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赐履按:从这回开始,我们回东晋去。苏峻之乱后,东晋朝廷的几位大佬,司徒王导在朝主政,太尉陶侃镇武昌,司空郗鉴镇京口,平西将军庾亮镇芜湖。三公有两位不在朝,地方大员与朝廷分庭抗礼,对于一个已经进入相对稳定期的政权而言,也算是一种特色吧。
但是,权力之争是不会停止的。本来如日中天的琅邪王氏,因了王敦之乱,实力腰斩;而加持了帝舅身份的颍川庾氏,也因庾亮引发了苏峻之乱,颜面扫地,但并不妨碍他们继续攫取争夺权力,套用田余庆先生的一句话就是,双方的斗争,“激烈而又不大事声张地进行着”,换句话说,东晋的朝堂之争,看似静水流深,实为惊心动魄。
公元331年,晋帝国冬祭太庙,成帝司马衍(本年十一岁)下诏,把祭祀剩下的胙肉(古代祭祀时供的肉。胙读如坐),送给司徒王导,特别明确,王导不必下拜(无下拜)。王导以有病为由,推辞不敢接受。
衣赐履说:所谓赐胙,就是天子于祭祀宗庙、社郊后,把祭肉分给群臣。司马衍单独赐胙给王导,或许给了王导一种被架到火上烤的感觉,因此拒绝。
司马衍是公元325年即位的,那会儿刚五岁。之后,司马衍每次见到王导都要“拜”(见导,每拜)。给王导的手诏,都会加上“惶恐言”之类的语句,由中书正式下的诏书,第一句都为“敬问”,时间久了,成为定制。
到了本年,有关单位讨论,元旦大会群臣时,皇上是否应当特别礼敬(尽敬)王导。
博士郭熙、杜援认为,礼法上没有君主拜臣子的记录,应当取消对王导的特别礼敬。
侍中冯怀说,天子驾临辟雍(本为周天子设立的大学,校址圆形,围以水池,前门外有便桥。后一般为举行乡饮、大射或祭祀之礼的地方,有“行礼乐宣德化”的功能),都要拜三老(应指国三老,掌管国家教育工作,多由退休的三公担任,受朝廷礼遇)。何况王导是先帝的老师(明帝司马绍为太子时,王导做过太子太傅),当然应该特别礼敬。
侍中荀奕认为:
元旦朝会,是一年中的第一次朝会,应当特别明确君臣各自身份,不应该由皇上向臣下特别礼敬。至于其他的小型聚会,自可尽礼。另外,皇上手诏王公(指王导),则写“顿首言”,中书下诏则写“敬问”,散骑优册则写“制命”,诏书上的说法都不同,那么大会、小会的礼节,又岂可相同?
成帝司马衍于是下诏,同意荀奕的意见。自此以后,元旦朝会,司马衍对王导不再特别行礼,但犹为之兴(我理解,此处的“兴”,可能指王导进见时,司马衍会起身,以显尊敬)。
衣赐履说:这块儿挺有意思,大约是说,王导对晋朝功劳太大了,以致于司马衍在朝会时,对王导都有特别的礼敬形式,也就是“拜”,即大臣们所谓的“尽敬”。我见很多地方把司马衍“拜”王导,译为司马衍向王导“跪拜”。
讲真,皇帝向太后跪拜,大约说得过去。但是,皇帝向臣子行跪拜之礼,哪怕五岁的司马衍跪得下去,作为人臣的王导,是不是受得起,恐怕就不好说了。
“拜”这个字,会其意,从两手,从下。《说文》讲,拜,古文上象两手,“丅”为“下”的古体。《说文》引扬雄说,拜从两手下。表示双手作揖,或下拜。隶书将“丅”并入右边的手之下,而成为“拜”,一直沿用至今。其本义为,古代表示敬意的一种礼节,两手合于胸前,头低到手。我理解就是双手抱拳,然后低头碰到手。后世逐渐有了跪下叩头的意思。
也即是说,拜,有不同的形式。具体到司马衍对王导,我个人倾向于认为,就是两手合于胸前,头低到手。如果司马衍真是向王导行跪拜大礼,王导即使没有被其他大臣的口水淹死,也迟早会被司马衍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