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在城中村扫街，镜头对准蹲在墙根吃盒饭的老汉。他正扒拉最后两口饭，突然抬头盯着我的长焦，腮帮子鼓得像含了颗手雷。我吓得差点把快门线扯断——这玩意儿可比地雷引线瘆人多了。
别拿镜头当透视眼新手总爱把相机当X光机，见缝插针往人灵魂里钻。有次拍临终老人，家属攥着病危通知书的手直抖，我还傻愣愣支三脚架。护士长一嗓子吼过来：“要拍遗照外边等着去！”这才明白，有些门缝不该塞镜头，得塞尊重。
现在学精了。进棚户区先递烟，拍流浪汉先买包子。上次在劳务市场，工头叼着烟卷跟我唠：“你小子比劳动局查得还细。”我嘿嘿一笑，快门声混着钢筋水泥的震动，倒像给城市把脉。
“真实”这词儿，烫嘴都说纪实摄影要“原生态”，可原生态不等于往人伤口撒盐。有次拍火灾幸存者，她撩起袖子露出的疤痕像地图，我愣是没敢按快门。后来她主动把相册塞给我：“拍这张吧，火灾前我跳舞的照片。”
照片见报后，读者说那笑容比哭还扎心。你看，真实这玩意儿跟榴莲似的，扒开刺才能尝出甜。但手得稳，别被扎得满手血还喊香。
伦理这杆秤，得校准了使最邪乎的是拍赤贫家庭。有次在漏雨的土屋里，孩子光屁股坐痰盂上洗澡。我镜头还没架稳，孩子爹抄起烧火棍就抡。后来才知道，村里人传我拍照片是要给福利院当证据。
现在包里常备两包糖，见面先塞孩子嘴里。糖纸剥开的脆响，比快门声招人待见多了。但别学我，有次糖卡孩子喉咙眼，差点没给人拍成遗照。
“决定性瞬间”会撒谎都爱提布列松那“决定性瞬间”，可瞬间这玩意儿比魔术还玄乎。有次拍农民工讨薪，冲突最激烈时我猫腰狂按快门，结果照片里保安的橡胶棍正好抡出残影，像根打地鼠的锤子。
倒是冲突平息后，有个工友蹲墙角数皱巴巴的工钱，纸币上的折痕比警棍还刺眼。你看，最揪心的瞬间往往藏在硝烟散了的当口。
拍完了事？屁咧最缺德的是拍完抹嘴走人。去年拍留守儿童和奶奶，照片火了后媒体扎堆来采访。老太太以为能领救济金，结果等来的是要签肖像权协议的律师函。我揣着照片钱连夜退回去，从此片头水印改成“拍摄即责任”五个大字。
现在硬盘里存着几百个未解方程式：那个辍学摆摊的少女后来考上职高没？被拆迁的老夫妻找到新房了吗？快门能定格苦难，解决不了苦难。
收拾器材时，卖糖葫芦的老汉又凑过来：“今天不拍我皱纹啦？”我塞给他张冲印的照片——是他上个月帮走失儿童找家长的场景，皱纹里淌着汗，比糖葫芦还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