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漫过运河堤岸，青石板上漾着粼粼波光。十四岁的马思艺蹲在码头台阶上，手指头抠着布书包磨破的边角，远处货船拉响汽笛，惊飞芦苇丛里两只夜鹭。
花街深处飘来芝麻烧饼香，谢望和踮着脚尖数着胡同串子家的灯盏。自从马奶奶把思艺接来这条七百年的老街，总有人对着她褪色的蓝布衫指指点点。那天晌午，三梁扯着嗓子喊"野丫头"，谢望和抄起河边晾衣竿就冲过去，惊得运河里运煤的拖船都偏了航向。
"瞅你那书包都快散架了。"周老爷子往搪瓷缸里续着茉莉香片，眼风扫过躲在灶台后头的三个半大小子。谢望和攥着攒了三个月的早点钱，邵星池兜里钢镚叮当响，周海阔把新买的《七龙珠》漫画拍在桌上："换这个够不够？"腊月廿三小年那天，印着米老鼠的新书包搁在八仙桌上，马思艺睫毛上凝着霜花，嘴角梨涡比运河解冻的春水还清亮。
周家小饭桌的八仙桌总挤着七八个脑袋。油焖茭白混着运河鲤鱼的鲜香里，七十岁的周宴临敲着筷子说古："当年漕船过闸要唱三天大戏，船老大往水里撒铜钱求河神。"顾阿莲端着腌笃鲜进来，瞥见儿子陈睿在本子上画连环画，运河帆影化作超级赛亚人的披风。花窗漏下的日头挪了三寸，故事说到滚水坝石缝里嵌着的碎瓷片，据说是乾隆爷南巡时打翻的茶盏。
二月二龙抬头，谢望和领着马思艺爬上庆安会馆的戏台。飞檐下铸铁风铃叮咚，百年前商贾们在这听昆曲谈生意，如今成了半大小子们的秘密基地。邵星池把爷爷的罗盘摆在青石板上："我爸说运河底沉着明朝的锚链。"周海阔突然指着对岸："看！王和平爷爷又在捞石头。
七十岁的巡河人背着竹篓沿堤走，布鞋底沾着运河泥。二十五年前那个星月夜，他在四女寺渡口捡到块带凿痕的青石，谁料竟是康熙年间滚水坝的筑石。此刻他弯腰拾起半块带釉的瓷片，说不定能补全周老爷子故事里缺失的章节。清明雨沾湿了杨柳青年画，少年们挤在文化站看老匠人勾勒《鄚州庙》。画中捕快锁链哗啦响，谢望和突然想起什么，拉着马思艺往运河码头跑。暮色里拖船拉响汽笛，三十年前王和平就是在此处听见大运河的召唤。对岸工地塔吊旋转，新建的地铁隧道正从河底穿过。
立夏那天周家小饭桌添了酸梅汤，顾阿莲绣着"浪里白条"的绢帕当桌布。周老爷子摩挲着老茶壶："申遗成功那年，一百多个国家的人来测运河水质。"马思艺的新书包里躺着泛黄的作文本，首页写着："我的妈妈住在运河支流经过的县城。"谢望和把航模比赛奖状折成纸船，放进漂着槐花的水面。
蝉鸣撕开暑气时，少年们在老渡口遗址发现块带绳痕的拴船石。文物保护碑立在芦苇深处，王和平的巡河日志又添新篇。周老爷子指着手机新闻："《北上》电视剧要来咱们这儿取景。"邵星池翻着剧本草稿笑出声："谢望和这名字，跟咱班学霸倒是对得上号。"
秋风掠过重建的斜港大桥，马思艺攥着妈妈寄来的信蹲在石阶。邮戳盖着运河上游小城的名字，信纸带着栀子花香。谢望和把航拍器升到三十米高空，镜头里运河如碧玉嵌在金色稻浪中，千年波涛藏着无数待续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