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余晖挂在村头老槐树上,透过窗棂均匀地洒在昏暗的小屋里。阿万坐在矮塌上,干裂的手掌翻阅着一本薄薄的账本。

他的妻子阿玲端着一碗刚炒好的菜进门,叹了口气:"阿万,俺家今年收成也太差了,怕是连春节都过不好啊……"

阿万摇了摇头,指着账本对面前的两个儿子说:"再好不过了,连吃都成问题了,俺这本账算算要多少钱度过今年冬春两季?"

阿万所说的这本账,是他们一家人全年开支的细算。上面排列着一笔笔琐碎的数字,每一笔开销都决定着这个贫穷家庭能否维持最基本的生活。

老大猛一看就叫苦不迭:"爸,这笔账咱们根本过不去啊!您也知道,俺家种地靠天吃饭,去年那场旱灾把庄稼都毁了。幸亏靠我在工地打工挣了点钱,要不就啥都没有了……"

"你说得对,幸亏有你在工地上撑着!"阿万拍了拍老大的肩膀,脸上尽是自豪。

老大叫猛子,在外面打了几年工才攒下几万块钱,只为了给家里渡过难关。阿万一家人靠老大这点血汗钱勉强维持着最基本的温饱。而这笔钱很快就要所剩无几了。

二儿子阿程在一旁垂头丧气,自卑地嘟囔着:"要不是我…… 要不是我这个瞎子,俺家也不至于这么穷……"

阿万用力拍了一下桌子:"胡说八道!你才多大,就算瞎了眼睛也依旧是一家之主。儿啊,我们苦不怕,就怕输在心理上。你现在就好好学学盲文,将来可以去盲校当老师养家糊口。"

一语惊醒梦中人。阿程听了父亲的话,突然觉得自己很没出息,本该安慰父母,反倒被父亲安慰。他的视线变得坚定,下定决心要学好盲文,做一个能撑起这个家的男人。

然而,这个家最大的顾虑并不在阿程身上,而是二老最心爱的小儿子老三。老三生来就有严重的智力障碍,行动不便,更别提工作养家了。阿玲说起老三,眼中难掩羞愧和自责:

"大儿子在外面辛苦,二儿子瞎了眼,他俩还算争口气。可咱家老三啊……这辈子就指着俺们伺候了。想当年刚生他的时候,我还嫌弃他不争气,几次想过那样……"

阿万知道阿玲说的"那样"是什么,心疼地看着她。阿玲止住泪水,继续说道:

"这要不是您,早就把俺们一家拆散了。我当年太贪生怕死,幸亏您拦住我,每天给俺们鼓劲儿。这一家老小,就靠着您'撑'着……"

阿玲哽咽着无法继续说下去了。阿万温和地拥抱着妻子,对两个儿子连声安慰:

"好啦好啦,有什么好哭的。女人都爱哭,那是因为她们比咱更看重家庭。这就是命,我们就是这么一路撑下来的,谁也别自责啊……"

阿万揉了揉老大的头发,叮嘱道:

"你是这家里挣钱的主心骨,今年依旧要靠你在外头撑着。新年一到,你就赶在收工潮前把剩下的工钱结了。回来后多打打兼职,能多赚就多赚点。"

说到小儿子阿程,阿万也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你才是这家最大的希望呐!你爸我老了,两眼一抹黑就啥都看不见了。等你将来学好了盲文成为老师,我们就有出路啦。可得好好学习,将来养家糊口就指着你了。"

最后,阿万扶着瘫坐在暖桌边的老三,怜爱地看着这个上天给他的最大考验:

"老三啊,俺知道你要是能自理该有多好。可你看,命里就注定要受这般苦楚。好在有我们一家人疼你爱你,你就老老实实的,乖乖的,别给爸妈添麻烦就行了。"

阿万说着说着哽咽了,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他是个大老粗,却时常为了这个家中的"拦路虎"而心酸流泪。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完了阿玲做的那盘卖相很一般的菜。这是他们生活中平淡无奇的一天,也是接下来漫长冬季中无数个平淡日子的缩影。

可正因如此,阿万才需要撑下去。他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一旦垮了,整个家就要垮了。

第二天清晨,老伴就做好了干粮,阿万临出门嘱咐两个儿子:"听话,爸出去打工了,你们遵守娘的话。猛子准备过年的钱,程儿子好好学盲文。"

趁天蒙蒙亮,阿万就背着行李出了门。他要去十几里外的镇上修路,一个来回就得走两天的路程。只要一天能挣几十块钱,就已经是恩赐了。

修路并非轻松活,常年在路上风吹日晒。阿万的膀大腰圆曾经因此而受了不少罪,可他已习惯了这份苦力活。

进了工地,他就投入到了狂风暴雨般的操作中。阿万一边驮着沉重的路肩,一边流着汗水,忽然想起妻子阿玲的话:"你看人家富人家的老伴,象牙塔里种种花花草草,咱们阿万可得出去在狂风暴雨里闯……"

阿万笑了,妻子这番话不无道理,可他才不管这些。他扛得住,扛过来了,就能扛下去。阿万悄悄地给自己打了口气,更加卖力地干起活来。

一日三餐,粗茶淡饭也就那么回事。可他也乐得其所,因为工钱能养家,这就是他引以为豪和值得骄傲的事儿。

休息时,阿万也是个能说会道的好伙计,只要能解解乡亲们的乡愁。大伙儿围坐在一起拉家常、聊是非、闲扯淡,是工友们生活中难得的乐趣。

阿万总会侃侃而谈,妙语连珠。他就在工地上这个小小的世界里挺起一家人的尊严。尽管家徒四壁、穷困潦倒,可谁又能真正践踏了他的骄傲呢?

多亏工头赏识阿万的能吃苦耐劳,常让他在工地上做些力气活儿。收工的时候,阿万会将工钱打包好带回家。或许永远也攒不了多少钱,只够家人度日如年。可就这点钱,也决定了家人们能否撑下去。

阿万一天的收入,就是家人一天的开销。他们把钱花在最基本的温饱之需上,一分一厘地精打细算。一家人凭着这样勤俭的作风过活,过得虽然清贫却也知足。

工地一个月的工期结束,阿万便背着一个小布包回到家里。他把挣来的工钱一分不剩地交到妻子手里,由阿玲打理一家人的吃穿用度。

"您瞧,这钱虽然不多,也算是咱家的命根子了。这明儿就过年了,孩子们总要置些年货,咱家也得添点过节的家什。"阿玲一边数钱一边低声说道。

阿万点点头,他对妻儿的操持自有一番信赖。只要阿玲打理着,家底子再薄,他也能给家人一份踏实和温馨。

老大儿子猛子如今已成年,在镇上的工地上打了一年工。等新年一到,他就打道回来,也摊开自己的一份薪水。有了老大这份力气和钱财的助力,自然也就轻松了不少。

老二阿程十六七岁的年纪,终日为自己的双目失明而忧心忡忡。阿万嘱咐他读书念盲文,将来可以到盲校去任职,替这个家撑起一线生机。

至于老三,他的智力严重障碍,完全丧失了生活自理能力,必须全家人伺候着过活。阿万和阿玲告诉儿子,保重身体也是为了照顾好老三。

临近年关,阿万家里还有一样迫在眉睫的大事。那就是修缮旧屋和添置些新家什,好过一个祥和喜庆的新年佳节。

阿万操干了一手老茧,却干不来许多精细的活儿。他望着那几间破旧的瓦房,许是又得花钱请乡亲们出力了。作为一家之主,操持这些杂务实在是分外操心。

阿万撸了撸胳膊,对儿子们说:"我亲手给你们修的这几间破房子啊,可是咱全家这么多年的家啊!猛子儿,你也长大了,回来就帮爸爸修缮一下咱家住的这几间旧房呗。"

猛子含着泪应下了,这是他母亲最大的心愿。去年春天,阿玲还总盼着这房子能多漏几间,改头换面地接风洗尘。可惜家里再穷,这个愿望也就被藏在心里没处诉说。

一家人齐心协力,找来油漆泥瓦匠,筹钱置办床门柜桌,为老房重铺翻修。只可惜全靠自个儿动手打理,才显出一些朴素的家的味道。

新年一到,阿万家里陆陆续续添置了新家什,重新粉刷了外墙,挂上了红灯笼和灯彩。这是阿玲最大的心愿,也是阿万一家上上下下最大的骄傲。

这个年就显得分外喜庆,不光是温馨团聚,还有新房新装修的巨大喜悦。尽管只是朴素的四合院里,却装点得如同农家乐别墅。这样的年过得,阿万一家也算是开开心心。

很明显,这家里正成为小村中极少有的奢侈之家。家里不但有收入养家糊口,还存了一点私房钱修缮房屋。而这一切的功劳,全靠阿万和老大出外打工撑着。

正月十五是村里的年节,阿万一家都得到乡亲们的祝福。都说阿万是个令人敬佩的汉子,能把家撑起来。别看他家境不算好,好歹也过得安生且有盼头。

作为这个家的顶梁柱,阿万身上扛着家人们重重的希望。只要他活着,这个家就绝不会轻易散伙。阿玲常常央求丈夫多注意身体,一定要活到老、撑到底。

每逢农闲的时节,村民们都会相约去城里游玩一番。阿万却总是要掂量看是否真的有这个闲钱。即便去了,也不会像别人一样铺张浪费,只挑几处旧时游乐去玩耍。

"您瞧,这钱可都是打工挣的血汗钱哪!这么容易就花在外头,岂不是枉费了自个儿的心血?"阿万总是这样稳重地劝说妻儿们。

他们这一家人就是如此谨慎过日子,一切都紧紧绷着一根线。阿万是这根线的主心骨,家里上上下下只要他一句话。他的话虽严厉,但只为本家能持之以恒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