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35岁,连续13年都在考公。
上岸端铁饭碗是我爸的执念。
为了逼我服从他的支配。
他绝过食,喝过毒药。
跑到我上班的地方胡闹,逼我被开除。
这次骗我说我妈得了绝症。
夜里我想趁着他们睡着了偷偷溜走。
再听他们的我这辈子就毁了。
没想到被我爸察觉,他抢走我的身份证和手机,还狠狠扇了我一耳光。
「没出息的东西,还想跑?」
「乖乖给我回去看书考试,再跑打断你的腿。」
1
我捂着火辣辣的脸。
觉得无比绝望。
「不考了,打死我也不考了。」
我爸又狠狠踢了我几脚,边踢边骂我:
「这么多年都考不上,真是丢人。
「你就是个猪脑子!」
我瞪着他:
「我就是猪脑子,我也考不上铁饭碗,你以后别指望我了。」
——啪——
巴掌声很响,惊着村里的狗开始叫唤。
我咬着渗出血的嘴唇死死盯着他。
他像发疯一样,把我的手机摔在地上,跳着踩踏。
一边踩一边说:「我让你跑,我让你跑。」
我的眼泪突然止不住了。
我哭着说:
「爸,你女儿今年35岁,如今就算考上也没有多大前途,我现在可以挣钱给你们养老,求求你别再让我考试了好吗?」
我爸一脸冷漠。
「一件让我长脸的事都没做成,你还有脸说自己35岁?」
「我张大强的儿女,必须吃公家饭。」
2
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的我,鼓起勇气跟我爸说:
「可我知道自己的水平,再复习多少年我都考不上。
「您替我做了35年的主,能不能让我做一回自己的主,别再考了?」
我爸瞪大了双眼,又要准备动手:
「不考?那我白供你上这么多年学了?
「你哥能考上你就考不上?
「我看你就是不想学,欠收拾。」
我:「……」
他又开始胡搅蛮缠了。
我哥考的是村官,之后考的乡镇公务员。
我爸很少跟我「讲理」,除非我「听话」。
大学刚毕业时,我也很想考公上岸端铁饭碗。
可我爸只让我报国考,他说这样才能给他长脸。
万分之几的录取率啊!
两年没考上,也不能继续参加国考了。
我爸又让我考研究生。
起因是我们县人才引进,名校的研究生直接给正科待遇。
名校的研究生不比国考容易,可我爸不听。
「你考个清华北大的研究生,回来直接当领导。」
连续几年考不上后,我第一次反抗我爸,决定考事业编。
可我爸坚决反对,他甚至当我的面喝了老鼠药。
惹得一众亲戚骂我不孝。
后来我妈说漏嘴,原来他喝的是碎了的钙片。
自那以后我爸不装了,他选择用简单粗暴的方式跟我沟通。
在他口中我成了蠢货,笨驴,猪脑子。
他已经很多年没叫过我的名字了。
他按照他的想法给我定目标,然后把考不上的原因全部推到我头上。
因为我不聪明,我不听话,我不努力。
3
我妈从屋里出来了。
这位在电话里呼吸都困难的妇女,走起路来脚下带风。
她在我爸耳旁悄悄说了几句话。
然后故意很大声地说了句:「反正没了身份证和手机,她哪都去不了。」
我爸不解气地瞅了我一眼,在已经碎成渣的手机上又踩了几脚,回屋了。
可怜的手机。
一天前我们都还光鲜亮丽,穿梭在大都市里。
如今在这千里之外的乡村,一同碎成了渣渣。
「你爸这个臭脾气,亲闺女还下这么重的手?」
我妈眼神关切。
她要摸我渗血的嘴角。
我躲开了。
「妈叫你回来是为你好。你要有个铁饭碗,将来在婆家也是腰杆硬的。」
说着我妈哽咽了一声,「不像妈,一辈子家庭妇女,在你爸跟前永远低着一头。」
我妈眼神关切。
这样的眼神我已经看过很多次了。
前几年成绩出来后,像今天的这样的情形都会上演一遍。
我说我以后不考了,我爸说不考试就打死我。
然后他开始动手,过一会我妈出来抹眼泪劝我。
在我妈怀里哭一场后,我继续重复之前的魔鬼日子。
4
「妈,你累吗?」
我妈先是一愣,然后拉住我的手说:
「你再坚持一下,考上了后半辈子就享福了,不用像妈这么累了。」
可我是真的累。
每天早上骑40分钟小电驴去县城上班,晚上再骑回家去。
我爸不同意我在县城租房,他说要监督我学习。
盯着我看书到12点,才可以休息,周而复始。
周末节假日全天在家看书,哪都不能去。
白天上班赚钱,晚上熬夜备考。
我像一台机器,比高三的时候还忙还累。
县城里没什么大企业,一开始我在一家小记账公司里身兼数职。
连续加班几次后,我爸跑来找我们老板:
「我女儿是要考公务员当大官的,你不提供个好环境让她复习,还敢让他加班?」
老板很支持我考公,然后把我辞了。
县城不大,我爸闹了几次后,很多老板都知道我上班是混工资,考试才是目的。
我换了很多工作,饭店服务员,物业管家,酒店保洁。
这些工作用学历的越来越少,用体力的越来越多。
我每天回去都累瘫了,哪还有精力复习?
但我爸有很多办法督促我。
扯头发,用针扎,用打火机里电子器,或者直接动手。
他一边粗暴地替我做决定,强行干涉我的生活。
一边又说我已经是成年人,要经济独立。
非但不能朝家里要钱,还要每个月给他们交生活费,赡养费。
既要考试,也要挣钱。
他的既要又要,让我变成了亲戚朋友眼中的怪胎,一个对考试执拗的疯子。
岁数越来越大,成绩越来越低。
5
「何桂枝,你累不累?」
我冷眼看着这个曾经让我无比心疼的女人。
我曾不止一次的暗下决心,将来赚钱了一定要把她接出去享福。
这么多年,我一直天真的以为她在我爸跟前唯唯诺诺的,过得不容易。
直到这次我妈骗我回家,我才明白。
她不是我爸这个家庭暴君的受害者,而是他的帮凶。
她用受害者的方式跟我共情,然后用关心我的方式道德绑架我。
让原本早有机会摆脱原生家庭束缚的我,一次次因为母女情深,越陷越深。
其实我早该想明白的。
前年考完后,我一张车票躲到离家很远的地方。
离开时下了很大的决心,要彻底和这个家告别。
要怪就怪自己不够狠心。
过年的时候忍不住用新号码给我妈打了电话。
隔着电话就听到我爸的咆哮:「最好死外面,一辈子别回来。」
我妈说:「你给我转点钱,我给你爸买套新衣服,再买点好烟好酒,他的气就消了。」
如今回想起来,我是真够蠢的。
亲生女儿一年多没消息了,父母第一时间没想着关心她过得好不好。
一个让她死外面,一个想着榨干她的劳动价值。
他们从来都没有真正在乎过我。
他们不在乎亲情,不代表他们不会利用亲情绑架我,一次,两次,很多次……
比如这次。
我妈亲口在电话里说她快不行了,临死前想见我一面。
6
「何桂枝,我的亲生妈妈,你到底累不累?」
「为了控制我榨干我,你陪张大强演了这么多年戏,真的不累?」
被撕掉面具后,我妈有些不自在。
眼神躲避想岔开话题:「你是不是饿了?」
「回答我的问题。」
「当妈的都是为了儿女,不累。」
我冷笑一声:
「你每天都要装出一副伟大母亲的样子,真不累?」
我妈:「我……,你饿了吧,我去做你最爱吃的酸汤面。」
「我不爱吃酸汤面。」
我从来就不喜欢吃酸汤面。
很小的时候,她给我夹了块哥哥不吃的肥肉。
我也不想吃,我妈拿筷子直接打红了我的手。
自那以后无论我妈做什么饭菜,我都要表现出吃得很香的样子。
否则就是不听话不懂事,不识好歹。
「小倩,从小到大你不是最爱吃酸汤面吗?」
「我再说一遍,我不爱吃酸汤面!
「我喜欢吃瘦肉,我喜欢吃油烀饼,我喜欢吃很多东西。
「我就是不喜欢吃酸汤面。」
……
过去这么久了,没想到儿时的酸汤面,已经从嘴里酸到了眼睛上。
我擦掉眼泪,淡淡地跟我妈说:
「你走吧,顺便给屋里那位带个话,我是不会去考试的。」
我妈脸上一阵尴尬。
丢下一句「我不管你了」,就关门回屋了。
屋里争吵了好一会。
听声音像是张大强要出来打我,被我妈拦住了。
7
我找出昔日用过的复习书,开始坐在院子里一页一页扯。
扯得很仔细。
每扯下一页,我像是扯掉了缠住我三十多年的绳索,身心都会轻快一分。
我妈早起看到我时,我已经撕了半院子,还没有撕完。
「真是作孽!」
我妈返进屋内不一会,我爸连裤子都没穿,拎着皮带一瘸一拐冲到我跟前。
这是他第一次用皮带打我。
皮带打人听着声音很大,但由于受力面也大,麻木感更重一些。
不像细棍子打人时那种割肉的疼。
不过麻木感消退后,挨打的地方很像被针扎。
这种感觉陌生又熟悉,当初夜里看书犯困时,我爸用这个办法帮我提过神。
比咖啡效果好多了。
我爸打累了,点了个烟在一旁喘气。
我妈这才走到我跟前关心我疼不疼。
我冷笑了一声问她:
「都说打在儿身,疼在娘心。
「他刚打我的时候,你的良心疼没疼?」
我妈脸上闪过一丝羞愧,小心翼翼看着我爸的脸色。
「你赶紧跟你爸认个错,就说会好好复习考试,要不然他还会打你的。」
我又冷笑了一声:
「有本事就打死我!」
我爸扔掉烟头:「那我就打死你。」
话音刚落,眼前一道黑影。
皮带铁扣直接打到了我耳朵上。
嗡嗡的。
9
「张大强你疯了,这样会把她打坏的。」
她拽着张大强往后退了几步,转头过来指责我:
「他是你爸,你就不能服个软?大清早吵不怕村里人说闲话?你35岁没嫁人就已经够丢人了,今天这么一闹,我连门都不敢出了。」
「上了大学却没个稳定工作,这才叫丢人,丢死人。」
这夫妻二人你一言我一句,开始争论。
我更丢他的人,还是更丢她的人。
他们肆意践踏我的尊严,任意操控我的命运。
我这前半辈子都被他们毁了。
他们此刻想的,却是面子。
我摸了下耳朵,有血。
很好。
张大强这一下,打消了我对张大强多年的恐惧,也打散了我跟这个家最后一点关联。
我转头回到了自己的小牢笼,静静躺在床上。
「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吃你们家的一口饭,喝你们家的一口水。」
张大强当年绝食威胁我的时候,我妈在夜里偷偷给他做饭。
但我不会有这个待遇。
闭上眼,那句话在我心里越发清楚了。
不自由,毋宁死。
我妈关门前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里面或许有担心,或许有悔意。
又或许只是: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你好,你这孩子怎么不识好歹?
迷迷糊糊的,我听到他们两人的对话:
我妈:「她就这么不吃不喝躺着,不会出啥事吧?」
我爸:「死了才好,免得以后出门被人笑话,说我白供养了一个大学生。」
我妈:「别说气话,你不该打脸,让村里人看见又该说闲话了。」
我爸:「少废话,今天去镇上,把她卡里的钱全取出来。」
我妈:「这丫头过得细致,应该存了不少。」
我爸:「把她那屋的门从外面锁死,这次不能再让她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