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曲,无非就是市民阶层传唱的一种“民歌”,其中即便是存在着一些色情的内容,也是极个别现象,而且用词点到为止,绝不需要“此处删去XX字”。
而《探清水河》也是这样的一首歌,这首小曲的曲调是用“无锡景调”叠唱十五遍。整个曲词,前面部分表现了大莲对父母贩卖大烟延误了自己终身大事的愤恨与惆怅,中间部分描述了“六哥哥”与她偷情的经过,最出格的一句是“四更鼓儿忙”——“大莲的舌头尖舔在六儿上(牙)膛,亲人宝贝抱着你来睡”。当然,在民俗学者李丹书先生演唱的版本中,这段唱词也是被删去的。

这里的原因非常复杂,一来是清末民初,封建礼教的约束力依然很大,对语言文字“涉黄”的认定标准比较严苛;二来是这首曲曾经被归入“窑调”,殊不知那年月很多流行时调都是从风月场所中唱出的,妓女们唱的未必就是“坏歌”,就像误入风尘的女子绝不能跟“坏人”划等号一样。
何况,《探清水河》的传播,最主要靠的还是民间艺人,尤其在高梁河两岸,这首歌的“传唱率”非常高,这是因为“清水河”本就是长河、高梁河沿岸尤其是蓝靛厂一带的居民对高梁河的昵称,当地人以当地歌咏当地事,从来都别具一番滋味。
民俗学者、作家张国庆先生回忆:“在新中国成立前和成立的初期,我不止一次在邻居家的堂会和街上听到过卖唱的女盲艺人唱这首歌,而且大多是听主儿点的曲目。最后一次,是1954年暑假期间,一天晚饭后在新开辟的展览馆路边上纳凉时听沿街卖唱的女盲艺人唱的。”

《探清水河》背后的故事
呼延云
可能也正是旧日的情愫,让张国庆先生对此曲一直念念不忘,他想搞清楚《探清水河》这一故事是真实发生的还是纯粹虚构的,便到祖居蓝靛厂西门外北上坡的堂伯父家打听。这一打听可不得了,原来,堂伯父的父亲与松大莲和佟六儿(即小六)恰是同一时代的人,而且比他们还大几岁,所以对此事的来龙去脉颇为了解,也正是从堂伯父的口中,张国庆先生听说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与《探清水河》中的投河自尽不同,松大莲其实是被谋杀的。
堂伯父告诉张国庆先生,此事发生在清朝末年,当时蓝靛厂火器营里有个戈儿答(疑似“嘎仑达”,旗营的最高长官,也叫翼长),看上了开大烟馆的松老三的女儿松大莲,而松大莲已经有了意中人,名叫佟六儿,是个给别人拉骆驼运煤卖力气的小伙子。趁爹妈没在家的时候,这对恋人就吃了禁果。戈儿答得知此事,十分恼怒,就找到了松老三的小舅子——一个不务正业的混混儿,合谋找个事由儿把佟六儿抓起来。谁知这位小舅子酒后失言,把这事儿说了出来,松大莲得到消息,连夜找佟六儿一起逃跑,却被早有准备的松老三抓住了,佟六儿只身逃出了火器营。
松老三得知女儿不仅私奔,还已经怀有身孕,不禁暴跳如雷,将她一顿暴打,小舅子给松老三出主意,让大莲堕胎后嫁给戈儿答,大莲宁死不从。戈儿答听说这一切之后,妒火中烧,威逼着小舅子弄死大莲以解心头之恨,考虑到还要在旗营里混下去,小舅子便狠下心来。
这一天,小舅子劝已经显怀的大莲到外面散散心,走到长春桥上时,一把将大莲推翻过了桥栏,随着一声惨叫,大莲掉下河去被激流冲走。
不久,在外面避祸的佟六儿闻讯奔回火器营,终日挎着装有纸钱儿、烧酒等祭品的篮子,沿着河岸一声接一声地呼唤着大莲的名字,不时烧张纸钱儿,往河里洒点儿酒……后来,河边上也不见了佟六儿的身影。

这件事情被民间艺人编成唱词,配上小曲传唱,北京城东打磨厂有家印书局还石印出版了《探清水河》的唱本,影响越来越大,令松老三等相关人等恼羞成怒。他们与印书局打起了官司,让印书局赔礼赔钱毁版收书,但最终也没能遏制住《探清水河》成为当时的“流行歌曲”。
从后来收入各种书籍的各种传说纪事来看,松大莲是被其舅舅所谋杀,但是与此同时,也有其他的口述历史访问者寻找到了另外的一种说法,比如1985年北京市民族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小组办公室编的《满族文史资料》中,有经历过清末民初的赵之平老先生的回忆,其中一节名为“大莲愤跳清水河的悲剧”,从题目上不难看出,赵之平先生是认可大莲自杀说的。
这个故事的结尾有很多版本,有的说小六哥最后也跳入清水河为大莲殉了情;还有的说小六哥回营后悲愤交加抡起斧子将火器营的参领砍死,投案自首后被发配充军;也有的说小六哥祭奠大莲后就一病不起。这些版本哪个是真的呢?

(本文参考了《清代北京旗人社会》(刘小萌著)、《老北京忆往》(张国庆著)、《城墙之外》(定宜庄著)、《清末民初时调研究》(李秋菊著)等著作,特此鸣谢。本文发表于《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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