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城破了。”
我当了三年的皇后,好不容易熬死了老皇帝,就面临国破城亡的下场。
此刻我提着裙摆,背着早已收拾好的包裹,从冷宫的狗洞里钻出去。
当我眼瞎看不清局势啊,我早就知道城要亡人要凉,不然也不会这么轻车熟路的逃跑啊。
我甚至没来得及直起身子,就看见一双黑靴子,接着凌厉的剑锋就已经抵在我的下颌。
“万清池,你真该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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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清池,你真该死啊。
这是我有生以来听过最多的一句话。
老皇帝年轻时风华绝代,世家女儿挣破头也要入宫做他的妃子,只因那若天人下凡的绝世容貌。
但……我嫁给他时,他已经五十多岁了。
他都能当我爷爷了。
三年前华清池畔,惊鸿一瞥,他当即就看着我单薄的身影对众人道。
“朕生妾未生,妾生我已老。”
他不顾一切,执意要让我入宫门,做皇后。
先皇后在太子造反时,被他一怒之下打入冷宫,赐毒酒一杯。
中宫之位空缺已久,而我年仅十八,当了老皇帝最尊贵的妻子。
老皇帝怕死,他每天吃的补药都够天下人一年的俸禄,我心疼钱,悄悄把熬的药材都换成假的。
老皇帝吃了三年都没吃出来。
他死的时候,拉着我的手,怜儿怜儿的叫。
“皇上糊涂了。”我淡定道。
人在死的时候,总是能想起自己最初的月光。
只可惜,他的怜儿,早在当年成了他稳坐帝位的垫脚石。
“怜儿,朕的药呢,快给朕喝药,朕还能活!”
老皇帝嘶吼着。
我冷笑一声,“狗东西,你活不了。”
“你……”
老皇帝惊恐的看着我,许是发现了我谋逆之心,咬着牙从喉咙里吐出。
“你……真该死啊!”
一碗补药,皇上死不瞑目,我替他合上眼,长长呼出一口气。
皇上,驾崩。
老皇帝生前,儿子杀了俩,废了仨,如今只剩下一个年仅四岁的皇子李子煜。
要说手段,我还是有的。
不然不可能稳坐太后之位,我扶持李子煜上位,手握朝政,独揽大权。
后宫与前朝一个个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立刻废掉我。
只可惜,没有任何人有权利与我作对。
怪不得老皇帝不愿意死,还一心追求长命百岁,原来掌握他人生杀大权,竟是如此。
大将军通敌叛国,联合奸臣,在西蜀攻过来时里应外合,不出三日,便抵达皇宫。
我早就知道城要亡人要凉,所以我放下一切,只带了够我后半生活命的财物,从冷宫的狗洞跑路。
这是我早就计划好的。
我甚至都没来得及直起身子,就看见一双黑靴子,接着凌厉的剑锋就抵在我的下颌。
“万清池,你真该死啊。”
我抬头看了一眼那人,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轮廓,只是时隔三年,眼中多了些杀伐果断。
“暮晏之,这澐朝江山算我送你的,拿走不谢。”
我朝他微微一笑。
三年前,我刚入宫便得到了至高无上的尊荣。
因着我天性韶警,才貌双全,皇上特设我能够垂帘听政。
他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牵着我的手,缓缓走到大殿上。
一个女人,怎可干政。
那些大臣议论纷纷,最终是高相拱手觐言:“皇上,后宫妃子不可干政,这……于理不合啊。”
“高相莫不是对本宫的能力有何异议。”我冷声道。
高相语气中带着不屑:“老臣不敢。”
我嗤笑一声,“你也知道你是老臣,皇上稀才,不忍本宫流落民间,像普通女子那般永无出头之日。我既然能替皇上分忧解难,有何不可出现在朝堂之上。还是说,你忌惮本宫?”
老皇帝摆摆手,和稀泥,一个是为他效力了几十年的朝臣,一个是他宠爱的女人,他谁也不想得罪。
“既然都是想为朕分忧,理应携手,怎可拌口舌之争,莫要再吵了。”
这个时候若不展现我的狐媚劲儿,岂不白当妖后。
我嗲嗲道:“皇上,并非是臣妾想让皇上为难。这世道本就对女子多有偏见,高相亦是如此。也只有皇上,能理解臣妾身为女儿身的万般无奈。”
我泫然欲滴,掩面而泣,要多委屈有多委屈,这还拿不下他这个老色鬼吗。
果然,当即他就辱骂高相死板,扣了他一个月的俸禄。
这个时候,我应该展示出懂事的样子,替高相求情。
“皇上,高丞相只是一时无法接受女子参与国政,并非有意排挤臣妾,皇上若是罚他,到显得臣妾红颜祸水。”
我一番骚操作,老皇帝直言夸我懂事,不愧是他的贤内助,果真没看错我之类的。
他这般色迷心窍,胸无点墨,究竟是怎么当皇帝当到现在的。
“今日贤后受了如此大的委屈,贤后想要什么,告诉朕,朕允了。”
本宫等的就是这句话。
“臣妾有皇上的宠爱就足够了。只是臣妾心想,临安公主的教书先生最近不是身体抱恙,恐伤及公主,所以请辞回家了。临安公主好学,自当配这天底下最好的才人先生。”
老皇帝若有所思,“那贤后认为谁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高相之子,高博怀,臣妾在民间时就略有耳闻。他为人坦荡,实乃正人君子,从没有因为身份原因骄傲自满,一心只求圣贤书,只为在明年科考时,考取状元。”
“皇上,臣妾认为非他莫属。”
隔着帘子,我已经感受到高相想除掉我的心思。
高博怀这一生,上有他老爹替他撑腰,而他自己又勤勉上进,本该顺顺利利,坦坦荡荡的一生。
可我偏不。
高博怀要是在后宫出了什么事,对他本人或是高家的名声都会有损。
我作为一个祸国殃民的存在,必须得好好发挥才是。
高相极力辩驳:“皇上,博怀只是略通文墨,实在担不起大任。”
我耿直道:“高相不必如此谦虚,您儿子的才华大家有目共睹,再者,皇上方才已经应允臣妾了。”
后半句我几乎是撒着娇对皇上说的。
此事板上钉钉。
我回到未央宫,刚准备歇息一下,临安公主就兴冲冲的跑来。
“万清池,你究竟在耍什么鬼把戏,你怎么可能会让博怀哥哥做我的先生。”
看得出这位公主脸色是带着喜悦的,她小不了我几岁,对高博怀又无比爱慕,少女情窦初开,若能天天见到心上人,自然是高兴的。
从前我见了她得叫一声公主,现在我见了她,可是能直呼其名了。
“临安,本宫如今是你皇额娘,你就这么对皇额娘说话的。”
从前的情敌,突然变成了她娘,搁谁谁受得了。
临安脸色一变,眼里的嫌隙狰狞而出,冷哼一声,“凭你也配,你不过是用了鬼把戏才上了我父皇的床。”
我也跟着冷哼,“本宫现在不是也用鬼把戏把碗高博怀送到你身边了吗?”
“你从前不是最爱博怀哥哥的吗?你怎么有这么好心。”
我直起身子,换了一幅表情,真诚的看着她,“临安,从前的事是本宫不对,缠着你的博怀哥哥,我们两个已经是没有可能了,倒不如成全你俩。额娘帮你,也是出于过去对你的愧疚。你们俩,才是天作之合。”
我这番演技精湛道恰到好处,临安信了,并且还说对我不计前嫌,从前我抢她博怀哥哥的事情她一笔勾销,我好好当我的贤后,她追她的心上人。
临安公主走后,我长呼一口气,看着她消失离开的地方,眼神不自觉冷了几分。
天气慢慢转凉,落叶归根。
“娘娘,御花园风大,恐伤及凤体。”婢女劝道。
我正准备回宫,就看见一抹萧瑟的身影躲在假山后头,远远的观望我。
高博怀啊,是该会会了。
“何人躲在哪,还不快出来。”
高博怀闻言走进,眼神中带着埋怨,不舍,和若隐若现的一抹爱恋。
我带他在御花园亭下小酌,叫闲杂人等先退下,只留了我的贴身婢女奉茶。
“你还在怪我对不对。”他不再掩饰,深情款款道。
“先生说什么傻话,你把临安照顾的那么好,本宫谢你还来不及呢。”
我看着这位假深情的贱男人,内心无比恶心。
高博怀握着我的手,“那你要我怎样,他是皇帝,我如果我们不管不顾的走了,我们的家人该怎么办?”
我挣开他的手。
呵呵,家人,与我何干,我只要你死就够了,我不仅要你死,我还要你死的体无完肤。
这些阴谋藏在我的心里,无论我的心腐烂成什么样,表面上我依旧是哪位慈祥仁善的贤后。
“先生还真是顾全大局,所以本宫也如愿当了皇后,临安公主现在名义上是我的女儿,本宫知道她爱你,自然得疼她,让你与她作伴。”
“先生,能得公主垂怜,可是三生修来的福分,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
高博怀突然站起来,想解释一切,他眼神狠厉,“你明知道我不喜欢她,我爱的是……”
“高博怀!”我及时厉声制止他说出那个字,若是被旁人听见,恐怕要连累我。
“你都不知道,当年那个泼我冷水的刁蛮公主,现在被我惯的有多可爱。”我一字一句郑重道。
高博怀眼里的光暗淡下去,他有些恍惚,眼里皆是爱而不得,不过这些都是他该受的。
“我明白了,你是想惩罚我,惩罚我去照顾一个我不爱的女人。只要我待在临安公主身边一日,就能体会到你待在皇上身边的心情。”
这我可没说,他想多了吧。
我的计划还在后头,他自己要提前受虐,我也没办法。
“好,我接受你的惩罚,清池,你不要再怪我了好不好。”
我喝了一口茶,高博怀一直在观察我的表情变化,渴望从我脸上再看到对他的一点情思。
可惜,我不是有他爱的那个万清池,我根本就不爱她。
“先生,本宫是贤后,若再敢直呼本宫名讳,刑法伺候。”
可能高博怀觉得唤我名字比较亲切,但落在我耳中,他根本就不配喊这个名字。
高博怀失望的走了,落叶潇潇,人也潇潇,看似深情,实则苟且。
临安公主那边。
自从让高博怀做了她的先生,她一日比一日开心,连带着对宫里的婢女,都和颜悦色了几分。
每每她看见我,都是带着一幅得意洋洋的笑。
临安能如此,我也是真心为她高兴。
因为,乐极生悲。
她不慎在寒冬腊月落入水中,一病不起。
躺在榻上,连身子都起不来。
拖我的福,高博怀把她照顾的很好。
临安公主受惊,她害怕,一刻不舍得让高博怀离开她身边,而我也豪爽的应允了,下旨给高博怀在宫里按了一处住所,离临安公主的宫中不远。
那日,我刚看完临安公主,恰逢高博怀正要去探望。我俩坐在偏殿里头,他看向我时,眼里竟然有些责怪。
“是你让她落水的?”高博怀道。
我故作惊讶,“先生,本宫是临安的皇额娘,怎会害她,本以为先生与我说悄悄话是要商议临安公主的病情,没想到竟是要把这脏水泼到本宫头上。”
“博怀,我在你眼里,就那么不堪吗?”
我眼中含着一丝蒙冤泪,这可能是这么久来,他第一次看我哭吧。
而且,我喊了他博怀,甚至把本宫的称呼换成了我。
直接勾起他以前的回忆,让他重新对我愧疚。
“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的。”高博怀道。
我掩面而泣,“罢了,你曾是看着我被临安公主泼冷水的,你肯定是以为我如今身份高了,蓄意报复她。”
“不是的,我……”
眼看着他慌了,我乘胜追击,“你与我朝夕相处那么久,竟还不知我的为人,你还记得我们当年从小将军手里救下的那只野兔吗?”
“记得,那时你心软,不忍看它被残忍杀害,就让小将军把它送给你。”
“那只小兔子我现在还养在侯府。”
那只野兔早就被我吃了。
高博怀眼瞳颤抖,似乎是不敢想象,我竟然还留着他们感情之间的产物。
我打了一出感情牌,成功抵消高博怀对我的怀疑。
临安公主落水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目前一切,都在我的股掌之中。
来年开春后,老皇帝头疼不已。
我当皇后竟然也已经半年之久,作为贤后,我自然要日日陪着他。
“皇上,您因何事头疼,不如告诉臣妾,臣妾替您分忧。”
老皇帝毫不犹豫的说了。
“允熙死后,太子之位空缺。允明不务正业,难当大任。允黍一身病,比朕身子骨还差。子煜还那么小,就剩允昊和允贤了。”
“皇上这是在允昊和允贤之间摇摆不定?”
我嘴上是这样说的,心里其实已经把他骂了一万遍。
老不死的,当真是糊涂了,允贤与允熙最为要好,你杀了人家大哥,当真是看不见允贤对你的恨吗。
还摇摆不定,真是傻叉。
于是我力荐允昊,太子之位必须由允昊来做。
老不死的信任我,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而且,我将允贤的威胁告诉他,他把允贤流放到边疆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封王。
允贤这辈子估计都想不到这无妄之灾是怎么来的。
我举荐允昊继承太子之位的事情传遍朝堂及后宫。
李允昊生母叶妃带着厚礼来谢我,可我万万没想到,这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我让她儿子当太子,她倒是觉得她日后定是太后,想着法子的陷害我。
只要我死了,皇帝也嘎了,这后宫还不是她说的算。
一把年纪,想的挺美。
李允昊得知我让他当了太子,比谁都高兴。
我怎么能白白让他当太子呢,这一切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李允昊,本想把你留在最后的,可老皇帝身体一天比一天差,我怎么能让你安安稳稳等他死了,顺利继承皇位呢。
自从他羞辱我那一夜,便躲着不敢见我。
我助他坐上太子位,他倒是想开了,竟然主动来见我。
“我本以为,你会向父皇告状。”他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强忍着立刻就杀死他的心情,抚上了他的脸。
“怎么会呢,有哪个女子真的愿意嫁给一个上了年纪,不能人事的男人。”我眼神暧昧,语气妩媚。
说是苏妲己也不为过。
他一听不能人事,眼里的光亮了起来。
“这么说,你……你还是我一个人的。”
李允昊迫不及待的将我搂在怀里,“池儿,那天之后,我怕你想不开,日日夜不能寝,我怕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
我寒着眸子。
那夜之后的确想不开了,也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了。
“池儿,当年你眼里只有高博怀那个伪君子,何曾正眼看过我一眼。不过现在好了,你跟高博怀已经不可能了。”高博怀痴情道。
我心中无限鄙夷,高博怀是伪君子,那你又是什么东西,烂人一个。
思及伤心事,我眸中含泪,看似楚楚可怜,“高博怀负我,是我当初瞎了眼。那夜之后,我彻底想清楚了,皇上若是病逝,我定然是要陪葬的,如今我能依靠的就只有你了。”
我假惺惺的依靠在他怀里。
“不会的,我不会让你陪葬的。”高博怀认真诚恳的看着我道。
从那以后,我让高博怀明白,想要得到我,就得得到帝位,想要得到帝位,就得依靠我。
我认真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发现此人并非真心爱我,他装成那个样子,不过是为了和我里应外合,刺杀皇上。
他露出的马脚太多了,每次都是我替他收拾干净,否则单凭他的智谋,早就死千次万次。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有一天,能亲手杀死他。
他以为我利用他摆脱陪葬的命运,他利用我得到帝位。
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李允昊此人不堪大用,实在愚蠢至极,我还要假惺惺跟他好,让他自以为是的以为江山美人手到擒来。
放长线钓大鱼,不能操之过急,否则一盘俱损。
“娘娘,安乐侯爷求见。”
安乐候爷,我爹,他来做什么。
我让其他人退下,这老顽固上来就是给我一巴掌。
“你这逆子,还要顽劣到什么时候。”
说实话,我很想抡回去,但我能忍。
“你别忘了,你这中宫之位是怎么来的,竟然还敢蛊惑皇上,让你垂帘听政,朝中一半大臣都在弹劾你,若是侯府因为你所作所为受到牵连,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万期年怒吼道。
“你什么时候对我客气过。”我阴森森的看着他。
“哼,是你让允贤被流放到那种苦寒之境的,你赶快让皇上把他召回来。”
之前两位皇子夺嫡时,不少大臣都拥立允贤,允贤的确是很好的继承者,但要怪,就怪他不该成为我复仇路上的绊脚石。
“不可能。”
“你……”万期年被我气到没话说。
“怎么,爹爹想携带领全家一起去那苦寒之地陪他吗?”我威胁道。
“果真是红颜祸水,祸国殃民。”万期年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将我掐死。
“为什么当初死的不是你。”
我冷笑着,眼中寒意彻骨,“你现在去皇上哪里告状也来不及了,别忘了,我现在是贤后,你以为他会相信你的片面之词?”
“安乐侯爷,一步错步步错,杀不死我的,就等着被我杀死。”
万期年身形猛地一震,眼里透着股老年人的恐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