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说了难忘第二故乡的乡音,宝应话。第一故乡扬州又有怎样的语言?
古老的扬州,与古邗沟同年。一条运河,带来了南来北往的人。水网纵横,又让扬州话顽强地保持住古音。假如有机会听几个老扬州聊天,那感觉,犹如三伏天吃冰棍,身心具泰。还记得上大学时,老师用一口极纯正地道的扬州话讲课,他示范地说:“小三咂(子啊),噶来吃饭了。”让我们笑得不行。
他说,扬州话里,有很多古音,也就是现代汉语已经消失掉了的入声韵。他举例道:现代汉语的去,在扬州话里读“可冶切”的音。这样的例子,在口语中比比皆是。
口语,不是书面语。书面语与大家用的一样,以北方话为语言规范。口语就不同了。
那天晚上忽然刮风下雨,第二天听到几个老人在一起闲聊,说起了头一天的雨。一个说,“昨嘎晚上,雷打霍显的,骇死人了。”另一个马上接过来,“就是嗲(的呀音),本来暖死了,一哈子功夫,天就“黑鼓六毒”的了,“乖乖隆的咚”,大雨说来就来了”。第三个说:“雨倒是不小,时间太短了。今嘎子这个雨,“搭浆”了。“活德”。
这几个纯正老扬州的方言土语,年轻人非但不会说,大概率也不会听。譬如我们这般年纪,对扬州话还是会说会听的,往下小十岁,说得好的人不多了。普通话的普及,犹如秦始皇的“书同文”,五十六个民族人民的交流,少了障碍。
不过,普通话最大范围的普及,是打工求学成为常态以后。虽然新中国推广普通话用了很大气力,但是因为那时候大多数人的生活圈子就那么大,所谓五里不同音十里不同俗,传统的力量非常强大。
当大学文凭成了寻找工作的必备品,无数人从农村、从小城镇、从过去没听过的地方纷纷涌进大中城市后,倘没有普通话加持,很难想象会是一种怎样的状态。
不要说方言了,就是很多少数民族的语言,在交通便捷的今天,同样免不了日渐式微。有机会听到有人说着标准的方言,那改不掉的乡音,与改不掉的口味一样,异常欢喜。
新时代新观念,现在连过年也少了过去的期待。很多远离家乡的打工人,不再像第一代第二代打工人那样,为一个“过年”不辞万苦,为抢一张火车票不吃不眠。留守的父母越来越多,留守的孩子越来越少。只要有可能,新一代的打工人会将孩子带在身边,勉力提供更好的受教育机会。
社会总是在向前在发展,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也从来没有改变过。过去那种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的闭塞,早已经不复存在。地球已经成了一个大村子,国内去哪里都有可能实现一天到达。假如各自说着自己的方言,“鸡同鸭讲”的尴尬,将会时时刻刻产生吧。
过去,有一个笑话说扬州人到北京出差。那时候手表是稀罕物,掌握时间大体靠猜。一次一个扬州人在电梯里看到一位戴手表的进来,忍不住动问:“同志,请问现在‘多晚子’啦?”那位北京同志很诧异地抬头看着扬州同志,不知道对方在问什么。
独生子女几十年,很多家庭只有一个孩子。被过渡保护的孩子,产生了很多的“锅边锈”性格。他们在家里“轴头六怪”,到外面“录别瘦子”一样很难与人沟通。他们做“一滴嘎”小事,或者“神姿舞姿”的,或者大叫“痿死了”。
喜欢与老扬州一起,酣畅淋漓地说扬州话。那是身份的认同,也是文化的认同。
我就“六鬼”了。我家孩子,在扬州出生在扬州长大,却基本不会说扬州话。偶尔要她陪我说几句扬州话,那腔那调啊,好玩得要紧。她唯一能记住的,是在幼儿园学会的扬州话儿歌:“吃豆豆长肉肉,不吃豆豆精精瘦!”上次回来,还和我炫了一下。
有老人在,就有方言在。不久前看到一篇文字,号召各地要保护好自己的方言,不要等断档以后,才组织采录。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方言与非遗一样,随着时间,终究会慢慢消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