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如意》作者:暮兰舟

冰悦谈小说 2024-11-07 18:10:39

《吉祥如意》

作者:暮兰舟

简介:

京城张家,是太后娘家,一门两侯,寿宁侯府和建昌侯府,占了整整一条张皇亲街,皇恩浩荡。

但富贵荣华是主子们的,吉祥和如意是侯府家生子,祖祖辈辈都是家奴,如意是丫鬟,吉祥是小厮。

不出意外,他们的命运是像父母那样生一窝小家奴继续伺候侯府的大小主人。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吉祥如意打算换一个活法,此生不愿为奴!

精彩节选:

在京城顺天府西城,有一条宽广的街道,住着张皇后的娘家人,人们把这条街叫做张皇亲街。

当今弘治皇帝独宠张皇后,后宫无妃,一夫一妻。爱屋及乌,为表示对皇后娘家的恩宠,弘治皇帝将张皇后的两个弟弟都封了侯爵,寿宁侯和建昌侯,两座赐造的侯府占据了整条街。

寿宁侯府是长房,张家祠堂所在,位居东面,俗称东府。

建昌侯府是二房,位居西面,俗称西府。

东西两府的张皇亲们过着呼奴唤婢、前呼后拥的奢侈生活,两座侯府蓄养的家奴足有一千多人。

西府西面的倒座房里,有一百多家奴居住,因这里有一口甜水井,上头有个砖石垒砌的井亭、还用条石在水井上面砌了四个井口,所以,这一带的倒座房就叫做四泉巷。

四泉巷,井亭,此时正值盛夏,知了正撕心裂肺叫的聒噪,一阵阵声浪仿佛要压过热浪。

井亭里,两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坐在小杌子上,面前各有一个大木盆,脏衣服泡在盆里,被孕妇按在搓衣板上揉捏搓洗,发出阵阵“嘭嘭”声。

圆脸孕妇脸上的汗水如珠儿般坠下,她烦躁的将手中脏衣服往木盆里狠狠一摔,说道:“怎么这么难洗,半天都搓不掉!”

一旁杏核脸、长相清秀的孕妇捡起湿衣服瞧了瞧,又闻了闻,“鹅姐莫急,好像是血渍,不好洗,再搓就把衣服搓破了,我去厨房拿点碱面和白醋,化了这血渍。”

鹅姐原是农户之女,八岁时遭遇灾年,被侯府用一对大鹅买进来当丫鬟,顺口叫她鹅姐。

妇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扶着高高隆起的肚皮,从小杌子上缓缓起身。

瞧着肚子,已经快临盆的模样。

鹅姐说道:“刚子家的,不着急,你慢慢走 ,顺便去我家里,把炕桌上的桂花糕拿来,咱们一起吃——我肚子里八成怀了个馋虫,这早饭吃了没多久,又饿了。”

这个被鹅姐称呼“刚子家的”的漂亮小妇人,被买进西府当家奴时已经成年了,就是专门用来配小厮的——张皇亲家东西两府的小厮到了二十五岁,主人会把府里到了年龄的丫鬟配给他们当老婆,比如鹅姐就被配给了鹅姐夫。

一来是为了滋生人口,家生子比外头现买的用起来顺手放心。二来是稳住这些成年的家奴,避免生二心,有了小家、生了孩子,把日子过起来,一家子的身家性命都拿捏在主人手里,必定忠诚可靠。

那一年,西府的成年丫鬟不够分了,男多女少,她是从外头买来的,配给了看门护院小厮刚子,就都叫她刚子家的。

鹅姐性格爽利,体格强健,在家说一不二,当家做主,婚后还是称呼她鹅姐,丈夫随了老婆的名字,被叫鹅姐夫。

“可不是,我这里也有个馋虫。”刚子家的摸了摸肚皮,笑道:“月份越大,胃口越大,我昨天蒸了枣糕,拿来一起吃了再洗衣。”

过了一会,刚子家的把桂花糕、枣糕、一壶粗茶、两个粗陶茶杯,并碱面团和白醋都装在竹篮里,回到井亭。

鹅姐将碱面涂在污渍上搓洗,衣服上那块“乌云”很快变淡了,再把衣服平摊在搓衣板上,淋上一些白醋。

等待“乌云”彻底消散的空挡,鹅姐和刚子家的一边聊家常,一边分享着零嘴。

刚子家的给鹅姐斟茶,问道:“衣服好大一块血渍,难道是鹅姐夫在上次争地时,和庆云侯府的家丁打架受伤了?怎么没听我们家刚子提起?”

庆云侯周寿,是已故周太皇太后的弟弟——也就是当今皇上的大舅公。

京城郊外有五百顷田地,庆云侯府和西府建昌侯府都说是自己的,争执不下,两府的管家带着各府家丁们谈判过几次,管家们动口,家丁们动手,都不肯退让。

庆云侯是皇帝的大舅公,建昌侯是皇帝的小舅子,都是皇亲国戚。

论理,庆云侯辈分高,但他姐姐周太皇太后毕竟已经薨逝了,人走茶凉。建昌侯辈分低,但亲姐姐张皇后独得皇帝恩宠,所以两家算是势均力敌,争地一直没有结果。

到如今,是铜盆撞了铁扫帚——硬碰硬。

在四泉巷生活的都是西府负责看门护院的家丁,因而每次争地谈判的时候,护院们要在管家身后摇旗呐喊撑场面,争到脸红脖子粗的时候,未免会打上几架。

“反正不是他的血,他身上没伤,估摸是斗勇斗狠的时候蹭上别人的。”鹅姐咬了一口枣糕,赞道:

“真是香甜,你亲手做的比外头买的好吃——我早就叮嘱你鹅姐夫,都快要当爹了,遇事先躲着,就让那些毛头小伙子冲在前头呗。反正争到的地都是主子们的,咱们当下人的,指甲盖那么小的土都沾不上。”

刚子家的咬了一小口桂花糕,拿着帕子擦了擦沾在唇边的糕粉,面露艳羡之色: “鹅姐的话就是圣旨,鹅姐夫是必听的。我家那个多说几句就不麻烦了。”

“那必须听啊。”鹅姐圆眼一瞪,“敢不听?搓衣板伺候!要他跪到三更天!看他服不服!”

刚子家的笑了笑,没有接茬,换了个话头,说到:“有个事我们当家的同意了,我肚子里这个,将来无论是男是女,都叫如意,名字讨个吉利,我们当父母的,希望孩子一生顺遂,吉祥如意。”

“如意!”鹅姐一拍大腿,“好名字!我肚子里这个无论男女都叫吉祥。等他们回来我就跟你姐夫说,你姐夫准喜欢——不喜欢就跪搓衣板去,跪到他喜欢为止!”

两个孕妇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时,血迹彻底被白醋湮灭,一起从井里提了水,把衣服再泡洗一遍,拧干了,正端着木盆走出井亭,一群人乌泱泱的涌进了四泉巷。

有人叫道:“刚子家的!刚子家的!”

听到急促的叫喊声,刚子家的有种不祥的预感,脸上笑容倏然消失,身子僵在井亭,张了口,却一丝声也发不出来。

鹅姐听出是自家丈夫的声音,扯起大嗓门,对着人群吼道:“我们在这呢!你个鬼砍脑壳的,乱叫什么?刚子家的到了月份,别吓着她!”

鹅姐夫飞奔来井亭,脸上、手上、衣服上,甚至鞋上都有血,身后还有四个护院抬着一副门板,门板上停着一具被鲜血浸透的尸首。

鹅姐夫扑通跪在地上,“今天在裤带街,和庆云侯府的护院打起来了,这次都动了兵刃,刚子他……冲在前头,当场就救不活了!”

哐当一声,木盆落地,湿衣服也散了一地,蒙了灰尘,刚子家的如柳条似的歪在鹅姐身上,脸色苍白,身下一热,顿时见了红。

鹅姐当即弃了木盆,扶住刚子家的。抬着门板的四人赶紧把尸首停在院子里,为首的是护院头领九指——他右手少了根手指头,所以叫做九指,九指对护院们说道:“你们在这里扎灵棚,我骑马去请接生婆!”

四泉巷里,搭起了灵棚,挂起白蟠,鹅姐,九指等相熟的邻居们凑了些钱,请了和尚道士超度亡魂,刚子死于非命,必须超度了才能安息。

灵棚里,击磬敲木鱼,和尚道士的经文声混在在一起;屋子里,刚子家的被阵痛折磨得一阵阵惨叫,挣扎到了凌晨,生下一个女婴,上了秤,足足有七斤。

鹅姐拿出一吊钱,一对帕子,去打发接生婆,把婴儿洗干净了,裹上早就准备好的襁褓,放在产妇枕边,“如意娘,孩子长的壮实,有七斤重呢,一定能站住了。”

丈夫已经死了,一个寡妇的盼头无非是孩子,鹅姐故意叫她如意娘,是为了激发她的生念,未来的日子还长。

这一天,她的称呼从刚子家的,变成了如意娘。

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

如意哭了,七斤重的女婴哭声嘹亮,鹅姐啧啧赞道:“劲真大!比外头的蝉声还大,哭声要把房顶都掀翻了。”

如意娘先是一愣,随后换了个斜躺的姿势,本能的给女儿喂奶,女儿一口就叼住了,哭声停止。

鹅姐把满是血水的桶盆等端出去倒了,鹅姐夫在熬小米粥,鹅姐吩咐道:“你把小米粥最上面的米油舀出来。”

鹅姐夫麻利舀了一碗米油,说道:“天亮了,我去买只老母鸡回来炖。”

鹅姐在米油里撒了一勺红糖,给如意娘补身子,底层家奴,小米油和红糖算是补品了。

鹅姐说道:“快去快回——对了,出门之前,把如意娘准备好的那些尿布都放在大毒日头下晒一晒。”

鹅姐夫一一照做,等他买了老母鸡回来,和尚道士早没影了,灵棚也已经在拆了,九指正指挥着护院们拆棚。

鹅姐夫问九指,“怎么这么快就出殡了,不得停三天?”

九指低声道:“大管家来寿派了人来,说两府当街持械斗殴的事情已经闹大了,今儿早朝御史们都在骂,为了平事,丧事从简,刚才他们把刚子拉到化人场烧埋去了。”

如意已经拉了三次胎便,鹅姐搓洗着尿片上绿油油的胎粪,她照顾如意母女,熬了一夜没睡,眼底一片青黑之色,咬牙切齿的低声说道:

“就给了十两烧埋银子,说以后刚子五百钱的月例就给如意,到如意嫁人为止,你说说,一个壮年汉子,就值这个价。当年我一个快要饿死的黄毛丫头还值一对大鹅呢。”

鹅姐夫一声叹息,“这也是没得办法,孤儿寡母的,每月有五百钱过日子就不错了,咱们多照应些,若不是刚子拦在我前头,这会子在化人场躺在板子上等着被焚化的就是我了。”

鹅姐夫拿了刀,正要去杀鸡,听见哗啦啦的声音,回头一瞧,妻子裙下湿了一大片。

鹅姐夫吓一跳,“媳妇,你……你尿了?”

鹅姐伸手一摸,闻了闻,“呆子!是破羊水了!把那个接生婆再叫回来!”

到了半夜,鹅姐生了个儿子,叫做吉祥,吉祥早产一个月,四斤不到,不过哭声够响亮,和如意比赛似的哭,群蝉都自愧不如。

如意和吉祥,同年同月同日生,生来就是侯府的丫鬟和小厮,他们的命运本该是像父母辈那样伺候主人,再生一窝小家奴伺候小主人。

但是,如意和吉祥后来愣是换了个活法,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六个月过去,草长莺飞的春天,西府四泉巷,鹅姐和如意娘在井亭里搓洗尿片,旁边有一个四个轮子的悠车,两个小婴儿在悠车里熟睡。

如意出生时有七斤,吉祥四斤不到,但鹅姐长的丰壮,奶水好,现在吉祥如意半岁了,两人体重相当,一样的奶胖,在悠车里头碰头的睡着,脸色白里透红,就像两个虾饺似的。

家里多了一张嘴,日子更加过的紧巴了,鹅姐和如意娘家常的衣服是补丁摞着补丁,都快看不出原来是什么布料了。

咚的一声,鹅姐往井口扔了一个空木桶,提着绳子把打满水的桶拉上来,一边说道:“咱们西府花姨娘快生了,要选奶娘,我们都要去二门里待选,奶娘是个肥差,别放过这个机会,明天咱们都好好梳洗打扮,把最体面的衣服穿上,你鹅姐夫明天看着这两个小的,饿了就喂米汤。”

如意娘搓着尿片,看着悠车里的孩子,“一定要去吗?如果被选上了,我家如意怎么办呢?她还没断奶,也没亲爹照顾。”

如意娘忧心忡忡,鹅姐则满脸期待,跃跃欲试,说道:“主子召唤,咱们当家奴那能不去?再说咱们可以花钱请奶娘养自己的孩子,当小主子的奶娘是件体面又有油水的好差事,我打听过了,每月单是月钱就是二两!一天吃六顿,顿顿都有肉,一年四季给做八套可以见客的好衣裳——这还不算赏的衣服钗环,统共算来,一年五十两银子都不止呢。有了钱,你还担心养不活孩子?”

鹅姐夫看门护院,月例五百钱,奶娘的月例是他的四倍。

如意娘说道:“我不放心别人啊,如意落草之后,我就没和她分离过,连买菜做饭时都绑在背上。”

“我给你养。”鹅姐拍着丰硕的胸脯,“我当如意的奶娘,我怎么喂吉祥,就怎么喂如意。”

如意娘笑道:“好,如果你选上了,就把吉祥交给我养着。”

鹅姐连连点头,说道:“嗯,一言为定,交给你,我是一百个放心!”

两个女人安顿好了孩子们,自觉轻松许多,洗完尿布,还打了井水烧热了,互相帮忙洗头发。

鹅姐还狠了狠心,拿出一个鸡蛋,用蛋清润泽湿发,冲洗干净后,头发顺滑,梳发髻都用不着头油。

洗了头,再把指甲剪平了,指甲缝里顽固的黑泥用耳挖簪细细挑出来。

次日清早,如意娘穿上唯一没有补丁的衣裙,把还在熟睡的如意裹在襁褓里,送到对门邻居鹅姐家里,鹅姐夫已经熬好了大米,连汤带米的倒进淘箩,沥出奶白色的米汤,这是给吉祥如意准备的。

鹅姐接过襁褓,把如意放在炕上,和被窝里的吉祥并头睡。

鹅姐穿着她成亲时穿的绿袄红裙——这是她最好的衣服,成亲之后只在过年那天从箱子里拿出来穿一次,可见她对这次选奶娘下足了“血本”。

鹅姐打量着如意娘的打扮,说道:“赶紧把头上白晃晃的孝髻摘了。”

如意娘不解其意,“可我是个还在热孝里的寡妇啊。”

鹅姐说道:“我们都是侯府家奴,主子是天,比爹娘丈夫什么都大,论理,只能给主子守孝,私底下戴孝也就罢了,外头人多眼杂嘴还碎,若还戴着孝髻,八成有人说你不守规矩、咒主子死呢。”

如意娘慌忙摘下孝髻,鹅姐帮她梳了个圆髻,打开自己的妆奁,取了一根乌木簪给簪上。

如意娘第一次离开孩子,着实舍不得,一步三回头的和鹅姐走出四泉巷,到了巷子口,停下脚步,说道:“好像是如意哭了,我回去瞧瞧。”

鹅姐拉住她的手,“那里有小孩哭?春天到了,是猫儿叫春呢,别胡思乱想,赶紧走吧,若唱名时还不到,是要受罚的。”

鹅姐牵着如意娘,一阵风似的走到了后院的垂花门,门口站着五六个刚留头的小厮,门前空地聚集着三十个妇人,叽叽喳喳的聊天,她们都是西府正在哺乳期的家奴,是来待选奶娘的。

如意娘去年刚刚买来进来配小厮,除了出去买菜,几乎不出四泉巷,性格腼腆,不善言辞,所以这些妇人她一个都不认识。

鹅姐七岁就被卖进西府当粗使丫鬟了,这些待选的妇人没有她不熟的,她咯咯笑着,一个个上去打招呼寒暄。

“春秀,春兰!原来是你们啊,嫁人生孩子后身形丰韵,刚才老远看着像你们,我都不敢认,一看就知道你们小日子过得好。”

“曹嫂子,听说你家男人在外头管铺子了,恭喜恭喜,瞧你戴着金镯子,有三两重吧,也不嫌手沉,快藏在袖子里吧,我看得着实有些眼馋呢。”

鹅姐周旋了一圈,把默默站在墙角下的如意娘引了出来,“给大伙介绍一下我新交的姐妹,如意娘,稳重温和,做饭的手艺比得过大厨房的厨娘,腊月时九指的闺女摆满月酒,就是她掌勺。”

众妇人围了上来,纷纷打量如意娘。

“哟,好标致的模样。”

“九指闺女的满月宴我送过粥米,还吃了席,韭菜羊肉火烧做的好,我现在还惦记着呢。”

“扒猪头也烀的正好,软而不烂,黏黏的简直要糊住我的嘴,从未吃过这么好的猪头。”

曹嫂子问,“九指的秋胡戏(注:妻子的意思,源自秋胡戏妻,明代市井经常用隐藏的字来表示真正的意思)怎么没来?那也是个好模样的。”

鹅姐说道:“又怀上了,来不了。”

哺乳的妇人一旦有孕,奶水会变少甚至断奶。

众人啧啧道:“两口子真能生,三年抱俩。”

正聊着,一个穿戴体面的管事嬷嬷从垂花门而来,大声说道:“吵吵什么?隔着二里地都能听到声,一群上不了台面的东西,难怪只能在二门外头混!”

众人听了,皆垂头不语,连戴着金镯子的曹嫂子都一声没言语。

管事嬷嬷拿出花名册,递给守在门口该班的小厮们,“你们谁识字谁来念——待会唱到谁的名字,就站出来,排成一队,跟在我后面。”

又道:“进了二门,不准离队,眼睛不准乱瞟,谁不守规矩,就叉出去!”

小厮唱名,众妇人排队,三十多个妇人,队伍浩浩荡荡跟着管事嬷嬷穿过垂花门,绕过隐壁,走到西角门,又穿过一道又一道的高墙院门,头都快绕晕了,脚也走酸了,终于在一个抄手游廊下停步。

管事嬷嬷说道:“我去回话,你们在这里等着。”

管事嬷嬷一走,众妇人又开始聊上了。

“我呸!”曹嫂子先淬了一口,“还把自个当管家娘子呢,老公都发配到边关充军了,现在的大管家是来喜,二门里的管事的是来喜家的,来寿家的不知道还狂些什么!都混到在姨娘房里当差了,放在以前,她和花姨娘都能平起平坐呢。”

众妇也跟着笑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来寿家的虽失了势,被排挤到姨娘房里,到底是在咱们侯夫人跟前有资格坐在脚踏上的体面嬷嬷,我们这些二门外头的仆妇不敢在她面前顶嘴,背后蛐蛐几句罢了。”

鹅姐也劝道:“来寿家的虽斗不过来喜家的,但捏死咱们还是很容易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如意娘听到“来寿”二字,掩盖在衣袖下的手绞紧了帕子。

原来刚才那个体面的管事嬷嬷就是西府大管家来寿的老婆。

去年就是来寿出面带着护院家丁们和庆云侯府争地,当街持械斗殴,亡夫刚子就死在大街上。

这事闹大了,庆云侯和建昌侯都自称自己不知情,都是下人们自作主张,但出了人命,且当街持械斗殴,闹的满城风雨,最后庆云侯和建昌侯被皇帝训斥“失察”,夺了一年的俸禄,两府出面争地的管家各打五十板子,判了流刑,去边关充军。

这事就这么草草了结。刚子是被谁打死的,如何治罪,都没人提。

大管家来寿派人给了十两银子,许诺把刚子每月五百钱的月例给她们孤女寡妇,直到如意成年为止,这事就算了,不准她抱着孩子去上头闹。

那时如意娘产后虚弱,能活命就不错了,那有力气闹?

正思忖着,鹅姐碰了碰她的肩,“想什么呢,眼神都直了。”

如意娘面对结果无可奈何,徒有悲愤,也不想把鹅姐一家拖进来,说道:“哦,方才看花了眼,侯府真是富贵,一个姨娘住的地方都像天宫一样,画里都没这么好看。”

她们暂候的抄手游廊,皆是画廊金粉,眼睛都看不过来。

鹅姐说道:“咱们西府大小姐就是花姨娘生的,现在花姨娘即将临盆,又要生一个,是为张家开枝散叶的大功臣,住处自是不一般。”

有人低声道:“别说了,来寿家的快来了。”

众妇人立刻列队站好,来寿家的带着几个老妈妈,先要她们把嘴巴张开,看了牙齿,闻了口气。

牙齿黑黄崎岖、有口臭的当场淘汰出列,十来个妇人出去了。

其中就有曹嫂子,曹嫂子叫屈,“我平时嘴巴不臭的,今天早饭里有一碟糖蒜,嘴里有味,含了茶叶也去不掉,来寿家的,你就通融一下。”

来寿家的冷笑道:“知道今天选奶娘还吃蒜,可见是个眼里没活的,将来照顾小主子不用心,就是我把关不严的责任。看你手上沉甸甸的金镯子,你就安心在旺铺里当穿金戴宝的老板娘,钱来的更快,当奶娘真是委屈了你。”

曹嫂子听了,只得忍耻退下。

鹅姐和如意娘都过了关,进了屋子,被要求散开发髻,老妈妈们拿着细密的梳篦给她们通头,头发里藏着灰黑虱子、亦或是有白色虱子卵的,都当场出去了。

到了第三关,妇人都宽了衣衫,由来寿家的亲自看验,肌肤有脓包的、长癣的、手脚指甲有灰色的都散了。

过第四关的不到十人,每人发一个小碗,当场挤出乳汁,交给老妈妈们,端到不知什么地方查看去了。

约过了一刻钟,来寿家的留下鹅姐如意娘在内的六个妇人,其余都打发出去了,说道:

“花姨娘要亲自选人,就看你们谁有眼缘。待会一个个自报家门,眼睛看着脚尖,别盯着姨娘,姨娘要你们抬头才能抬头。”

如意娘紧张得都不知道怎么呼吸了,脚下像是踩着棉花,恍惚中听到有人要她抬头瞧瞧,如意娘抬起已经僵硬的脖子。

面前是一张黄花梨罗汉榻,一个穿着锦衣的美人斜躺在南瓜引枕上,肚皮高高隆起,两个丫鬟跪在脚踏上给美人捶腿。

是个像花一样的美人,难怪叫花姨娘。且通身的气派不像一个小妾,倒像是诰命夫人。

惊鸿一瞥后,如意娘听见花姨娘说“好了,下一个”,连忙低了头退下,不敢多看。

花姨娘过了目,众妇人告退,依然在抄手游廊下等着,不一会,来寿家的出来了,后面跟着一个丫鬟,丫鬟手里捧着一个剔红大盘,盘子里放着四个红封。

来寿家的说道:“春秀,鹅姐,你们两个被选中了,今儿起就留在这里,不准回去,先学些规矩,待会针线上的会给你们量体裁衣服。”

两人大喜,进去给花姨娘磕头。

来寿家的指着丫鬟手里的盘子说道:“剩下的四个,花姨娘都有赏,不会让你们白跑一趟。拿了红包,就跟这个丫头出二门,不准在里头乱逛。”

如意娘领了红包,一直走到四泉巷才打开,里头有十几个小银馃子,一起差不多有五钱重。

省着点用,够孤儿寡妇过两个月。

此时吉祥如意都醒了,也吃饱了米汤,坐在悠车里,鹅姐夫推着他们到处逛。

如意看到母亲,伸出胖手要抱,吉祥也跟着手舞足蹈,如意娘一手一个,把两个都抱起来了,说道:“鹅姐夫,鹅姐被选中了,留在二门里头,从现在开始,我就是吉祥的奶娘。”

时光荏苒,眨眼就是一年后,吉祥如意在四泉巷蹒跚学步,小孩子的步态就像喝醉了似的,踉踉跄跄,很是可爱。

如意娘一手牵着一个,她依然一身布衣,只是没有了补丁,孩子们都穿上了绸缎袄,戴着一模一样的银项圈。

再过四年,吉祥如意都能提着葫芦瓶出去打酱油了,剩余的钱买了马蹄糕,边吃边走,回了家,如意娘问两个胖娃:“酱油呢?”

光顾着吃,落在杂货铺了,最后是鹅姐夫拿回来的。

鹅姐在二门里当差,有钱又体面,这五年来陆续把自家和如意娘四泉巷的房子都扩成了三间,以前吃喝拉撒都挤在一个屋子里,现在客堂,厨房,卧房都分开了。

新打了家具,都是好木头,盘了新火坑,烧得暖暖的,还把墙壁粉了,收拾得干净利索。

吉祥如意长到五岁,每餐都有肉,长的敦实。

虽然都生活在西府,但鹅姐很少有机会回四泉巷,吉祥把如意娘当亲娘,一岁前没断奶时就不用说了,就像挂在身上似的,到五岁还是跟着如意母女一桌吃饭,一炕上睡觉,即使鹅姐难得回家一趟,他也不跟母亲睡。

这五年来,鹅姐在一直花姨娘院子里给三少爷当奶娘——三少爷胎里有些不足之症,身体孱弱,吃奶吃到五岁才断。

花姨娘见鹅姐这五年尽心服侍,忠诚可靠,且三少爷依赖鹅姐,夜里惊醒都是鹅姐哄睡,一时离不开,就留了她在二门里,带着丫鬟婆子们继续照顾三少爷。

这一天,鹅姐回来了,如意娘做了一桌子好菜,吉祥如意很快吃了个肚儿圆,手牵手跑出去和四泉巷孩子们玩耍嬉戏。

鹅姐听着孩子们的笑声,说出她要留在二门里继续当差的消息。

“……花姨娘说,照顾到三少爷成年娶妻,就放我出来荣养。”

鹅姐过够了穷酸的日子,尝到了当奶娘的甜头,一心出人头地,将来吉祥如意长大了,她仗着奶过三少爷的面子,方便给两个孩子铺路,谋个好差事。

吉祥可不能像他没出息的爹一身傻力气只会看门护院,得管会用脑子,管几个铺子,或者收租子这种钱多体面的活。

如意嘛,少不得想法子谋个二门里头的差事,先从三等丫鬟做起,升到一等,等到了二十五岁放出去配人的时候,月例加赏赐,至少能攒下八百两的嫁妆呢。

有了丰厚嫁妆傍身,就不用像自己这样随便配小厮了,可以嫁给有实权的管事,将来成为管家媳妇也未可知……

鹅姐开了眼界,心中自有盘算,温饱已不是目的,希望下一代人要混的比自己强,这样的日子才有奔头。

至于儿子和她不亲……这也是没有办法,等儿子懂事了,自会明白她的用意。

鹅姐夫在四泉巷,甚至整个西府都是出名的怕老婆,早就习惯了妇唱夫随的日子,既然老婆已经决定,他自是要支持的,笑呵呵道:“挺好的,我又能多吃十年软饭,还不得被九指他们羡慕死。”

鹅姐夫的月例是雷打不动五百钱,仅够糊口,鹅姐当上奶娘后,两家人吃穿住都是家奴里殷实人家的样子。

鹅姐夫有时被人取笑吃软饭,他脾气好,并不恼,反而笑道:“你们是没尝过软饭的好,好人多想吃还吃不到呢。”

如意娘跟着表态,说道:“多亏鹅姐照应,我寡妇失业,这五年来日子反而一天比一天好,无论鹅姐做什么我都支持,放心好了,我定会把吉祥拉扯大。”

鹅姐拍了拍如意娘的手,“这五年你把吉祥养的很好,无病无灾,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来,我敬你一杯。”

大人们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两家人亲密似一家人,生活越来越好,日子肉眼可见的往上走,真是快活。

巷子里,孩子们小孩子们有自己的乐趣,他们在玩过家家。

把井亭当成一个大花轿,坐在井盖上的如意头上蒙着一块红绡,扮作新娘。

身边是个同龄的小女孩,她是西府护院九指的女儿,女孩左眼下有一颗胭脂红泪痣,就取名为胭脂,胭脂的唇边粘着一颗黑色西瓜籽——这是媒婆痣,她扮演的是媒婆。

小姑娘的声音脆生生的,“新娘子来啦,新郎快来踢轿门!”

来了!来了!

三个正比赛骑竹马的男孩驾着各自的“坐骑”叫嚷着飞奔到井亭。

跑在最前面的吉祥,他骑着的竹马很是精致,前头是木头雕刻的马头。

身后的男孩子叫做黒豚,也就是黑猪的意思,贱名好养活,依然是护院子弟,穿着破旧的补丁衣,他的“坐骑”最潦草,是一个扫把,家境窘迫,父母无钱买玩具。

落在最后的男孩的“坐骑”是一根马鞭,他的相貌和胭脂有些相似,他是胭脂的弟弟,小他们一岁,身体有些弱,叫做长生。

无论是吉祥,黒豚或者长生,都寄托着父母的期望,底层家奴生的家生子,地位卑贱,却也都是父母们的宝贝。

吉祥第一个跑到井亭里,就要踢“轿门”,黒豚大声道:“慢着,你要是踢了轿门,是要遭雷劈的!”

吉祥的腿停在空中,“你胡说!昨天你扮新娘,不也是我踢的轿门?规矩是谁跑的快谁当新郎。”

黒豚说道:“你和如意一桌吃,一床睡,是姐弟啊,就像胭脂和长生,长生不能娶亲姐姐,兄妹通婚,天打雷劈。”

吉祥从没想过这些,回头看着胭脂,胭脂点点头,“好像是这么回事。”

正说着话,跑在最后的长生乘机后来居上,踢了轿门,“今天轮到我当新郎啦!”他人小腿短,过家家不是当儿子就是扮闺女,甚至演婴儿,就是没当过新郎。

如意扯下蒙在头上的红绡,指着井亭里的搓衣板说道:“跪下!”

长生一懵,“不是要拜堂吗?”

如意说道:“玩过家家总是玩拜堂多没意思,还是跪搓衣板新鲜,上回我就见鹅大伯跪这个来着。”

如意是个遗腹女,没有爹,她见过最多的夫妻关系,就是悍妇鹅姐和惧内的鹅姐夫,耳濡目染,小孩子学的可快了。

长生往后退,“我……我不跪。”

新游戏好玩!吉祥和黒豚开始起哄,堵在后面,把长生往井亭里推,“跪!跪!跪!”

长生跪在搓衣板上,“娘子我错了!”

如意捡起长生掉落的“坐骑”——一根马鞭,抖了抖,“你错在那里?”

神态动作,像极了鹅姐,好像如意才是她亲生的似的。

四岁的长生不晓得怎么说,求助的看着姐姐胭脂。

胭脂机灵,忙道:“你就说,我跪的太晚。”

长生照葫芦画瓢答了。

如意把马鞭换到左手,空出来右手拧着长生的耳朵,“就这一个错吗?你最大的错是没出息!十五岁当护院,月例五百钱,二十五岁娶了我,还是五百钱,今年三十了,还是五百钱!你就不能像九指那样弄个小头目当当,月例都有八百钱呢!”

这不仅是神态动作了,就连说的话都和鹅姐一模一样!

句句诛心,这下就连胭脂都不知该如何说了。

此时,院墙外头传来货郎的叫卖声,“西瓜!庞各庄的大西瓜!不甜不要钱咧!”

吉祥如意默契的对视一眼,一起叫道:“卖西瓜的!别走!”

两人不玩过家家了,往巷子口跑。

黒豚,胭脂和长生都停在井亭,他们的父亲九指虽然有八百钱月例,可是母亲常年多病,所以他们两家连像样的竹马都买不起,用扫帚和马鞭代替,没得钱买零嘴吃。

如意回头朝着仨人招手,“快来呀,一起搬大西瓜,泡在井水里凉透了吃,可甜了!”

于是五人一起笑呵呵的,说着“同去同去”,孩子们的快乐是如此简单纯粹。

到了夜里,鹅姐难得在家里过夜,吉祥依然睡在如意家。

鹅姐夫早早的把自己洗剥干净了,拉着鹅姐吹灯上坑。

鹅姐一把推开,“滚一边去,要是怀了孕,大了肚子,怎么伺候三少爷?我的差事就丢了。”

鹅姐夫说道:“等生下来,孩子交给如意娘拉扯,你再回去当差。”

鹅姐说道:“二门里头,一个萝卜一个坑,出去了就很难再回去,多少人挤破头想当少爷房里的管事嬷嬷。”

“去年少爷另一个奶娘春秀回家,一个没忍住,怀上了,花姨娘给她重赏回家安胎,你看春秀生了孩子之后回去了没有?我现在只想搞钱奔前程,其他都不想了。”

“可是我想啊。”鹅姐夫拿出一个大碗给鹅姐看,“羊肠鱼鳔我都泡发好了,你若担心出意外,我就戴两个。”

鹅姐三十岁,身体丰壮,一点想头都没得,那是假话。

鹅姐竖起三根手指,“戴仨。”

鹅姐夫大喜,扑倒了鹅姐,“就是戴十个也成。”

可惜,才戴好第一个,兴致勃勃的夫妻就听见敲门声。

“鹅姐,鹅姐夫,睡了吗?”

是如意娘的声音。

鹅姐夫赶紧把东西藏在炕头柜子里,鹅姐说道:“没……还没睡。”

真的没睡。

开了门,门口站着如意娘和吉祥,吉祥抱着自己的枕头,如意娘抱着一床被子,说道:“这孩子突然说,要回家睡,我说明天吧,他不肯,我就带他来了。”

如意娘一直把孩子们放在首位,只要孩子的要求不过分,她都会尽量满足。

自家孩子肯回家睡,夫妻当然愿意,鹅姐接过被子,把吉祥安顿在炕中间睡下,只是夫妻这晚是不可能睡了。

次日,孩子们再玩过家家,吉祥第一个跑到井亭踢了轿门。

跑在后面的黒豚和长生都叫道:“天打雷劈,天打雷劈啊!”

吉祥笑道:“我昨儿起就回去睡了,不是亲姐弟,怎么踢不得轿门?”吉祥回家睡,饭还是跟着如意一家吃。

孩子们在井亭玩耍,只可惜美好的童年都是短暂的,斗转星移,三年过去,过家家这种幼稚游戏已经不玩了。

八岁的吉祥,黒豚,七岁的长生都在四泉巷里练武,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护院的孩子将来八成都是要当护院的。

如意和胭脂坐在井亭里学着针线活,这里光线好,不伤眼睛。

如意把自己的活计给胭脂瞧,“你看,做的怎么样?”

胭脂说道:“这袜子做得真好。”

如意黑了脸,“这是袖套——哎呀,我怎么把袖筒给缝死了。”

胭脂说道:“你看花了眼,先歇一歇,我帮你把线拆了。”

话音刚落,空中传来绵绵不绝的钟声,好像是京城所有的寺庙一起敲钟,群鸟惊起,在空中盘旋,这是孩子们从未见过的场面,一时五人都愣住了。

不一会,听见有人大声哭喊:“皇上驾崩!皇上驾崩!”

大明皇帝驾崩,京城各寺庙庵堂等皆要撞钟三万下,钟声日夜不绝,以示哀悼。

弘治皇帝驾崩,对张家影响不大,上回书说过,弘治皇帝独宠张皇后,只有一嫡子朱厚照,早早封了太子,新帝登基,张家的两个侯爷从皇帝的小舅子,变成了皇帝的舅舅,恩宠依旧,辈分还高了,依然是京城最显赫的外戚世家。

太子登基,按照孝道,依然沿用弘治的年号,次年,才改年号为正德,是为正德皇帝,尊母亲张皇后为皇太后。

这一年,吉祥如意九岁了。

除此之外,正德皇帝还赐给张家一块好地,让出宫的金太夫人——也就是皇帝的外祖母在此地颐养天年。

没错,这些年来,两府侯爷以及张太后的母亲金太夫人一直在宫里生活,弘治皇帝对岳母很是敬重,在岳父死后,就把岳母接到了宫里,陪伴张皇后,金太夫人虽无太后之名,但过得像太后。

大明开国百年来,外戚多如牛毛,能得如此恩宠,张家是独一份。

大臣们对此激烈反对,说违背了礼制,但弘治皇帝坚持如此,驳回大臣的奏本。

如今弘治皇帝驾崩,金太夫人自请出宫回家,外孙正德皇帝准了,给了一块荣养之地,赐名——颐园。

消息传出,轰动京城。

鹅姐兴奋得回到四泉巷,和如意娘等人说道:“老祖宗要回家了!机会来了!咱们老祖宗身边的阿猫阿狗都比别人尊贵些,我豁出去这张老脸,也要把如意塞进颐园里当差!这比在西府二门里当差还体面啊!如意将来肯定比我强!”

如意娘和如意都心生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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