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给不了的答案,都在土地里

冷眼看电视 2023-11-16 16:15:54

在任何一块土地上挖掘你都会找到珍宝,不过你必须以农民的信心去挖掘。

— — 凯罗·纪伯伦 《沙与沫》

说到2023年的黑马综艺,《种地吧》一定榜上有名。这档原本被认为是“给暂时没活儿的艺人找点事情做”的节目,激活了“种田综艺”赛道,各平台的新综推荐会上都提到2024年会加码这类综艺。

这是一档有些冒险的节目:十个知名度寥寥的年轻艺人、190天的劳作、对农业知识近乎为零的储备以及在142亩土地上种出粮食的承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它都缺乏所谓的爆款基因,但最终《种地吧》就是火了。

我们相信,《种地吧》一定是切中了一些社会情绪才会成为一种综艺现象,比如对真实记录内容的渴求、年轻群体对未来的迷茫、还有在卷与躺之间应该如何抉择等。而我们更希望了解,这档在纪实画面中展现有关土地劳作全过程的节目,包含着多少关于时代情绪的思考以及它是如何做到真诚的内容表达。

在【重叙计划03】沙龙,我们请到了合心传媒导演王征宇,《种地吧》总导演杨长岭,与特邀主持人、中国传媒大学教授张绍刚,聊一聊如何向土地、向生活要答案。

吃螃蟹的人有多难

张绍刚:在《种地吧》之后,出现了很多与现实主义题材或者说种田相关的节目,比如明年好像有养猪、养马的项目,还有女孩版的项目。但其实我记得最初长岭报的项目不是“种地”,而是一个“吃面”的节目,那它是怎么变成现在的《种地吧》?

杨长岭:对,去年六月份在做分享会的时候,其实我最初是想做一个关于面条的项目。因为我小时候爱吃面,而且面条是一个全世界人都会吃、很朴素的一种食物。所以我们也做了一些前期调研,包括面粉的历史、什么时候传入中国、南北之间不同品类的面条有什么不一样、它的做法区别等等。

为什么暂停了呢?因为有一天征宇说,面条先放放,他想到了一个更有趣的点子。他说咱们去厦门种地,我们种完地之后如果想做面条的话,再去拿那些面粉做面条。我说可以啊,因为这样的话,其实我们从去年年初开始一系列前期准备工作倒没有白费,包括对土地、粮食作物的考察,都是顺理成章。所以就从面条变成了种地。

张绍刚:但我们都知道现实主义题材的创作是很复杂的,策划时要克服的最大难点是什么?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或情况?

杨长岭:最难的部分,其实是因为它是个新形态节目,所以我们开始不知道拿什么样的方式来做。碰巧那段时间不是有一个节目叫《克拉克森农场》播出了吗?我们去看了,发现也有点不太适用于我们想做的形态。因为我们想去找一些年轻人种地,而这个节目的主人公,他是个特别有钱的人,是农场主,他花钱买机器、雇人,然后自己在旁边以旁观者的方式看,这对我们的参考意义不大。但我们也获得了一些灵感:它真正做了从播种到平地一直到收获这样的全过程。

《克拉克森农场》剧照

明确了这个点以后,我们就想种地这个新形态要怎么具体去做。首先一个共识是真实,要真实地种地、真实地记录。定下来这点,在哪儿种又成了问题,南方还是北方,在我们拖拖拉拉想去哪儿种的时候,天气已经冷了,所以最终定在了南方。

那么种什么呢?我们想要把粮食安全问题当作节目一个核心来体现,所以要种基础粮,也就是小麦、玉米、水稻,但因为已经到了冬天,所以决定就是种小麦。

当然,最难的还是谁来种。因为不管是平台还是客户都很难认可说十个没有什么名气的人去种地,客户或者平台对节目的要求是你有没有热搜、有没有话题亮点、有没有戏剧冲突。反正这个过程就很难,对吧?我们只能反复去刷脸、去用各种方式说服各方去用这十个年轻人。

王征宇:其实还是要感谢平台的,因为对于他们来说《种地吧》确实是有风险和突破的事情,谁也没有把握素人的节目有人看对不对。所以在这个过程中,最难的是立项,而后面的拍摄其实很简单。对于导演来说,我要去试种一遍,找一块实验地,然后按不同的方法去种。这其实是跟游戏测试是一样的。

但还有一个难的地方是什么,是没有“挂”。所谓挂,就是咱们常说的“砸现挂”,是一个能引发讨论的东西。比如脱口秀节目或者舞台表演节目舞台上的所有的东西,所有的梗,都是在线下机构反复排练,是可控的。

但其实是我们是没有“挂”的,那么“挂”从哪里来?只能等待。这其实是从时间和空间设定来换的内容,我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刚录制第一天光割草没有内容,后面还又下了三天的雨,我们就只能等。这是个很煎熬的事情。不过现在我们已经习惯了,就等等呗。

张绍刚:我可以揭秘一下,你们觉得10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在一个地里面呆7个月,你们认为会没有冲突吗?不可能,对吧?但我们不会放的,因为那样的热度不是我们想要的。

说到这,我觉得正好引出了一个好问题:在现在整个综艺市场上,这种没有什么冲突的,不追求戏剧化的,平淡的内容,大家是否会担心无法迎合大众娱乐化的需求?

王征宇:这正好回到我们说“难”这个话题了,前面说的是客户那边的“难”,怎么说服他们、怎么码盘子。其实拍摄也有难度,每个阶段都有,剪辑时就更要命了。

《种地吧》完全是个新形态,包括BGM的节奏风格以及镜头运用都和传统综艺不一样,我想让它更偏纪录片的风格,不要音乐从头到尾铺满,真正有情绪起来再放音乐。然后,剪辑就给我平着剪,不要怕镜头的重复让观众感到无聊。这个过程其实挺痛苦的,因为剪辑之前也没做过这样的片子,等于我们经历了很长的磨合时间。

最好的剪辑永远是你剪的,就像没剪过一样,这是最难的。导演的工作,最难的就是导的就跟没导过一样。其实我觉得对比其他节目组,我们节目组最大的难度其实是别的节目组是花50%的时间来设计,花50%的时间来执行,我们是花50%的时间来设计,花50%的时间去把设计的痕迹抹掉,这个是最难的。

尊重土地就是真实

张绍刚:那么对于这个项目是不是成功的?你们是如何判断的?

王征宇:我们对这个项目的判断一直是,这些年轻人,能上热搜了,哪怕只有一次。那就是成功的,因为它是个新形态,而且没有人天生带流量来的。当然也感谢合作方、平台方,包括张老师帮我们做宣传。

我们在选人时是经历过海选还有面试的,包括试拍。试拍就是每个人拍三天,正好秋收的时候,你只要镜头一送回来就知道谁好谁坏了。为什么要试拍,因为如果任何一个观众不认可他们是在种地的话,就是这个节目最大的失败。

在正式节目开播之前,其实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抖音号,但我们定下来的原则就是不要宣传。因为想让观众觉得,大家是在踏踏实实地干一件事,包括我们先导片做得像科教片一样,也是这个原因。要让大家认识到就是种地的意义和他们在认真落实这个事情。但凡前面,比如说在第一期、第二期大家觉得这个节目很好玩,那这节目就完蛋了,它不能好玩,后面有的是好玩的东西,前面关键是定性。

张绍刚:其实就是逆宣传。在开播之前,一点宣传的东西都没有。播出之前谁都不许宣,谁都不许发微博,想记录但是不能发,直到正式播出。

杨长岭:对,剪辑的时候,我们把一些比较娱乐性的,他们之间开玩笑的东西都拿掉了。

就是想说,先不管这个节目热度怎么样、好不好看,就先真真实实让大家看到有10个人在踏踏实实种地,在这里干了一个事儿。包括后来大家觉得第四期、第五期好看了,是因为他们已经认可了这些人做的这个事,又因为这个事认识了这些人,所以自然而然会觉得好看一些了。

王征宇:对,主要是先立事,再立人。第一期水稻,第二期开沟,第三期化肥,这三个事儿立下来之后,第四期才能稍微放一点娱乐性的事情。我们希望大家认可这是个很严肃认真的工作,然后再说别的。其实我个人比较不喜欢那种存在感很强的后期,我们也在规避这一点。

我们每个人的一生都可以写成一本书,但是有多少人真的能写书,能写出来的都一定是好书?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个体,所以在制作的理念上,我们不担心我们花了200天的事情它会剪不出来,它一定是一个好故事,或者能剪出来的故事。只不过如果剪差了,那就是我们的责任,剪好了它就能出得来,就是这个道理。

张绍刚:我听说《种地吧》的素材量大到惊人。一般的节目一天大概有两个T左右的素材,那《种地吧》一天能有多少?

杨长岭:十个左右吧,可能会更多,我们有70多个机位。我给他们算过,来嘉宾的情况下平均应该是20个T。如果这个嘉宾待的时间特别长,能超过30个T。

为什么单期素材量这么大?因为我觉得是我们做这种现实题材的真人秀,我们要干的一个事就是纪实,原原本本地做个记录出来。其实在这个过程中会有一些摇摆和阻力,比如征宇老师说上热搜的问题,但我们还是觉得要坚持自己的内心,要做记录、要真实。

张绍刚:两位导演会把自己的表达放到节目里面吗?

王征宇:我觉得这应该是一种个人的风格和思考吧。

导演这个职业他还是有一点点门槛和作用的,比如电影导演,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风格,综艺导演也是一样。

比如说《见字如面》的导演关正文老师,他的文化类标志是非常清晰的;比如说严敏,对世界不满就是他的标识,他怎么都得往他的作品里加一点他的表达。而这种风格,和每个人的从业经验、社会阅历、教育背景有关。

为什么关老师他做的都是文化类的?因为他原来是做出版的;马东老师,无论《乐夏》还是《喜剧大会》,都会呈现一种语言类型风格,这是因为他最早是做主持人的;还有严敏老师,他的很多作品都有非常清晰的影像桥段,比如《我可以47》里面的末日桥段,因为他是学电影的,上戏戏文专业毕业的戏剧编辑,所以他会从编剧、电影的角度来思考问题。

而我呢,我原来是记者,跑民生新闻的,时政公检法都跑过。这就是为什么我的节目没怎么去过城里,总是在乡下 ,包括《哈哈哈哈哈》这种比较偏娱乐类的也是。这是因为,偏现实主义的题材,跟我的从业经验更符合,我也更容易找到表达的抓手。

我做新闻的时候,我的老师教我最重要的一句话就是,做新闻,你不要去告诉别人这个事情是个什么事情,你是要反映事实,叙述出来,让大家自己去感受。

最好的新闻评论是什么呢?最好的新闻评论是你说的这个话不代表你自己的强烈的观点或者取向,但是有很多观众看完这个新闻之后,你说的话正好到他心坎里了,和大部分人的认知是趋同的,那么这就是最好的新闻评论。

所以我们后面做的节目其实都是走的这个方向,第一个记录事实,让大家自己去感受;第二,我提供的情绪价值不会明着跟你说,但是在这个过程当中你可以感受到少年的力量和土地的力量,感受到他们的付出,他们每个人对此的理解,而你看完以后也会有自己的理解。

杨长岭:对,我补充一下,节目中一切都是真实的,像他们的互动、唱歌这些都是。我们只是在做记录。

张绍刚:我也有挺深的感触,比如说我知道我会送他们一辆三轮车,我也不知道两拨人会往沟里开,然后他们就在下面说,张老师,确实你这车马力太横。包括我送给他们这车他们都不知道,是我直接在网上订了,然后直接发货,他们才突然看到。所以这怎么可能是台本儿?这就是自然生活,这就是纪实记录,用影像来把每个人真实的状态来呈现出来。

在“害怕”中期待

张绍刚:《种地吧》第一季的成功,不免让人期待第二季。因为制作经验丰富了,所以我们会好奇第二季是不是有一些创新的地方?

杨长岭:月底就正式开机了,十个小孩其实放下行李就要开工了。创新上倒没什么困难,但是我现在有点害怕,有点提心吊胆。

这个感觉跟去年差不多,因为去年开工之前我也有点担心。142亩,这么大的土地,这10个人又没干过,能不能把它做出来?也不知道天气怎么样,不知道能不能种出来,也不知道节目长什么样子。

今年比去年好一点的是,我知道他们142亩是能种出来的,也知道他们经过一年的训练之后,现在能干这事。但第二季它的整个种植的土地面积,包括他们所做的那些事儿,可能跟第一季相比有升级。比如土地面积会大很多,所以我现在又担心他们能不能干下来了。

张绍刚:肯定不能是简单的重复,简单重复他们也不愿意。

杨长岭:肯定不是把去年的活再干一遍,我个人的感觉应该是,像是一个连续剧的后半段。

王征宇:第一季是从零开始,他们慢慢学会种地,并且和土地产生连接,并且最后有收获的一个人生的故事。

那后面还要讲什么故事?我们有很多故事还没讲。例如我觉得农业安全、粮食安全是我们国家未来重中之重,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或者说我们要推进生态化农村或者推进规模化能力的种植,因为我们部分地区农业种植的技术还是比较落后的,那么我们做这个节目为什么不可以是为了这些愿景?

《种地吧》本质上绝不是为了这10个人红,也不是为了我们能赚钱,当然这两个有的话最好。但是你做任何东西都要起到一个叫传道、授业、解惑的作用。我做什么事情才能让更多的年轻人参与到这个乡村建设当中来?我要告诉大家,做农业是能赚钱的,怎么赚钱是这10个人接下来要思考的问题:你种完基础粮之后你还能种些什么?你都种完了之后你又要怎么做?品牌溢价,或者你怎么做这个副产品的开发?你怎么做地方文旅的建设?这是这10个孩子和我们未来要思考的事情。

杨长岭:刚才说到了产品线的问题,上一季最赚钱的其实是玫瑰花,这一季还要做吗,还是做新的?还有想做没做的盲盒什么的,要不要落地?以及大家都说的羊,赔了个一塌糊涂,第二季还干吗?我不知道。这些问题留给十个勤天,这是十位董事们需要判断和选择的事情。

张绍刚:那么第二季会有做大做强的可能吗?

杨长岭:前段时间我们一起在商量的时候,这个问题他们自己也没想透,但是有一些小点子,比如说他们想自己正儿八经的把这公司像个真正的公司一样去做下去。打个比方,十个勤天说我想养什么,这时候他自己就要像在公司一样去写计划,去做盈亏,然后董事会还会讨论之后干啥,同意才能去干。如果说第一季是我想干什么自己就打电话去联系,第二季会更像一个公司,要先去自己去做预算、做调研报告。

张绍刚:但这里会有个无法回避的问题,他们已经不再是素人了,不再是第一季那种状态了。这会不会对第二季有什么影响?两位老师又怎么在最大程度上保证第二季真人秀里面“真”和“秀”的关系?

王征宇:我觉得这些小孩他的基础品质是好的。我在去年第一期的时候曾经跟他们开了个会。我说谢谢大家来录制这个节目,我知道大家可能有不同的想法。我们这个行业是一个非常畸形的行业,有很多一飞冲天的故事,但我告诉大家这个行业的工作机会主要靠什么?靠回头客。所以我希望大家既然接了这个工作就一定要做好它;

第二,我现在没办法告诉大家在未来会收获什么,但我告诉你一定会有收获,有可能是麦子,有可能是友谊,有可能是对人生新的理解和看法;

第三,我觉得在节目播出之后就是两种可能性,如果节目做垮了,那么你就当来参加了工作就有个露出机会。如果节目最后播出了红了,我希望大家能够记得,你自己真正花心思去付出的这件事是什么。

杨长岭:真人秀它本质上就是个压力测试,在压力之下他们能迸发出什么样的能量我们推测第二季的压力会更大一些,因为第一季还是简单,毕竟土地面积也小,他们干的事不多。

透露一下,大约上个月我们和十个勤天碰了一下,问了问第二季他们想干什么?他们自己总结出来了一些遗憾,包括他们种辣椒、水培和无土、太空蔬菜这些,这一季或许会再去做弥补。

张绍刚:今天因为时间的原因,就只能和大家分享到这了,我们再做以下最后的总结发言。

王征宇:其实种地这个节目没有什么特殊的,如果非要说特殊的话,就是用坚持完成所有的事情。他不管是项目从立项开始的坚持,还是十个小孩的坚持。在我们这个行业其实坚持是最难的,但坚持是一定是最有收获的。我从来不觉得我们做节目比别人聪明,但是我们比别人能够坚持,就是坚持不变形。很多的事情它是容易变形的,希望各位能有成熟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在人生的路上能够坚持自己的方向不变形,不被更多人感染。

杨长岭:我们当时录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杂念,因为每天都是看着自己脚下的地,很少去想后天的事。接下来第二季马上也开录了,所以我们,包括他们10个人,肯定还会是继续踏踏实实把这块地、去把这个手里的工作来做好,我们肯定会保持这个初心不会变的。谢谢大家的喜欢。

张绍刚:他们就是和所有人都一样的普普通通的热血少年,替看节目的大家来经历种地的过程,跨过那些似乎无法去克服的障碍,然后大家携手走过。所以我觉得大家和他们才能够真正的有同呼吸共命运的感觉。相信在第二季这种感觉只会更强烈而不会有丝毫的改变。再次感谢大家喜欢《种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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