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我记事起，母亲就养母猪。母亲养的老母猪每年产两窝崽，母亲靠卖小猪崽的钱，维持家里的生计，供我们读书。

1975年的冬天，母亲生完老妹还没满月，家里的母猪也要产崽了。如果让母猪在猪圈里产仔，母猪会受凉，猪仔也会被冻死。于是，父亲和母亲商量，让母猪提前进入我们的屋里，在我家三间草房的北屋产崽。

有人用“猪脑子”骂人，其实猪是很有灵性的，我家的母猪就很听母亲的话。

那天下午，父亲打开猪圈门子，母亲拿着泔水瓢，一边“嘞嘞”地叫，一边往后退，父亲则悄悄跟在母猪后面。“身怀六甲”的母猪，圆硕红润的肚皮几乎就要耷拉到地上了，就那么听话地跟着母亲，一步一扭地往前走。走进院门，路过房前，迈过门槛，经过堂屋，最后慢慢地来到了我家的北屋。

父亲已经提前在地上铺上了一层杂草，母亲在门后的旮旯处也放好了食盆。母猪进屋后，不一会儿就躺卧在了杂草上，很温顺，也很老实。

在母猪进入我家北屋后的第二天，它就开始不断出入家门，到院里的柴草垛往屋里刁草了。所以，家里的里外屋门一直要开着，父亲说再冷也得开着门。

母亲把老妹卧在热炕头上，周围用被褥垒得高高的，还在头顶前挂起了一个棉垫子，唯恐老妹被冷风吹到。

那天夜里10点多了，我们还没有睡，父亲蹲在母猪身旁，用手安抚着母猪，我们则趴在炕上看着父亲，也看着母猪。

11点多时，母猪终于生出了第一只小猪，黑底白花，满身湿滑。眼睛还没有睁开，父亲就将其轻轻攥在手中，像攥着全家人的日子那样，把小猪送到了母猪的胸前。

嘴触碰到乳头的那一刻，小猪如条件反射般，即刻张开嘴巴后用力吸吮……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折腾，我家母猪总共生了12只猪崽。

昏暗的灯光下，看着齐刷刷趴在母猪胸前的12只小猪崽，父亲的眼里放光，母亲心里发热，他们似乎又看到了未来一年12个月的日子和希望了。

每当母猪要翻身时，父亲都要左右护着小猪崽，同时不断轻轻挠母猪的肚皮，引导母猪慢慢躺下，并让它亮出所有乳头，使每只小猪都能够吃上新鲜的乳汁。

由于担心母猪翻身会伤到小猪崽，那一夜，父亲没有上炕睡觉……

我们一家七口人，猪妈妈一家十三头；我们睡炕上，它们睡地下。母亲在炕上哺乳我老妹，母猪在地上哺乳它的小猪崽，炕上炕下，和谐相处，但有时也有相互干扰。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母猪鼾声四起，几乎要盖过了父亲的鼾声，我们被惊醒睡不着时，就趴在炕沿上看小猪。12只小猪，有时自成一排，有时垛成一垛，相互趴在一起很是乖巧、可爱。有时，老妹一声婴儿般的啼哭，让躺在地上的母猪立刻应答翻身，十几只小猪的耳朵，也会齐刷刷支楞一下。双方相安无事后，我们在炕上接着睡，地上的老母猪一家也接着睡……

恰逢寒冷冬天，屋子里本来是很冷的，但有了猪妈妈一家的陪伴和散热，那年的冬天，我家北屋里却温暖了很多，而且味道也不是特别的难闻。因为每次大小便时，母猪都要拱开门，到室外解决，很少在屋里拉屎撒尿。小猪崽也有灵性，撒尿拉屎时，都到门后的墙角旮旯处解决。父亲母亲每天轮流看护打扫，基本确保了屋里的卫生和味道。

渐渐地，小猪都长大了，开始吃食了。父亲让我们每人每天少喝半碗粥，用来喂养小猪。母亲用谷康掺和玉米面，做成糊糊，喂养小猪。

那几年，我家的母猪和它产的小猪崽，曾经是家里唯一值钱的家产。所以，日子虽穷，但我们是快乐的，炕上地下，整天欢声笑语，因为猪崽就要卖钱了，卖了猪崽，母亲会给我们买鞋袜，我们上学的学费也不用愁了。

第二年开春时，陆续有人到我家里抓走了小猪。当12只小猪都出窝时，父亲赶着老母猪走下了大西山，他要给老母猪去配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