子睁眼,鸟说人话,铁树开花,老太太生小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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