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的日头刚爬上柳梢头，赵建国就站在穿衣镜前整理领口。深灰色中山装的袖口有些发白，这是十年前老伴在百货大楼扯布给他做的。退休半年，那些笔挺的西装像是突然缩了水，套在身上总觉着哪儿不对劲。
"爸，你女婿的车在楼下等着呢。"女儿探进头来，见他还在摆弄衣领，噗嗤笑了，"回表舅家又不是去作报告，您至于这么讲究吗？"
老赵的手顿了顿。镜子里的人两鬓斑白，眼角的褶皱里还嵌着去年视察工地时沾的灰。上次见表舅还是五年前换届选举，秘书往后备箱塞了两袋有机大米，车开进村口时鞭炮炸得震天响。这回他特意嘱咐女婿开私家车，后备箱只躺着两瓶用报纸裹着的茅台。
柏油路变成石子路时，老赵摇下车窗。冷风裹着柴火味灌进来，远处青砖房上歪歪扭扭贴着的"光荣之家"褪成了粉白色。车还没停稳，表舅已经搓着手迎出来，藏蓝棉袄蹭着门框掉下一块碎屑。
"建国啊！" 表舅的嗓门震得院里芦花鸡扑棱翅膀，"你说你，打个电话就行，大冷天还......"话头突然卡在喉咙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女婿拎出来的茅台酒盒。
老赵心里咯噔一下，眼前表舅的嘴角正在微微抽搐，像是看见什么腌臜东西。
"这、这是假酒厂查封的证物吧？"表舅突然压低声音，枯树皮似的手抓住他胳膊就往屋里拽，"上个月县里打假，老王家女婿就栽在这红带子酒瓶上......"
堂屋里八仙桌擦得锃亮，搪瓷缸里的茉莉花茶腾着热气。老赵摸着中山装第三颗纽扣，那里本该别着D徽。表舅妈在灶间剁肉馅，菜刀撞击案板的声音像急促的鼓点。
"尝尝我自个儿酿的。"表舅从五斗柜深处摸出个盐水瓶，琥珀色液体晃出细碎星光，"用后山野葡萄泡的，可比那些花架子实在。"老赵仰脖灌下一口，酸涩在舌尖炸开，混着土腥味直冲脑门，却让他想起四十年前两人蹲在知青点喝地瓜烧的夜晚。
厨房突然传来瓷碗碎裂声。表舅妈举着锅铲冲进来，脸涨得比灶膛里的火还红："小梅把红烧肉倒进泔水桶了！非说你胃不好不能吃油腻......"
话音未落，穿玫红羽绒服的年轻媳妇已经扭进门来，手里塑料袋沙沙作响："表叔别见怪，我爹今早现挖的冬笋，您带回去炖汤最养胃。"她指甲上的水钻在晨光里闪啊闪，"对了，我弟在城建局临时工干了三年......"
老赵感觉有蚂蚁顺着脊椎往上爬，一脸的尴尬，不知如何对小梅说。此时，表舅突然站起来，佝偻的背绷得像拉满的弓："滚回你娘家去！建国退休了，是来走亲戚的，不是来办公的！"
散装白酒在搪瓷缸里泛起涟漪，表舅叫建国喝酒，不要听小梅胡说。老赵望着窗棂上的霜花，屋外传来小梅“帮不了我弟转正，还有脸坐在这里喝酒”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