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如日/文

情况介绍
高干基干,是阎锡山民族革命同志会(以下简称同志会)两种干部的名称。高干是根据阎锡山手订的“同志会公约”①由阎锡山指定的头层干部。1941年,阎锡山指定杨爱源、孙楚、赵承绶、王靖国、杨澄源、楚溪春、郭宗汾、彭毓斌、王谦、王怀明、李江、梁敦厚、薄毓相等13人为高干,裴琛、杜任之、席尚谦、孟际丰为候补高干。每星期六开会一次,阎锡山主持,决定临时重要策划。如1943年7月间决定召开“未删行政会议”,实行“兵农合一”。同志会的组织分三层:1.会员;2.队员(同志会先锋队队员的简称);3.基干。组织关系是一层比一层深。阎锡山常把基干比作田横的500人,又常把基干叫做股东。就是说,在他的集团内,一切利益基干人人有份。事实上,所有少将级以上的重要职务,必须是基干才能充任;如非基干,也必须先行参加基干组织,再行下委。基干的参加,是由高干或基干一人介绍,经阎锡山批准后,再履行手续。手续中最重要的是在阎锡山面前宣誓绝对遵守“同干五要”②。我是1943年2月12日在山西吉县克难坡,由孟际丰介绍参加的。基干大会,从1942年到1948年共开七次,每次都是从2月16日(同志会成立之日)起开会一周,阎锡山主持,通过本年的中心工作。如1944年通过所谓开展政权案,即勾结日军进攻汾东抗日根据地案,及为此目的而举办的所谓建军建组训练等。

勾心斗角
1945年的基干大会是在山西吉县城东小河畔“合谋堂”开的。当时国内外民主声势很高,阎锡山异想天开,要蒙一块民主面纱。开幕那天,他宣布本届大会要通过选举产生高干和同志会工作委员会(以下简称工委会)各部门的负责人。这个决定一宣布,到处雀吵起来。大部分人包括我都在赞扬:“会长真正贤明!前几年知道我们的组织责任心不够,就亲自指定高干。现在看我们的程度差不多了,就让我们选举。这和中山先生规定训政宪政的精神完全吻合!”
选举的重点是高干。原来的高干对选举的态度,据我看到、听到的情况,有以下几种:
1.有的人表现平静,看不出什么来,如杨爱源、孙楚、楚溪春、郭宗汾、王谦、王怀明、薄毓相等。他们的高干地位是丢不了的,担任的职务也没人去争。2.有的人自知票少,难以竞争,只好听天由命,因而表现冷淡,如杨澄源和彭毓斌二人。3.有的人表面故作镇静,实际上却玩弄着纵横捭阖的手腕,如梁敦厚和王靖国二人。他们的高干地位是不怕丢的,但对原来的职务却没有继续下去的把握。梁是工委会主任,王是建军会主任,一个领导同志会,一个领导“铁军组织”。这两个会是阎锡山的文武特务组织的首脑机关,实权所在,人人垂涎。因此,他们表现得很不自然。同时,他们又想趁机打击一下矛盾的对方(梁的文人组织和王的军人组织,经常为了争权摩擦,甚至公开互相谩骂,如梁系孙慧西骂王系彭毓斌是顽固分子,彭反口骂孙是伪装分子)。4.有的人想抓实权,如李江。有的人虽有实权,但想换换口胃,如赵承绶。赵、李二人平日就接近,这一回更合起来干,在搞梁时就拉王,在搞王时又联合梁。5.大高干之外,还有一个小高干孟际丰。他虽是个候补高干,但他领导过政工五年多,所有政工基干分子都是他一手介绍的,手里拥有四十多票,李、赵、王等都在拉拢他,他为此表现得特别得意。他的实力不小,但资格较浅,虽然他嫉妒梁敦厚,不甘心做他的副主任,却也不能取而代之。这次他的打算是:第一,他由候补高干升为正式高干。第二,助李倒梁,只要工委会主任换成李江,那他以后的办法就多了。因为,一来他跟李多年,摸清李的为人,慢慢地实权就能到了他的手里;二来他是五台人,比李在阎面前又近了一步,这点,他却不能和梁比,因梁是阎的姨侄。第三,他想利用选举,把军队组织组组长张世明抽调下来,换上他的心腹赵六生,因为张世明本是他提拔起来的,他满以为仍可操纵一切,不料张当了组长以后,眼里只有梁敦厚,对他逐渐冷淡,因而他对张很不高兴。
我和李江、孟际丰、张世明三人都很接近。李是我的同乡、同学、亲戚,又是多年的上级。孟是我的同学、多年同事,又是不久以前的上级。张是我当时的组长(我是他的秘书主任),又是我的妻兄。三面如何都应付好?这个问题很使我费脑筋。第一个问题是选高干时,我投谁的票好?张世明不够格,用不着考虑。李、孟二人,我该选谁?李的爱人刘慕真,一听到消息就面嘱我选李。孟口头上没有和我说,但为他活动的卢学铭,早把我的名字写在基本名单的前列。我想来想去,决定选孟。因为,一来李比孟肚量大,我不选他,也得罪不下他;二来工作关系已疏远,即使他不高兴我,也奈何不了我。孟为人尖酸刻薄,嫉妒心很大,在他需要我帮忙时,我如不选他,他失败了,必然恨我一辈子;他成功了,又必然时常冷言冷语讽刺我,最使我害怕的是:他如在杨爱源或梁敦厚面前只要提一提我爱吸鸦片烟,我就受不了。主意拿定,我借口孟是我参加基干的介绍人,谢绝了李江。过后,我很后悔多此一举,因为阎锡山定的办法,一个人能连选13票,早知如此,双方都答应了,岂不更好?无奈话已出口,驷马难追,只有怏快而已。第二个问题是如何解决孟、张的矛盾?张的心思我了解,他是“候补高干,我所欲也;组长,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则舍候补高干而取组长者也”。他听到孟布置下选他为候补高干,选赵六生为组长的消息,马上去找梁敦厚。梁笑道:“尽管让他折腾去!能由了他?”张告诉我,我说:“坏了!坏了!不该先对梁说!梁何厚于你而薄于孟?只因政工成了一个力量,又有副长官(杨爱源)在后边,他要抓,抓不走,为了排斥孟,才叫你当了组长。如果你们公开干起来,他正好从中得利。再说,选举胜负全看票数多少。孟手里操纵着多数票,如果你们决裂了,候补高干你也不一定有把握,不要说组长。梁是靠不住的,即便靠得住,多数政工投了赵六生的票,而你是由梁系的票选出来的,今后你们上下级之间如何相处?”“那么,由他摆布不成?”张世明悻悻地说。我接着说:“不要着急!总能想个办法。树堂(孟的字)是一个色厉内荏的人,只要有人把利害对他说明,再加几句恐吓的话,他必然退缩。”张说:“那只有你去!”
我说:“不行!这事他瞒住我,就怕我向你。我要一去,他先存了一个我是为你打算的成见在胸,话就难入耳了。只有张仲栻(军队组织组副组长,山西崞县泥河人,是张培梅的本家,给孟当秘书主任多年。孟认为他很忠实,其实他和张世明是中学同学,感情极好)去说最相宜。他常以泥河人有傲上特性自居,用话一激他,什么炮也敢放。有一部分政工听他的话,树堂不能不考虑。”果然,张仲栻和孟吵了一顿,说:“这事总得先征求晓如(张世明的字)的意见,不能把他撇开不理!如果硬干下去,对你本人的高干选举,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处!”孟也就不再闹了。第三个问题是如何巩固张世明的政工领导权?经过这番风波,张世明感到基础薄弱,特别是军师主任如不换成自己的人,终究免不了受孟的夹制,和我商量办法。我说:“只可缓图,不宜过急。操之过急,被树堂发觉,他和老头(阎锡山)一说你有野心,毕竟人家是五台人,又有副长官的靠山,那你非吃亏不可!要换军师主任,只有用出嫁姑娘的办法,一个一个往外送。既不叫树堂看出来,又要使出去的人满意,至低限度也要使他们无话可说,今后还可以和他们保持一定的联系,那咱们就能越发展越大。”张世明听了我的话,就利用这次选举,把孟际丰的一个心腹、工兵司令部政工主任杨栖鹏选为“干委”,而以和他接近的王逢吉升任。后来又用同法送走了两个五台籍的军师主任刘佩和郭子杰,并且陆续推荐出去十个军师主任当了县长。张的地位越来越巩固,孟也就没有再作抽调他的打算。此是后话,暂且搁过。

“创造发明”
且说选举之前,阎锡山亲定选票形式如下:
选举的那一天,先由基干工作委员会(以下简称基工会)把选票发给每人一张,然后阎锡山拿起一张,给大家讲:“注意看票!职务栏内,要把宣布要选的职务写在里边,如宣布要选工委会主任或建军会主任,就把工委会主任或建军会主任写上。第二栏内,要把你认为担任这项任务最适宜的人写上。第三栏内写上自己的姓名。这种选举法,可以给它起个名称,叫做职务负责记名选举法。就是说,选举人负责为某种职务选举一位才德相称的人,使职得其人,人尽其能。这种选举法,世界上还没有过,还是我们这次创造发明的!哈!哈!”讲时,他现出了得意的笑容,随讲随笑,讲到最后一句话时,笑得连嘴也合不上了。出席的高干、基干,一面跟着大笑,一面用劲鼓掌。笑声停止,阎锡山又叮咛大家:“你们对选举的意义明白没有?”全体高声回答:“明白!”于是进行选举。

大发雷霆
我们虽然从种种迹象上也看出一点阎锡山对工委会和建军会的人选,仍瞩意于梁、王二人,但因没有明白说出,就认为这次真的要民主了。因此,各派系都按照各自布置的名单写了票。结果,梁敦厚被选为行政高干,工委会主任却落在李江身上;建军会主任选了赵承绶,王靖国却被选去当石楼区领导组的主任委员。基工会主任严廷飏宣布到梁时,阎锡山就表现出不自在的样子,及至宣布到王靖国跟前,他的面容早气成黑紫的了,跳起来指住众人就骂:“你们毫没有组织责任心!毫不顾整体利益!真辜负我多年的教育!谁捣的乱?必须给我查办!”
这一回,阎锡山生的气真大!他骂人时,把右手甩得直抖,把木板跺得真响,而且声音也带些哑噎。我偷眼一看,只有杨爱源又把他一贯的神气拿出来,不时回头扫视大家一眼,表示是别人惹起的,和他无关,其余的人都低着头硬挨。李、梁、赵、王等表现惶恐,我也感到惴惴不安。阎锡山骂了半天,忿忿而去。众人方才抬起头来,相互看了一眼,一声未吭地走开了。

高干跪窑
我和张世明一路走回圪针沟军队组织组。路上,我说:“咳!这事闹了个糟!惹会长生那样大的气,如何收场?”张说:“哼!这几天有些高干闹得太不像话了!来这么一下也好,看他们再洋洋得意地闹!”到组后,有些干部关心地问:“尽是谁们当选了高干?”张没有啃声,我说:“还没有结束。”我们看了看“公事”,各自回家。次日一早,我去找孟际丰打听消息,一进院,他的副官胡光明就对我说:“主任昨晚回来得很迟,还没有起来。”“那末,我待一会儿再来。”说罢正要走时,孟际丰喊我:“等等!等等!我就起来。”见面后,没等我问他,他就笑着告我:“真糟糕!昨晚我们跪了半夜,现在膝盖还有点疼!”我问:“怎的一回事?”他说:“昨天晚饭后,副长官召集高于商议白天的事。众人都认为:必须先叫会长消了气才行。副长官领上我们到会长公馆,一进窑门就跪下大哭。会长在炕上把身子掉过不理。我们就哭就说:我们真该死!辜负会长的栽培!请求会长严厉处分我们!千万不要气坏会长!我们哭求了半夜,会长才开了口,又骂了我们一顿,说:‘你们不顾整体利益,尽闹个人意见,眼看着共产党把刀子已经搁在你们的脖子上,你们自己还要闹!闹!看你将来怎得了?!’我们表示痛改前非,绝对从整体精神出发,重新选举。会长才点了头,令我们起来。”我说:“这样一来,你的高干也不再闹了吧?”他说:“会长主要气的是梁、王拧不在一块,李、赵又从中玩弄手腕,别的关系都不大。我的高干,会长早已允许,这话不必对别人说。”我听得一场风波已经平息,也就把心放下,回家吃饭,准备再去投票。

丑剧终场
阎锡山到场之前,人们不像往日那样吵吵闹闹,都是正襟危坐,如1919年阎锡山办“洗心社”的“自省”一般,表现出“专心致志”、慎重其事的样子。
阎锡山一到,大会司仪帖申一带领大家高呼:“欢迎会长!拥护会长!会长健康!会长万岁!”四句固定口号毕,基工会主任严廷飏带领大家又念了一遍“同干五要”,接着宣布为了慎重从事,本日重新选举。我们把会前接到的名单拿出来,照单一次一次地开列了职务姓名。最后,严廷飏把当选名单请阎锡山看后,宣布了选举结果:梁敦厚当选工委会主任,王靖国当选建军会主任,赵承绶当了汾东领导组主任委员,李江当了行政高干。此外,孟际丰升为正式高干,杨澄源被刷掉,其余高干一仍旧贯。候补高干增加了十九军军长史泽波和保五区专员续如楫二人,这是为了鼓励他们跟上赵承绶到汾东进攻八路军去。选举结果和预定名单完全相符,阎锡山方称心满意,无话可说。(1962年5月18日)
注解:
“同志会公约”中有一条规定:“本会设高干13人,候补高干若干人。”
基干初成立时叫做同干,后改为基干,独此五要未改,故仍称“同干五要”。其大意
是:1.忠于会长,服从会长,拥护会长。2.自参加之日起,终身不脱离组织,组织
保障同志生活,同志必须接受组织交付的任务,执行组织的命令和决议。3.未经组
织允许,不得参加其他任何政治团体。4.背叛组织、诬蔑会长者自裁。5.犯烟、赌、
赃、欺之一者自裁。
阎锡山为了显示其土皇帝的派头,最喜造作言语,私立名号。在克难坡还有“克难室”、“进步室”、“实干堂”、“乐干堂”、“万能洞”、“望河亭”。在陕西宜川秋林镇有
“虎啸沟”,在吉县城有“合谋堂”。听到豫西南土皇帝别廷芳死的消息,阎又令建了一处石窑,名为“愧别室”,他说他统治山西三十余年,其手段比之别廷芳有愧色,故名“愧别室”。又在他办建军训练班时到过的地方,如克难坡、吉县、桑峨、乡宁、隰县,都盖了一个戏台,叫做“洪炉台”(太原也盖了一个)。此外,他还起了不少的年号,在晋西时叫过“奋斗年”、“实干年”、“胜利年”等,1945年回到太原,又把1946 年叫做“复兴第一年”,到1949年,太原绥署门前“复兴第四年”的灯笼挂出不久,阎锡山的统治即被人民推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