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婚(重生)》
作者:希昀
简介:
前世程亦安被定给陆国公世子陆栩生为妻,婚后夫妇生疏淡漠,貌合神离,堪堪一年,程亦安遭人算计,被迫和离改嫁青梅竹马。
可惜二嫁后五年无子,渐渐的婆婆脸色不好看,丈夫也日渐疏离,小姑子事事掺一脚,上头还有个强势的大嫂压着,程亦安日子过得艰辛。
一睁眼,程亦安回到与陆栩生新婚之夜,回想陆栩生此人,虽性情冷漠,却胜在权势显赫,人品贵重,并无不良嗜好,比起去范家吃苦,还不如当个闲适的国公夫人,程亦安决定这一生躲开奸人算计,好好跟陆栩生过日子。
只是待那清俊男人掀开红盖头,程亦安有些纳闷,这眼神不太对,他不会也重生了吧。
陆栩生出身尊贵,文武双全,是京城贵女争相得嫁的如意郎君,与程亦安和离后,他在母亲的撮合下,改娶表妹为妻,原以为夫妻该是相敬如宾,怎料表妹性情骄纵,整日闹得府内鸡犬不宁。
重生回到洞房花烛夜,陆栩生决定跟安静温婉的程亦安好好过日子,哪知红绸一掀,忽觉妻子神色与前世迥异,难不成她也重生了?
原计划圆房的二人隔桌而对,面面相觑,徒生尴尬。
精彩节选:
轰隆隆的雷声从半空划过,风一程雨一程,将支摘窗拍得飒飒作响,眨眼间廊庑湿了大一片,就连昨夜收捡在角落的木槿花,也被风刮得零落一地。
这时,东次间内传来一声轻咳,正在掩窗的侍婢忙丢下手头活计,掀帘往内探了一眼,“二奶奶,您要用水么?”
程亦安倚在那扇紫檀花鸟屏风下的软榻,清淡的眸子直直盯着窗棂的方向,没有回她反是问道,“我恍惚听见了婴儿啼哭声?”
她病了有一阵子,自立秋便不曾出门,平日常来串门的妯娌已没了踪迹,就连丈夫范玉林也数日未见。
侍婢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绕进门来,面带愤恨。
“可不是,那外室大前日生了个儿子,如今范家上下宝贝着呢。”
程亦安神色顿时发木,此事早已心知肚明,程亦安已慢慢接受这个事实,沉默片刻低声问她,
“交待你的事,可办妥了?”
侍婢替她斟来一杯茶,笃定道,“都已妥当。”
程亦安不再说话。
侍婢却很不甘心,“姑娘,咱们不能这么便宜了他们,范家太可恨了,他们这是过河拆桥!”
听到过河拆桥四字,程亦安眼神微微恍惚。
何止是过河拆桥,简直是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说到这门婚事,原当是郎情妾意,天作之合,实则从始至终不过是范家的算计。
程亦安出身大晋第一高门,程家门生故吏遍天下,海内名望,范府祖籍益州,声名不显,范老爷中举入京,就在程府隔壁租了一宅子落脚,程亦安与范玉林算是青梅竹马自小相识。
范玉林一直心慕程亦安,倾慕到什么地步呢,哪怕程亦安嫁过人,小产过,也坚持非卿不娶。
程亦安与前夫陆栩生和离后,范玉林就跪在程家掌门人跟前发誓,绝不纳妾,一辈子只守着程亦安一人,经历过陆栩生的冷漠无情,面对满腔赤诚的青梅竹马,程亦安由长辈做主,改嫁了过去。
成婚后,公婆和气,拿她当女儿对待,妯娌亲昵无话不谈,范玉林更是温柔体贴,为她描眉插簪,弹琴赋诗,哪怕她多年未孕,范玉林也从未与她红过脸,总是小意劝慰,叫她莫要心急,得夫如此,妇复何求。
有了这份情意,程亦安哪能不为丈夫筹谋?
借着程家的人脉,替范玉林谋到益州盐政使的肥差,范家人口繁盛,府邸简陋,是程亦安掏出嫁妆银子置办宅院,有一年范玉林染了时疾,命在旦夕,是她拿着程家的名剌,冒着严寒风雪徒步前往雏凤岗,请神医李时济出面诊治。
就是这般扶着范家从当地一默默无闻的小户,成为益州首屈一指的望族。
原以为范府上下该对程亦安感恩戴德。
孰知范家站稳脚跟后,婆母一改先前和颜悦色,开始嫌弃她是二婚,骂她肚子不争气,生不出儿子,妯娌暗地里讽刺她二嫁没人要了,上杆子贴补范家。
唯有范玉林始终站在她这头,开导她放宽心,声称大不了过继个孩子。
可惜这不过是哄骗人的话,这负心汉背地里早早张罗了一房外室,只待对方有了身孕便弄进门来。
程亦安气得一夜不曾合眼。
当年的满腔情意,不过是糊弄她的幌子,范家真正的目的在于与程家结亲,借着程家的东风,好扶摇直上。
遇人不淑,这一生不值得啊。
就在这时,廊庑外响起一阵脚步声,片刻软纱帘被人掀开,一道高大的身影矗立在帘下,他端的是眉目如画,风姿出众,手中还抱着一殷红襁褓,面庞含笑,正是初为人父的范玉林。
程亦安缓缓眯起眼。
只见范玉林温文尔雅将孩子抱了进来,凑近给程亦安瞧了一眼,“亦安,你瞧,这是咱们的孩子,往后他就养在你的膝下,认你为母,咱们好好教导他如何?”
程亦安望着近在迟尺,依然云淡风轻的丈夫,忽然诡异地笑出声,“记在我名下,给我做儿子?”
范玉林满脸温柔,“是。”
听听,若非看穿他的算计,还当他是多么体贴的夫君。
程亦安凉凉看了他半晌,“范玉林,到如今,你还想算计我是吗?”
“将他记在我名下,名正言顺占据我的宅邸,田地,铺面,借着我的光与程家牵线搭桥,将来行走四方也好打着程家外孙的旗号...是吗?”
脚下这座五进宅邸,是程亦安当年为范家购置,虽许范家众房合住,可记得是程亦安的名。
想贪图她的嫁妆,“你做梦!”程亦安狠狠盯着他,咬牙切齿。
范玉林脸色不好看了,恼恨在眼底一闪而过,又耐着性子劝道,“你这又是何苦,天底下嫡母将庶子养在膝下的数不胜数,我这也是为你着想....也省得你为了个孩子疯疯癫癫...”
疯疯癫癫?她一心为他孕育子嗣,求医拜佛,在他眼里便是疯疯癫癫....
程亦安不欲争辩,冷冷打断他,“认下他,不就是便宜了你们吗?”
范玉林脸色微微有些难堪,干脆越过她,起身将孩子交予嬷嬷,冷淡吩咐道,“打今日起,小少爷便是夫人的嫡长子,养在西次间。”
侍婢见范玉林欺人太甚,怒得要破口大骂,却被程亦安拦住了,她盯着范玉林的背影,缓声开口,“范玉林,我们和离。”
范玉林听了这话,不怒反笑,扭过身来,露出讽刺,“傻安安,你和离了,又能去哪?”
“自然是回京城...”
“京城你回不去了...”范玉林忽然道,
程亦安身子一震,猛地抬头看着他,“为什么?”
范玉林饶有兴致盯着她,负手道,“太子造反,京城动乱,大齐乘乱南下,带着大军直捣程家弘农老宅,程家男丁死伤殆尽,你们程氏高门从此土崩瓦解....”
“不可能!”
程亦安心口突突直跳,嘴里说着不信,心里实则信了大半,难怪连月来,京城那边没了消息,原先每月的贴补,也断了数月。
难怪范玉林敢堂而皇之背信弃义。
枉她夙兴夜寐替他操持家业,侍奉双亲,数度写信回京,让程家为他铺路,铸就他范氏一门荣宠,到头来不过为人作嫁衣裳。
程亦安心里那个叫恨,双目猩红,“所以,你早已知晓,故意算计我是吗?”
范玉林没说话,他又不是蠢的,若非程家败落,他也不敢将外室挪进门。
范玉林见程亦安心神欲溃,再度劝道,“亦安,你听我劝,将孩子认下,只有你的福气。”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程家还有可利用之处。
程亦安看着范玉林尽在掌握的眼神,岿然冷笑,“是吗?那真是很抱歉,不能让你如愿了。”
“你什么意思?”
程亦安静静看着他,“自从你接那外室过府,我便悄悄将你收受贿赂之账目记录在档,如今那册子已被送去臬司衙门,想必很快官府就该来拿你了。”
范玉林脸色大变,顿时跳脚,“一日夫妻百日恩,程亦安,你好歹毒。”
果不其然,外头便有管家在嚷嚷,说是来了官兵,范玉林顾不上与程亦安理论,急得往外奔,“疯了,你疯了!”
程亦安却知道,他这一去,该是回不来了,她累了,也困了,只想好好睡一程...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约是听说范玉林被衙门带走了,那外室急火攻心,顾不上坐月子,闯进了程亦安的屋里,挺着胸脯大喇喇杵在她跟前,对着程亦安破口大骂,“你不过一个不下蛋的母鸡,逞什么能?”
“程家倒了,你也没了靠山....”
“你把范郎告倒,对你有什么好处?哟,你不会还惦记着陆栩生吧?”
她极尽所能挖苦程亦安,“我忘了告诉你,那陆栩生呀,在边关立了大功,荣升大都督了,是咱们大晋最年轻的国公爷呢,我的国公夫人,怎么样,后悔吗?”
字字如刀听得人怄火,侍婢忍无可忍,卷起袖子冲着那外室扑去,“我跟你拼了!”
二人双双往后跌去,扭打成一团。
那外室尚在坐月子,哪里是侍婢的对手,很快蓬头垢面吃了苦头,饶是如此,嘴里却不饶人,“哎呦,瞧我这张嘴,错了称呼了,好端端的国公夫人被人抢了去,你呀没有这个命!”
没有这个命?
不,她不该是这个命。
她是程家四房的嫡长女,是祖母悉心教养的高门闺秀,要貌有貌,要才有才,她本该嫁个门当户对的郎君,琴瑟和鸣,安稳无忧....
这一生怎会落到这个田地?
这一生..不该是这个活法。
.......
恍恍惚惚有鞭炮声响,似紧箍咒圈在程亦安脑门,程亦安头疼极了,明明已然清醒,仿若溺水之人迟迟睁不开眼,直到有人轻轻扯了扯她衣襟,低声唤道,“夫人...”
夫人?
范玉林不是被人抓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程亦安猛地睁开眼,只见一张模糊的脸悬在眼前,修长的胳膊伸过来似要搀她,程亦安不假思索抬掌,“啪!”
突如其来的巴掌抽在对方脸上,发出一声锐响。
黑暗中,四目相对。
那双眸子太过锐利,令程亦安生出几分久违的熟悉和忌惮,她顿时一个激灵醒过神来,环顾四周,拔步床帘帐倾垂,将外头的景象遮得严严实实,唯有昏暗的红芒在晃动。
这是哪?
对面的男人被打后,面上有些挂不住,回身后退,鸳鸯红帐随着被撩开半幅,明烛映亮那张面孔,剑眉狭目,五官英挺,是一副极为冷峻的长相。
这是.....陆栩生?
程亦安脑门如遭石击,莫非被那外室刺激得梦到了陆栩生?
“你怎么在这?”隔着帘帐,程亦安直愣愣问道。
陆栩生听了这话,眉心一跳。
洞房花烛夜,程亦安却反问他为何在这,实在荒诞。
联系方才那含恨的一巴掌,陆栩生冒出一个诡异的念头,难不成她也重生了?
陆栩生心顿时凉了半截。
说到陆栩生前世,也够意难平。
与程亦安和离后,陆栩生在母亲的强烈要求下,续娶表妹为妻,本以为她们姑侄亲上加亲,后宅该是和睦融洽,怎知那表妹成婚后一改平日温柔小意,今个儿要争家业,与妯娌不合,婆媳生隙,明个儿又打翻了醋罐子,府上但凡多看他一眼的丫鬟均被她处置了,弄得府邸乌烟瘴气。
陆栩生常年征战在外,无暇他顾,后来太子造反,北齐趁虚南下,他奉旨出征,一路从宣府征战至肃州,好不容易将北齐铁骑赶出疆域,荣升大都督,一次巡防回城的路上,积劳成疾,旧伤复发,被贼子寻机陷害,以致英年早逝。
眼看位极人臣却一命呜呼,委实称得上悲屈,比起悲屈,陆栩生更遗憾,遗憾这一生不曾娶一位贤妻,他这一死,府上还不知乱成什么样,遗憾膝下没个一儿半女,创下偌大家业无人继承,陆栩生带着满腔不甘闭上了眼。
哪只半个时辰前,一睁眼,竟然发现自己重生回到洞房花烛夜。
再一细听,娶的正是程家四房的女郎,那一下,陆栩生竟长出一口气。
好歹是程亦安,不是那个无理取闹的表妹。
一切还来得及。
陆栩生很快拾掇好心情,接受自己重生的事实,从歇息处回到洞房。
正院异常安静,程亦安的陪嫁丫鬟见他进屋,悄悄掩门而退,他从外间步至婚房,满室红芒摇曳,竟令他滋生几分近乡情怯...
沉默少许,理了理衣冠,信步往拔步床前来,帘帐四垂,瞧不见人影,但陆栩生知道程亦安就在账内歇着。
回想程亦安此人,性情温婉,不作不闹,勤俭持家,温良谦恭,实乃贤妻典范,前世发生那桩事后,他若不放她走,兴许又是另一番结局。
老天爷既给了他机会,这一世,他定要好好跟程亦安过日子。
负手片刻,陆栩生往前一掀帘帐,只见那新娘子睡得昏天暗地,陆栩生一瞅时辰,决意唤她醒来沐浴更衣,怎知手伸过去,便结结实实受了她一巴掌。
陆栩生那一下被打蒙了。
前世的洞房花烛夜是怎么来着。
程亦安娇羞柔顺,年轻夫妻一夜颠龙倒凤.....
陆栩生闷出一口气,退了出来,再到听她没头没脑问一句“你怎么在这”,陆栩生便知道完了,程亦安必定也与他一道重生。
方才还庆幸老天爷给了他弥补遗憾的机会,转背一盆冷水泼在他面门。
有了前世分道扬镳的经历,这日子还怎么处?
陆栩生在帘外足足愣了半晌,方没好气回道,“今夜你我成婚,我不在这,当在何处?”
扔下这话,陆栩生抬步迈出拔步床,来到长案后喝闷酒。
程亦安愣住。
你我新婚?
再瞧帐外模模糊糊的红烛,程亦安脑海闪现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她狠狠掐了一把手背,刺疼刺疼的。
是个大活人。
不会吧,她这是回到洞房花烛夜?
怎么可能?
即便一切过于匪夷所思,程亦安还是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缓缓从床榻挪出,再次打量四周,南炕上的琉璃窗贴着两对红艳艳的囍字,脚踏帘帐帷纱均用的大红鸳鸯纱帘,地砖铺着龙凤呈祥的红毯,八开苏绣百鸟朝凤屏风下安置着一张罗汉床,上头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生红枣果子锦盒,象征多子多福。
果真是前世陆家的婚房。
再看博古架下的男人,一身绯红喜袍,胸前绣着二品狮子补子,腰系犀皮革带,宽肩窄腰,身材精壮匀称,不是陆栩生又是谁?
好不真实。
程亦安捂了捂依然火辣辣的掌心,再次深吸一口气。
且不说这是做梦还是真重生了,先将眼前的局面应付过去。
短暂的时间内,程亦安迅速做出决断。
陆栩生此人虽冷情冷性,不晓得疼人,却胜在权势显赫,人品贵重,且无不良嗜好,有了前世的教训,这辈子她哪里还会贪图虚无缥缈的情爱。
比起下嫁范家一心操持家业,还不如稳稳当当做个国公夫人,荣华富贵有了,吃喝享乐不在话下,丈夫常年征战在外,也不用伺候,管他陆栩生心里有没有她,悠悠闲闲过日子才是正经。
这辈子,她要做个没心没肺的国公夫人。
打定主意,程亦安决意为方才的失手跟他赔个不是。
将将行至长案另一侧,陆栩生忽然抬起眼。
视线相接。
程亦安心蓦地咯噔一下。
他眼神深邃,复杂。
没有半分怒火。
不对,换做前世陆栩生那个臭脾气,被她无缘无故打了一巴掌,这会子脸色不知该多阴沉。
他怎么还能这般好端端看着她呢。
这就怪了。
程亦安赔罪的话到了嘴边吞了回去,决定按兵不动,先观察观察。
她坐了下来。
刚要开口,陆栩生推了一杯茶至她跟前,“你也回来了?”
程亦安瞬间石化。
完了,他也与她一道重生。
有了前世的隔阂,日子还怎么糊弄?
陆栩生察觉程亦安脸色明显垮下,心头越发拔凉拔凉的。
瞧瞧,这是没打算跟他过日子呢。
不会还惦记着那个两小无猜吧。
陆栩生心情更差,一口接着一口喝酒。
夫妇二人均像打了霜的茄子,隔桌而坐,无言以对。
夜深,秋凉愈重,程亦安坐久了,身子愈发僵硬,抬手将那杯凉却的茶水擒过来,一口饮尽,冰冰凉凉的茶液瞬间滑落喉咙腹腔,那颗因着重生而躁动的心也由着平复下来。
也罢,前世陆栩生心系青梅竹马,娶她不情不愿,对她唯有冷淡二字,她犯不着赖着他。
再说,前世那段婚姻,陆栩生就没错?
他有错,在她被婆母刁难时,不甚放在心上,总觉得女人家爱斤斤计较,成日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折腾,她被人算计,名声受损时,他也不曾挽留,毫不犹豫就签了和离书。
她又何苦强扭这个瓜。
第一段婚姻以程家偏房之女高攀陆家,为人算计,失败收场,第二段婚姻,下嫁范玉林,满心满意为人筹谋,亦是落个被负的结局。
瞧瞧,婚姻给女人带来了什么。
还不如一个人自自在在。
想明白这茬,程亦安心里的遗憾瞬间没了。
都能跟陆栩生开个玩笑。
“你不是得封大都督了么,怎么也回来了?”
陆栩生手执酒盏略略一顿,坦白道,“途遇埋伏,中箭而死。”
程亦安扶了扶额,也怪惨的。
不对,陆栩生是死了才回来,那她呢,她不是活得好好的吗?那对奸夫淫夫又是什么下场?她的宅子,她的田地呢?她还没将范家人赶出去呢?
程亦安心里抓猫般痒。
陆栩生见程亦安率先打破沉默,干脆开门见山问她,“你呢,什么打算?”
程亦安闻言愣了愣,暂且压下前世怨念,想到一朝重生,能痛痛快快过自己想过的日子,神色便无比轻松,“我就不耽误你了,咱们桥归桥,路归路?”
这是决心再度和离。
陆栩生心口压了石头般难受,还惦记着范家小白脸呢。
罢了,他何必强求。
他嗯了一声,别过脸去,酒盏尚在掌心,只剩半盏,却迟迟没有再饮。
累了一日,程亦安这具身子已无比疲倦,她打了个哈欠,起身往浴室去。
陆栩生不爱让婢女近身,新婚之夜的浴室也无旁人伺候。
程亦安匆匆淋了澡,裹好衣衫进了拔步床。
陆栩生余光瞥见帘帐晃动,很快里头没了声息。
枯坐无趣,陆栩生也起身沐浴,片刻出来,红烛燃了一半,婚房安安静静的,没有半点喜庆的样子。
他来到拔步床旁,环视一周,罗汉床上塞满了锦盒,外间也无软榻,他一个大男人睡哪?
他当然想睡床榻,只是程亦安方才已表明态度,君子非礼勿视,他就不该越界。
可这是他的地盘,凭什么听程亦安的。
“程亦安,你方才说要和离,咱们这是圣上赐婚,没有特殊缘故,如何和离?”
他绝不承认他这是想让程亦安知难而退。
哪知床榻里侧的人儿不情不愿揉了揉眼睛,从帘内探出半张俏脸,带着几分被吵醒的不快,“前世你怎么说服陛下,今生依葫芦画瓢便是。”
前世程亦安发生那桩事后,名声有损,为了维护陆家和程家的声誉,她给陆栩生递了一封和离书,陆栩生很痛快签了字,并入宫说服了皇帝。
别看陆栩生年轻,他却是危难之际,投笔从戎,以进士出身领兵征战的第一人。
他不仅被文人敬仰,更为武将信服。
年纪轻轻在朝中威望甚高。
皇帝都得给他几分面子,这世间就没有陆栩生办不到的事。
程亦安这般说,陆栩生无言以对。
他忽然觉着,程亦安那一巴掌抽得在理。
他该死。
原想他与程亦安知根知底,又是重生的同道中人,这一辈子娶她最为适宜省事。
眼下看来,如意算盘是落空了。
陆栩生认命拼拼凑凑,弄些长椅搭在拔步床外,草草应付一晚。
这一夜,程亦安睡得格外踏实,一想到即将挣脱婚姻的牢笼,她有一种重获新生的畅快,一夜好梦至天明,长长伸了个懒腰,掀开帘帐...
陆栩生已然坐在对面桌案喝茶。
面无表情,神色冷淡。
有一种天生的压迫感。
胜在有了前世的经验,如今对着这个人,已无惧怕。
甚至饶有兴致打量那挺拔的身姿,流畅的线条,脊梁修长如弓,堪堪坐着,便有一种无形的力量美。
嗯,养眼。
“二爷早安,昨夜睡得还好吗?”
陆栩生在陆国公府行二,旁人要么唤一句世子爷,要么唤他二少爷。
陆栩生看着眉开眼笑的程亦安,暗自嗤了一声,她怎么好意思问?
那么高大的身子区区将就几把长椅,如何舒展。
更要命的是,帘帐时不时被风浮动,倾泻出独属于姑娘家的馨香,他既非不谙世事,又是血气方刚的身子,还是洞房花烛夜。
睡得好才怪。
陆栩生向来不动声色,淡淡应了一句,“很好。”随后移开视线,继续看书。
程亦安心满意足起塌,招来婢女进了浴室洗漱。
程亦安前世有两个心腹丫鬟,如兰和如蕙。
如蕙稳重替她执掌内务,如兰性子爽利泼辣,常跟她在外应酬。
这两个丫鬟忠心耿耿,将她看得比命还重要,主仆三人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一朝重生,程亦安看着两张嫩生生的面孔,百感交集。
前世二人跟着她去范家,忙里忙外操碎了心,早早熬出了皱纹,如今那两张脸说不出的生动娇俏,程亦安看着心里熨帖极了。
也确信自己是真的重生了。
这一辈子一定要好好过呀。
如兰捧着湿帕子给她,看着她还有些脸红。
小丫鬟以为她昨夜经历了洞房,不好意思呢。
程亦安捏了捏她的脸。
如兰眨眼,“姑娘,您盯着奴婢瞧作甚?奴婢脸上可有什么?”
程亦安挽起袖子,接过她递来的湿帕子净面,一本正经道,“没什么,就是瞧你胖了些。”
“有吗?”如兰顿时慌了。
程亦安乐。
如蕙在一旁看着叹气,先是瞪了如兰一眼,低声训斥道,“如今嫁了过来,可不兴再唤姑娘。”随后又踮着脚亲自给程亦安擦拭面旁的水珠,
“二奶奶,时辰不早了,得快些去上房认亲敬茶。”
程亦安笑意一收,这才想起还得应付她的婆母,陆国公府的二夫人。
这位二夫人出身琅琊王氏,丈夫是皇帝登基定鼎的第一功臣,又生了陆栩生这么出色的儿子,眼睛一向长在头顶,是个十分不好对付的角色。
程亦安暗自叹气,还得早些脱离藩篱才是。
少顷,程亦安回到内室梳妆打扮,等到出门时,陆栩生已换了一身喜服在门口候着了。
秋阳明烈,男人一身大红绯袍矗立在廊庑下,体态清俊挺拔,眸色幽淡,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威慑力。
两个丫鬟连忙垂首屈膝。
程亦安诧异地看着他,前世陆栩生可没在这等她,习了武换了衣裳,嫌女人家磨磨蹭蹭,去书房看了一会儿书,最后夫妻二人在上房外的门廊撞上。
以至于下人暗地里说她不讨陆栩生欢喜。
陆栩生被那双直勾勾的水杏眼瞧得不大自在,往前方抬了抬颚,
“走吧。”
陆国公府坐落在大晋权贵聚集地小时雍坊,小时雍坊地窄人稠,又紧挨皇城,寸土寸金,宅子是有市无价,且许多府邸均是圣上所赐,不由市署出售,寻常门第有钱也买不到。
陆府却在这样的地界占据半个胡同大的宅地,实属富贵之极。
陆府嫡枝有三房,老太爷去世的早,膝下三个儿子,大老爷陆京时任工部侍郎掌管宫殿营造,二老爷陆昶便是陆栩生的父亲,三年半前陆昶在与北齐的战事中战死,留下陆栩生孤儿寡母几个,三老爷陆明是个庶子,平日不得老太太喜爱,素日也十分低调。
陆府的荣耀是由二老爷陆昶一手奠定,陆栩生以世子之尊住的是最为别致的宁济堂。
夫妇二人打宁济堂出来,沿着石径上了一段曲廊,顺着曲廊往上房去。
这一路佳木葱茏,秋菊灼漫,四处奇石异草点缀,称得上轩荣峻丽,精致奢华。
因着今日敬茶,各房均要到场,便选在老太太所住的荣正堂。
程亦安前世嫁过陆栩生,对陆家也不算陌生,陆栩生也无需引路,二人一路沉默抵达荣正堂。
早有五六仆妇候在台矶处,瞧见新人联袂而来,一两个赶忙进去报信,余下人欢欢喜喜上前请安,拥着程亦安跨入穿堂,绕过一座五尺高的翡翠云纹紫檀立屏,面前是一五开间的正堂,廊外仆从侍立,热闹而不喧哗,比起程家气度森严,陆府气氛倒是显得活泼些。
夫妻双双跨进堂内,明间上首坐着二人,一位身着霁蓝绣寿字纹金线缂丝褙子的银发老太太,正是陆栩生的嫡亲祖母,在她右侧稍小的圈椅坐着一端庄秀美妇人,只见她身穿绛红对襟福字长褙,头插凤钗,面容白皙,眉秀而狭长,眉宇间与陆栩生有几分相像,颇有不怒自威的气势,则是陆栩生寡母王氏。
其余各房老爷太太妯娌少爷按尊卑落座,一眼望去,个个遍身绮罗,满头钗翠,有如珠玉争辉。
新人进来,郎君清俊无双,新妇明艳端方,均是喜服在身,十分亮眼。
最先露出笑容的反而是三房的三夫人,“瞧瞧,好一对璧人。”她说着喜庆话。
大夫人笑笑不说话,老太太也眯着眼打量,缓缓颔首,倒是正经的婆婆王氏神色严肃,始终不曾露出笑意。
个中缘故,程亦安倒也心知肚明。
今上登基之时,正值大晋朝廷危难之际,二十年前先帝受太监蛊惑举军北上征齐,致二十万将士全军覆没,先帝被困金山堡自刎而死,朝野震动,国不可一日无君,当时的皇子尚在襁褓,以陆昶为首的朝臣立即拥戴先帝的弟弟今上登基。
太后作为交换条件,要求立先帝之子为太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殿下。皇帝答应了。
二十年过去,皇帝有了自己的子嗣宁王,自然是想改立宁王为太子。
随着皇帝年岁渐长,易储迫在眉睫,两党之间已势同水火。
而恰恰程家乃当世高门之首,无论朝代更迭,风云际会,程家始终屹立不倒,门生故吏遍天下,依附者众多,在朝中形成一股强大的势力。
由此,程家成为皇帝和太后争相拉拢的对象。
陆栩生守丧期满后,皇帝火速发话让程家与陆家联姻,意图通过心腹陆栩生将程家拉入自己的阵营来。
可惜程家祖训不参与党争,谁坐在龙椅上便效忠谁,是实打实的纯臣。
一面是皇帝赐婚,一面是几百年的祖训。
怎么办?
程家当家掌门人,都察院首座长房大老爷程明昱想了个法子,舍弃自己未嫁的小女儿,从旁枝挑出程亦安嫁给陆栩生。
就是这么一手,维持了朝争的平衡。
程家固然是当世第一高门,可族中枝繁叶茂,各房也分个三六九等。
程亦安所在的四房实则是程家的偏房,在范家眼里是高门闺秀,可在二夫人王氏眼里便不够看,以陆栩生之身份地位,娶公主都绰绰有余,程家要嫁也是嫁长房的嫡女来,偏生来了个程亦安。
二夫人心中不喜,再加之她一直属意王家内侄女为儿媳,越发不待见程亦安。
程亦安对婆母的冷色视而不见。
早有婆子搁下蒲团,让二人行跪拜大礼。
程亦安先是给老太太敬茶,随后便轮到二夫人,二夫人虽不喜程亦安,当着众人的面却也没为难她,敬茶结束,便是认亲。
陆家子嗣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长房大老爷膝下二女一子,大姑娘出嫁,大少爷也娶妻生子,尚有三姑娘待字闺中,到了二房,二夫人除了陆栩生外,还有个出嫁的二姑娘,以及三少爷和五姑娘。
三年前,陆栩生和陆昶父子奉旨出征,战况激烈,老太太恐儿孙出事,做主让三少爷陆继生先成婚,是以程亦安还有个先过门的弟媳。再说三房亦是二女一子,一家人热热闹闹聚在一处,倒也齐整。
论理接下来该二夫人指点儿媳认人,二夫人显然不想开口,她看了一眼身侧的三儿媳妇,三少奶奶心领神会,便立即迈出来,“嫂嫂,我领着嫂嫂来认人吧。”
程亦安认亲时,二夫人冷眼观察,见她应对得体,各房长辈妯娌均也分辨明白,脸色稍霁。
随后程亦安与陆栩生便退至一旁,立在二夫人下首。
大老爷平日就不爱凑在女人堆里,见仪式结束,立即起身跟老太太告罪,招呼着三老爷一块离去,老太太见状便对几个孙子道,
“你们也去吧,让我们娘几个说会话。”
接下来该是女人的战场,少爷们均识趣退下。
但陆栩生没走。
“栩哥儿,你还有事?”老太太诧异问,
大夫人笑道,“莫非是怕伯母婶娘们欺负你媳妇?”
大夫人和三夫人怎么可能欺负程亦安,自然是二夫人这个正儿八经的婆母要给儿媳妇立规矩。
二夫人轻轻哼了一声。
三夫人立马打了圆场,“哪里,新婚燕尔自然是如胶似漆,栩哥儿这是舍不得媳妇呢。”
众人都笑了起来。
程亦安听了有些汗颜,默默垂下眸,落在旁人眼里便是害羞。
陆栩生朝老太太拱手,“祖母,孙儿下午要出门一趟,想着不如此刻先领着媳妇去祠堂祭拜。”
这是想带程亦安离开。
程亦安明白了陆栩生的目的,既然约定做假夫妻,就没有必要让她为陆家人情世故烦心,更没必要让她在王氏跟前受气,如此回头好聚好散。
二夫人在这时发话了,“上族谱午后去便是,不急于一时。”
敬茶礼后,就该婆婆给媳妇立规矩,古来如此,陆家媳妇个个都是这么过来的,偏程亦安就要破例不成,今日若叫陆栩生将人带走了,往后程亦安眼里哪还有婆母。
大夫人乐得喝茶看戏。
三夫人这个时候明智地不吭声。
夹在当中的三少奶奶柏氏再次开口了,她插科打诨般朝陆栩生屈了屈膝,“兄长莫要担心,弟媳会照料好嫂嫂。”
上有长辈发话,下有弟媳递台阶,论理陆栩生该放手。
但他从来不是由人左右的脾气,决定的事百头牛都拉不回来。
“母亲有话当着儿子的面吩咐便是,吩咐完,儿子再领着她去祠堂祭拜父亲。”
陆栩生也很聪明,将父亲给搬了出来。
二夫人噎了噎。
程亦安默默看着他们母子打擂台,对着陆栩生略有些刮目相看,前世这厮怎么来着,奉行男主外女主内,对后宅之务是一概不管,换做过去,他最嫌女人家聒噪,怕是跑的比大老爷还快。
眼看二夫人脸色很不好看了,程亦安轻轻瞟了陆栩生一眼,示意他自己可以。
陆栩生反而回了个安抚的眼神。
二夫人没眼看了,视线移至程亦安身上,干脆直接立规矩,“栩哥儿媳妇,今日既然成了陆家人,往后便事事以家族荣耀为重,以夫君为先.....”
先是长篇大论,嘱咐程亦安如何做位贤妻良母,随后便开始给程亦安派任务,“打今日起,你便跟着你大嫂学庶务,厨房的事便交予你了。”
新婚媳妇过门,要伺候公婆饮食,这是立规矩的第一课。
陆家每个媳妇成婚后均在厨房忙活了一阵,少则半年多则一年。
而二夫人这么交待,还有另一层深意。
陆栩生虽是世子之身,可国公府的权利依然掌握在长房手里,中馈也由大夫人握着。
程亦安过门后,理应接管国公府的中馈,何不趁着厨房之事让程亦安慢慢管家?
大夫人当然知道二夫人的打算,这是君子阳谋,她也阻止不了。
来之前,程亦安已经预料了这等场面,毕竟前世就是这么过来的。
只是她一个要卷嫁妆离开的人,何苦掺和这神仙打架呢。
连说辞程亦安都想好了,正待开口,有一道略带磁性的嗓音响在耳帘。
“母亲...”陆栩生先行施了一礼,男人身形修长,眉宇间的沉稳和冷峻很好压住那身吉服的艳丽,令他整个人看起来越发夺目逼人。
“母亲给媳妇立规矩理所当然,她也着实该学会如何相夫教子,至于厨房庶务....”陆栩生语气顿了顿,“儿子瞧来,暂时不必了。”
二夫人脸色险些绷不住,“为何?”她紧紧盯着儿子,视线很有压迫感。
陆栩生从容依旧,回道:“她身子弱,性子又软,将将进府,贸然让她掌管厨房恐闹出笑话,儿子的意思是慢慢来,先让她在母亲和嫂嫂跟前学着,进益一些再说。”
昨夜陆栩生一宿没睡,回想前世两段婚姻均以失败告终,心里滋味难辨。
程亦安不肯跟他过日子,是不是因为他不是一位好丈夫?
前世他从不过问后宅,以至于让程亦安在母亲手里吃尽苦头,母亲心里不待见她,拿她跟大夫人斗法,结果是什么,结果是程亦安小产。
小产过后程亦安郁郁寡欢,夫妻二人半年不曾同房,等到她身子恢复,恰恰又发生了那桩事导致二人和离,程亦安当年毅然决然离开,难道不是因为在陆家受了委屈?
且不管程亦安愿不愿意留下,他要自省,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今生他断不能坐视后宅不管。
至于国公府的爵位和中馈,他自有法子拿回来,而不是以程亦安吃苦为代价。
他给了母亲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随后退了下来。
二夫人却丝毫没领悟到儿子深意,气得浑身发抖。
“栩儿,这是陆家的规矩,你要破了祖宗规矩么?”
陆栩生也想好了对策,他慢条斯理回道,“儿子以为,子嗣为大,待诞下子嗣后再执掌家务不迟。”
这一桩结结实实堵了二夫人的嘴。
原来儿子是不信任程氏,想等程氏孕育子嗣后再来掌家。
此等思量也不失稳妥。
总归中馈在大夫人手里也不是一日两日,不急于一时。
二老爷过世后,二房式微,急需繁衍子嗣以助二房声势。
二夫人被说服了,况且儿子的脾气她心知肚明,争执下去吃亏的是自己,于是颔首道,“也好。”
大夫人松了一口气,老太太也没提出异议。
皆大欢喜。
陆栩生带着程亦安告辞。
程亦安神清自在跨出门槛,看了前面的男人一眼。
啧,腰板真硬。
她要那破中馈作甚,前世管家管的还不够吗?
吃力不讨好。
虽说陆栩生是为了跟她撇清关系而替她撑腰,但程亦安不得不感慨一句,
瞧,夫君会做人,还真没她什么事呢。
二人都重生,这命也太好了[笑着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