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阵子背着我的老相机扫街,镜头盖还缠了半截胶带。路边卖糖葫芦的老汉盯着我,眼神像在看外星人。我冲他咧嘴一笑,他扭头就把“糖渣飞溅”的招牌转了过去——得,纪实摄影的第一步,先学会把自己变成透明人。
别当偷窥狂,要当考古学家新手总爱端着长焦镜头躲电线杆后头,跟拍谍战片似的。结果照片出来,人物要么像被猎枪瞄准的兔子,要么像橱窗里僵掉的模特。有次我蹲在菜市场拍鱼贩杀鱼,刚按两下快门,大叔抄起沾血的刀就比划:“再买条草鱼不?送你根葱。”吓得我差点把UV镜当护身符。
后来学乖了。先跟卖煎饼的阿姨唠三回嗑,帮修自行车的老爷子递扳手,混到能喊出名字再摸相机。有次在城中村拍租房客,我正蹲地上调参数,二楼大姐探出半个身子喊:“小摄影师!上来喝碗绿豆汤,顺便拍拍我家漏水的天花板?”
光线是故事的调料包都说纪实摄影要“原汁原味”,可原汤化原食也得撒把葱花。顶楼违建房的裂缝里漏下的光,比影棚里的柔光箱带劲多了。有次暴雨后拍老街,积水把倒影揉成水墨画,穿人字拖收衣服的阿婆走过,影子被夕阳拉成两米长的火凤凰。这种光,后期调色都不敢下手,生怕搅了天地这锅老汤。
但别迷信黄金时刻。有次凌晨四点跟拍环卫工,路灯把他们的影子钉在墙上,像一群沉默的钉子。倒是我手忙脚乱开高感时,大叔咧嘴笑:“小伙子,你脸上汗珠子反光,比我这橘黄马甲还亮堂。”
构图?先把规矩撕了再说摄影课老师总念叨三分法,结果有次拍急诊室,护士撞开门的瞬间,担架床斜着劈开画面。照片洗出来,那床腿正好戳在黄金分割点上。你看,生活这老小子最爱在人脸上画歪线。
更绝的是拍留守儿童。村口老槐树底下,八个孩子挤在条石上看手机,最瘦的那个被挤得只剩半张脸。照片发网上,网友却说:“那张半脸最戳心。”有时候,打破构图规则就像掀翻棋盘,反而能震得棋子自己跳出棋局。
等待是门玄学都说纪实摄影要抓“决定性瞬间”,可谁算得准老天爷的BGM啥时候响?有次在火车站守了四天,镜头都快长霉斑了,第五天清洁大妈突然在月台跳起广场舞。快门按下的瞬间,她举的拖把杆正好戳中月亮,像根银簪子别在夜空上。
但别死等。有次拍拆迁户搬家,我在瓦砾堆里蹲到低血糖,结果最牛的画面是收工后啃包子时拍的——大爷坐在碎砖堆上,怀里的老座钟还在摆,钟摆影子扫过拆迁队喷的红圈,像把年轮刻在了废墟上。
伦理这杆秤,别当装饰用去年在重症病房外头,家属跪着烧纸钱,纸灰乘着穿堂风往镜头里钻。我愣是没按快门。后来听护士说,那家人第二天就把老人接回家了。有些故事适合留在胶卷里,有些故事得留在人间。
更邪乎的是拍流浪汉。有次偷偷往他破碗里塞了五百块,结果照片见报后,老头天天蹲那位置等人送钱。吓得我连夜把照片撤了,改发他逗流浪猫的片子。你看,快门是刀也是药,下刀前得掂量掂量。
故事在照片外头最带劲的纪实摄影,往往藏着“看不见的客人”。拍茶馆说书人,不如拍台下打瞌睡的老会计,他手边搪瓷缸上的茶垢,比醒木还厚重。拍拆迁现场,不如拍对面楼阳台上晾的校服,在雾霾里飘得跟招魂幡似的。
有次在码头拍渔民,镜头追着鱼鹰跑,结果带火了背景里偷瞄手机的小贩。网友扒出他卖的烤生蚝摊,愣是把纪实照片看出了美食探店的效果。你说这故事,到底是鱼鹰叼来的,还是生蚝壳里抠出来的?
收拾器材回家时,天已经擦黑了。卖糖葫芦的老汉还在,这次他主动递过来串糖葫芦:“拍照的,今天不躲镜头了?”我咬破脆壳,山楂酸得直冲天灵盖,倒比那些甜腻的赞美词带劲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