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兴元将军的战争记忆2:第一支枪和第一次战斗

玫瑰有溢 2024-06-21 07:37:32

赵兴元到1连10班快1个月了,才有了支章丘造马拐子(即马枪)。

地处鲁中的章丘县,远近闻名的,一是大葱,葱白肥嫩,淡辣中略带清甜,含有丰富的维生素和矿物质,至今远销海内外;二是铁匠出名﹣章丘人推个独轮车,一边放个火炉,一边放置其他铁匠家什,走村串镇,打制剪子、菜刀、斧头、镰刀、锄头、耙等家用、农用铁器。独轮车吱吱呀呀走到哪里,问知是章丘人,就是品牌、信得过产品。

"七七"事变后,队伍蜂起,司令如毛,紧缺的是武器,一些铁匠就转产打造刀枪。造枪是违法的,就在菜窖里,或是挖个地窖子,或者跑进山里,能拿到支什么枪,就照猫画虎仿造支什么枪。当然都是"快枪"(老洋炮放一枪后,要重新装填火药、铁砂,慢;步枪射速快,当时老百姓称步枪为"快枪")。弄截钢轨,烧红了,就叮叮当当砸起来,有台手摇铣床那就了不得了,让同行眼红死了。造枪最难的一道工序是枪膛里的来复线,子弹最难的是底火。开头那枪都比较粗糙,还有炸膛的,后来越造越精致,与被仿造的枪放在一起,简直能够以假乱真。

据《章丘县志》载,高松坡拥有一个500余人的兵工厂,可日产步枪30支、机枪2挺、手枪3支、手榴弹200枚,月产迫击炮6门。普集镇大地主翟敏蔚在浅井庄建制枪厂,研造出转盘机枪、捷克式机枪、掷弹筒,及各种步枪、手枪、子弹,自用并出售。

赵兴元的这支仿日式章丘造马枪,八九成新,是章丘铁匠的早期作品。

除了立正、稍息、前后左右转,赵兴元知道得最早的、也是最重要的军事术语,就是"三点成一线"。可他这支章丘造马拐子,缺口、准星、目标三点无论如何也成不了一线,因为那缺口和准星不在一条直线上。后来的章丘造用上1年,那烤蓝几乎跟原来一样。他这支枪龄也就1年多,那烤蓝几乎磨光了,害得他有空就得用火柴熏那缺口和准星。本来三点就成不了一线,阳光下金属再反光,那枪就更打不准了。至于枪管和枪托粗糙得仿佛带刺儿,就根本算不得什么毛病了。最要命的是在打出第一枪前,他还不知道这是支"单打一"。弹簧太硬,击发一次,撞针就把子弹底火穿透了,大栓就拉不开了,就得把大栓卸下来,鼓捣一阵子。不然,或许第一次战斗,他就能消灭一个日本鬼子。

连100多人,有十几种枪。老洋炮、章丘造、汉阳造、沈阳造(又叫"沈阳盖子",因枪栓上方像三八大盖一样有个防尘罩,故称"盖子"。沈阳造性能比汉阳造好些,章丘造初期仿沈阳造较多,后来大都仿造三八大盖)、捷克式、三八大盖、德国老套筒、法国九连登、俄国水连珠,等等。三八大盖打6.5毫米子弹,其余都是7.9毫米。叭﹣﹣勾,三八大盖的枪声带回音儿,一听就知道是鬼子来了。后来缴获越来越多,有时就难分彼此了。但若是清一色的叭﹣﹣勾,那还是鬼子。

自第一次战斗后,一听到叭﹣﹣勾,赵兴元的心就咚咚跳得厉害,眼馋得恨不能从嗓子眼里伸出个小巴掌,发誓要夺支三八大盖。

刚当八路时,全营500多人才有5支三八大盖,1连1支,2连1支,3连3支。训练、行军,扛着三八大盖的人自豪呀,大家也爱多瞅上几眼,羡慕呀,那是宝贝呀。并不是它的性能比别的枪好多少,而是缴获的三八大盖大都是新枪,其余那些杂牌枪几乎全是旧枪、老枪,甚至是破枪。像水连珠,射程远、威力大,百多米距离可射穿钢盔。可旧枪就不行了,子弹飞不多远就放横了,那准头和穿透力自然就不行了。九连登射程也比三八大盖远,子弹也多,这一点挺招土八路喜欢,可因为太旧,故障就多。副班长那支九连登,大栓经常拉不开,大家就叫它"急了用脚蹬",有时连蹬带踹的,那大栓也一动不动。

那时拿到一支枪,大家会习惯地拿只弹头,或把子弹倒过来,放进枪口里试试。弹头进去一多半了,那枪就不大行了:咣啷一下掉进去了,那枪就废了。那也得背着呀!虽然战场上还不如根棍子抡起来管用,那也是支枪,再弄些秫秸秆子,把子弹袋塞得满满的,显得枪多弹足,威武雄壮,能吓唬敌人呀!

身穿大褂子,

腰别撅把子,

叭勾一下子,

回头钻茬子。

至今在山东抗日根据地一些老人口中,还能听到这样一首民谣。说的是抗战初期,抗日军的打扮、装备和战法,难说有多少代表性,却生动、形象。那时老百姓多穿长及膝盖的褂子,有的还套件小袄,像马甲似的。部队没有统一军装,也就军民不分,一套打扮。"撅把子"是种土造单打一的手枪,像如今的猎枪似的,掰开后装填1发子弹,悄悄地埋伏在哪儿,瞅准敌人,放一枪,趁敌人还未回过神来的工夫,赶紧就跑。若再装填再打,敌人那火力就把你压住了,再跑就来不及了。

两个多月后,赵兴元的那支章丘造换成了汉阳造,当班长后变成沈阳造,后期又换成三八大盖。当副指导员后,开始用驳壳枪。这些枪支,都是由战场缴获和职务变化而配发、专用的。从山东到东北,再打到海南岛,他用过的长短枪不下十几种,步兵连、营装备的各种武器,除了小炮,几乎都用过了。1946年春本溪保卫战,关键时刻机枪突然不响了。机枪手是个刚解放过来的俘虏兵,说机枪故障。指导员兼连长赵兴元一脚踹开他,抱起那挺捷克式,一阵猛射。

他的最后一支枪是支卡宾枪,在东北缴获的。先后有3个通信员用过它,两个倒在东北战场上,就倒在他身边,另一个在朝鲜牺牲了。辽沈战役纪念馆征集文物,我采访前不久,他把它献出去了。最后一次擦拭,他不知道用了多少时间,看着,抚摸着,泪水扑簌簌滚落着。纪念馆的同志把枪拿走了,他送到大门口,站那儿望啊望啊,心头空落落的,灵魂仿佛也随着那枪走了。

如今,一些军事、兵器杂志经常介绍各种型号的新枪。美国的,德国的,瑞典的,以色列的,还有国产的,那么精致,有的还奇形怪状,那些英文,或拉丁字母,更是让他费解。可只要是枪,拿到手里,不能说运用自如,摆弄起来也绝非难事,因为他的心和它们是相通的。

"武器是军人的第二生命。"这是军人常说的一句话。从枪林弹雨中冲杀过来的老军人的感觉,那冰冷的金属,泛着光泽的油亮的木质枪托,都是有生命、有灵性的,和操持他的军人是一体的。军人的标志不是军装、军衔,而是人与枪的结合,人枪合一。一个没有枪的军人就像只没牙的老虎,在某种意义上是算不得一个军人的,起码算不得一个战士。

终于有了第一支枪时,赵兴元没有这种感觉。那时,14岁的少年就是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了,胆壮了,能够打鬼子了。

第一次战斗,无疑是印象深刻的。

那是赵兴元有了那支章丘造马拐子不久,4支队围攻莱芜县口子镇,1连的任务是在镇东15里处的吕家勤村附近打伏击。一夜行军,镇,1连的任务是在镇东15里处的吕家勤村附近打伏击。一夜行军,拂晓前赶到,将电话线割断百把米,连队就在路边的高粱地潜伏下来,等着敌人出来挨揍。

世上男孩子大都有个英雄梦,这梦又大都与枪和战场上的厮杀有关。赵兴元也不例外。还未脱下开裆裤,他和一般大小的孩子们最热衷的游戏,就是拿根棍子比画着,满世界追逐、喊叫着"打仗"。那时没有杨靖宇、赵一曼、董存瑞、黄继光这些英雄榜样。那时每到农闲时节,一些说书人就走村串乡,讲水泊梁山的一百单八将,讲《三国演义》中的五虎将,讲"精忠报国"的岳飞。他最崇拜这些英雄好汉。他最初的也是最原始的军事知识,也是从这些说书人的口中得来的;而听说东洋鬼子来了,特别是耳闻目睹了前营庄、相公庄、浅井庄惨案后,少年赵兴元就渴望有支真枪了。他不知道中国有句话,叫"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却已经见识了战争和死亡。他知道,他和乡亲们若不反抗,那屠刀迟早也会杀到他和他的亲人头上。

这回终于要打鬼子了!

他激动得有些亢奋,以至于拿枪的手一阵阵发抖。他不知道打起仗来会是个什么样儿,甚至怀疑手中这支枪能不能打响,当然也想到自己可能被打死。这是他第一次想到死。他不知道死是个什么滋味儿,也就想到了为他担忧的妈妈和奶奶。在那行军路上,在这绿油油的高粱地里,他有充裕的时间想象。可枪声一响,就觉得周身的热血一下子都冲到了太阳穴上,他就冲出去了,什么也不想了。

天亮了,隔着一条莱(芜)新(泰)公路,对面2里多远的吕家勤村升起一缕缕炊烟。一个老人一手提着粪筐,一手拎只铲子,沿着公路,默默地拾捡着夜里过去的马车留下的粪便。一辆独轮车由远而近,干涩的轴瓦声在天地间吱呀着,使这夏日的清晨愈显得静谧而沉闷。

"向前传:不准睡觉!""向后传:推一把?"赵兴元向左向右传递着口令,做着动作,班长杨树明则不时低声喝道:"掐一把,多掐几把!"

行军大半夜,一趴到这高粱地里,那瞌睡虫立刻就来了。太阳出来了,高粱地里又闷又热,个个昏昏欲睡。不能睡,也不能起身,高粱才膝盖来深,趴在那儿撅下屁股,都会暴露目标。来尿了,就侧歪身子躺着,掏出家伙方便。

赵兴元一直挺兴奋,可一想到"敌人是不是不来了",眼皮就要打架了,就使劲掐自己一把。

10点多钟,敌人终于出现了。

走在前面的是伪军,那时他们管伪军叫"汉奸队"。伪军70来人,鬼子30多,间距不到500米。伪军是黄军装,都是杂牌枪,老套筒、汉阳造、沈阳造、捷克式什么的,和八路军装备差不多少。鬼子的军装发绿,戴着钢盔,肩上清一色上着刺刀的三八大盖,还有两门"瓦子炮"(即掷弹筒,因其座板像片瓦,就叫它"瓦子炮")。一路纵队,人与人间隔3米左右,队形比较疏散。它是带着敌情出来的,知道八路军善打伏击,警惕性挺高。

伪军前边还有1个尖刀班,呈倒三角分成3组,两侧各有一组,端着枪,蹲着路边的高粱地搜索前进。路南的3个人,距1连埋伏处最近也就两三米样子,那是一目了然的。那一刻,若是有个家伙慌了手脚,情不自禁喊出一声,或是放一枪,那就只有先收拾这帮伪军了,那仗可能就被动了。因为那时打鬼子,就是要打它个冷不防,一个突然急袭就要把它打蒙,造成重大伤亡。那3个家伙居然能沉得住气,在那200多米的埋伏地段上端着枪照走。

看到敌人过来了,还带着两门"瓦子炮",不知谁突然低声说:"同志们,不要怕,敌人大炮不打人。"敌人大炮不打人,那它打什么呀?赵兴元脑子里闪过一丝疑问,却也相信了。

那时,山东八路军讲钢胆,讲沉着、冷静、慧敏。"慧敏"两个字如今少用了,那时对于大都不识字的士兵更难懂,只是讲多了,也就明白了。可讲与做毕竟有段距离,甚至就是两码事儿,特别是像赵兴元这样第一次参加战斗的新兵。敌人大炮究竟打不打人,毕竟还未开炮,而那3个伪军如果再靠近几步,就踩上他那支章丘造了。他觉得这次战斗最惊心动魄的就是那一刻了,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他瞅瞅左边的副班长张祖柏,又看看右边的老兵王炳俭,高粱叶子肥大密集,看不清两个人脸上的神色,都据枪趴着一动不动,他的心就沉静了许多。

伪军过去了,攻击信号是连长的一声哨音。距敌不到百把米远,那一瞬间之前,赵兴元看到队列中的一个鬼子还留着一撮"鼻涕胡"。

一阵猛烈的排子枪后,1连官兵从高粱地里一跃而起,疾风般向公路上卷压过去,有的边跑边向鬼子投出手榴弹。鬼子的动作是立即卧倒、射击,然后边打边猫着腰向路北的高粱地里退去。

总共只打了3分多钟的第一次战斗,赵兴元跃起的动作慢了一步,头十几米的距离上腿脚也有些僵硬,接下来就开始超越前边的人了。

他盯住了一个鬼子,那鬼子站在路北高粱地边上一棵碗口粗的杨树后边,举枪瞄准、射击。他不知道战友们射出第一阵排子枪时,他为什么没有扣动扳机,也不记得自己那平生第一枪是怎么打出去的。那鬼子距他也就20多米远,他看见那鬼子向后趔趄了一下,天哪,打中啦!那鬼子却未倒,转身跑了。

他只有3颗子弹,可再有多少颗也没用了。因为他接下来就去拉大栓,那大栓却无论如何也拉不开了。

边拉大栓边跑到那棵树后,见到一条打断了的牛皮带,上边还挂着个刀鞘。那一枪把鬼子腰间的皮带打断了。

赵兴元同志站起来,让大家看看。

战后总结,全连军人大会上,副教导员王瑞举着那条皮带和那只刀鞘,让赵兴元站起来,对大家说:赵兴元同志只有14岁,是1连年纪最小的战士,又是第一次参加战斗,可他很勇敢,冲锋时那么快,俺在他后边,撵不上他。大家看俺手里的东西,就是他缴获的。他第一次参加战斗,为什么就能这样子?俺想,就是勇敢,不怕死,大家都要学习这种不怕死的革命精神。

第一次战斗就有缴获,受到表扬,赵兴元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因为班长牺牲了。

【赵兴元出生于1925年1月,山东人,1939年7月参加八路军,1940年6月入党,历任战士、班长、排长、指导员、营长、团长、师长、副军长,黑龙江省军区政委,旅大警备区副司令员、政委。1988年,赵兴元被中央军委授予中将军衔,1990年退役。2016年7月13日在辽宁大连去世,享年91岁。赵兴元曾当选第二、三届全国人大代表,第九、十、十一届中央候补委员和第十二届中央委员,第八届全国政协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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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有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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