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桂花村,打老一辈起,乡亲们就靠着山脚下那几亩薄田过活,日子虽说不上大富大贵,倒也安宁平和。
村里的青壮年每日扛着锄头下地,妇女们在家操持家务,闲暇时唠唠家常,哪家的鸡下了双黄蛋,哪家的娃又长高了一寸,都是能唠上半天的话题。
村后头有片小林子,春天的时候,野花野草疯长,孩子们就在里头捉迷藏、掏鸟蛋,欢笑声能传遍整个村子。
可最近这一两年,村里像被乌云罩住了,邪门得很。那些怀着孕的小媳妇,只要去过村外那座尼姑庵,回来保准出事,肚子里的孩子没一个能保住。
一开始,大家都没当回事,只当是赶巧了,可接二连三地出事,村里就炸开了锅。
村头的李婶,她儿媳妇阿玉,刚有身孕那会,李婶笑得嘴都合不拢,逢人就说自家要添丁进口了。
有一天,阿玉跟几个小姐妹相约去尼姑庵上香,想着给肚子里的孩子祈福。
那尼姑庵虽说不大,平日里香火倒也不断,庵里的尼姑看着都慈眉善目的。
阿玉她们诚心诚意地上了香,捐了香油钱,还跟着尼姑念了几段经文。
谁知道,当天晚上阿玉就喊肚子疼,一家人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连夜请了村里的郎中。可那郎中还没赶到,阿玉就大出血,孩子愣是没保住。
李婶哭得昏天黑地,直说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这事一出,村里就流言四起。
有人说,肯定是村里的人不小心冲撞了哪路神灵,现在神灵降罪,专挑孕妇下手;还有人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说,莫不是那尼姑庵有问题,看着清净之地,说不定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惹得鬼神发怒,祸及无辜。
一时间,村里的妇人们都吓得不敢出门。那些怀着孕的,更是整日躲在家里,门窗紧闭,就怕沾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男人们聚在一块儿抽烟叹气,商量着是不是得请个风水先生来看看,给村子驱驱邪,可这钱从哪儿出,又该请谁,一时半会儿也没个主意。
村子就这么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往日的安宁祥和像是被风吹散了,怎么也找不回来。
村里的人聚在一块儿,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
有人提到,那尼姑庵在村外好几里地的山坳里,平日里除了初一、十五有香客进出,鲜有人至。庵里的尼姑,也不知是打哪儿来的,一个个都神秘兮兮的。
村里的刘驼背,有一回上山打猎,路过尼姑庵,瞧见那尼姑对着村子的方向,嘴里念念有词,手上还比划着啥,那模样,看着就瘆人。
这事儿被他添油加醋地一说,众人心里更是 “咯噔” 一下,对那尼姑庵愈发忌惮起来。
“我说,那尼姑庵会不会藏着啥妖魔鬼怪啊?咱村这些年平平安安的,咋突然就出这档子事儿。” 村里的春仔,磕了磕烟袋锅子,忧心忡忡地说道。
“可不是嘛!我瞅着那尼姑就不像好人,整天神神叨叨的,说不定啊,就是她在背后搞鬼,祸害咱村的媳妇们。” 李婶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咬牙切齿地附和道。
众人越说越离谱,有人提议,得找个懂行的人去尼姑庵瞅瞅,看能不能破解这邪门的事儿。
可这懂行的,上哪儿找去?村里的半仙儿刘大爷,前几年就过世了。剩下的人,都是些庄稼汉,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事儿,一窍不通。
村里有对新婚不久的小夫妻。男的叫大郎,身强体壮,干起农活来是一把好手。女的叫阿杏,生得比成熟的杏儿还水灵,那脸蛋红扑扑的,一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儿,村里的小伙子们没少偷偷瞅她。
两人新婚燕尔,如胶似漆,整天形影不离,是村里人人羡慕的一对。
眼瞅着阿杏的肚子渐渐鼓了起来,大郎心里那叫一个美,走路都带风。
可自打村里出了孕妇流产的邪乎事儿,大郎心里就跟压了块大石头似的,沉甸甸的。他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就怕这倒霉事儿落到自家头上。
有天晚上,大郎搂着阿杏,轻声说道:“杏儿啊,咱村这事儿太蹊跷了,我寻思着,得去那尼姑庵探个究竟,不能就这么干等着,万一祸害了咱的宝贝儿女,那可就来不及后悔了。”
阿杏一听,心里 “咯噔” 一下,脸上满是担忧,拉着丈夫的手说:“大郎,那地方邪性得很,万一有个闪失可咋整?我舍不得你去。”
大郎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背,安慰道:“杏儿,咱不能眼睁睁看着村里一直这样下去。再说了,我心里有数,不会出事的。我得为你和孩子着想,得提前把这祸根给找出来。”
小两口商量了大半宿,最后还是决定一起去尼姑庵。
第二天天还没亮,大郎就起身,找了把家里最锋利的柴刀,别在腰间,又拿了根粗麻绳,这才叫醒阿杏。阿杏简单收拾了一下,拿上几个馍馍,两人就出了门。
一路上,村民们瞧见他们,都跟见了鬼似的,瞪大了眼睛。李婶一把拉住大郎,焦急地说:“大郎啊,你这是咋啦?糊涂啦!那地方可去不得,听话啊,快带着阿杏回去。”
村里的春仔也在一旁劝道:“就是,就是,你们这小两口,日子过得好好的,别去蹚这趟浑水,万一冲撞了啥,后悔都来不及。”
大郎心里明白,大伙是好心,可他主意已定,笑着对大伙说:“叔、婶,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可这事儿一天不解决,咱村就一天不得安宁。我和阿杏不怕,总得有人去弄清楚。”
说罢,便拉着新婚妻子,大步朝村外走去,留下一群村民在后面摇头叹气。
出了村子,没多会儿就瞧见那尼姑庵隐在山坳的雾气里头,看着影影绰绰的。
庵门半掩着,上头的朱漆掉了不少,斑斑驳驳的,看着有些年头没修缮了。大郎和阿杏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发怵,可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两人轻轻推开庵门,“吱呀” 一声,在这寂静的地方显得格外刺耳。
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几棵老槐树的叶子被风吹得沙沙响,地上的落叶积了厚厚的一层,也没人打扫。正中间的佛堂,门窗紧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森劲儿。
“有人吗?” 阿杏壮着胆子喊了一嗓子,声音在院子里回荡,却没人应答。
就在这时,从佛堂侧边的小屋走出一个老尼姑,瘦巴巴的,脸上的皱纹深得像一道道沟壑,眼神冷冰冰的,透着股疏离劲儿。
她身上的僧袍补丁摞补丁,颜色都快看不出来了。老尼姑瞅了瞅大郎和阿杏,也不说话,转身就往屋里走。
“师太,请留步!” 阿杏赶忙追上去,“我们是外边村里的人,想跟您打听点事儿。这阵子,村里的孕妇老是出事,大家都人心惶惶的,实在没辙了,才来求您指点指点。” 阿杏说得言辞恳切,眼眶都红了。
老尼姑却像没听见似的,脚步都没停一下。
大郎急了,一个箭步挡在老尼姑身前,说道:“师太,您就行行好,给我们透个底吧。咱们村一直本本分分的,咋就突然遭这灾祸了呢?要是冲撞了啥,您指条明路,我们一定照办。”
老尼姑这才停下脚步,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盯着他俩,那眼神,冷得像冰碴子。
突然,她瞪大了眼睛,脸颊微微颤抖,咬牙切齿地说:“哼,遭报应了吧!二十年前,你们村里的人干的好事,现在想起来求我,晚了!”
说罢,袖子一甩,进了屋,“砰” 地关上了门。
大郎和阿杏愣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满是疑惑:二十年前?村里到底发生啥事了,能让这老尼姑恨成这样?
大郎和阿杏带着满肚子疑惑回了村,一路上都在琢磨老尼姑的话。
回到家,大郎连锄头都顾不上放,拉着阿杏就往村里最年长的刘九爷家走去。
刘九爷在村里德高望重,打从年轻时候起,就跟着长辈走南闯北,见识多,村里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他都门儿清。
刘九爷此时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眯着眼,吧嗒着烟袋锅子。瞧见大郎和阿杏风风火火地进来,抬了抬眼皮,问道:“咋啦,俩孩子,火急火燎的?”
大郎喘着粗气,把去尼姑庵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了。
刘九爷听着,脸色越来越凝重,等大郎说完,他磕了磕烟袋锅子,长叹一声,缓缓开口:“唉,这些腌臜事儿,终归还是瞒不住的,告诉你们这些后生也罢,这事儿啊,还得从二十年前那场大旱说起。”
那年,村里的庄稼地都干裂得能伸进拳头,河沟子干得底儿朝天,一滴水都不剩。
村里的男女老少,天天盼着老天爷下雨。可那老天爷,就跟铁了心似的,愣是一滴雨都不给下。眼瞅着庄稼都快旱死了,大伙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这时候,村里来了个神汉,整天神神叨叨的,说自己能通神灵。他在村里转了一圈,最后站在村中央的老槐树下,扯着嗓子喊:“咱村这旱灾啊,是有旱魃作祟!这旱魃不除,别想下雨。”
大伙一听,都慌了神,赶忙围上去问咋办。
神汉突然闭紧了嘴巴,一个字也不说了。大伙看得明白,无非是要钱,便立即筹了二两银子给他送上。
神汉拿了好处才肯开口,他眼珠子一转,指着村外的尼姑庵说:“我瞧着,那尼姑庵有古怪,庵里的尼姑,八成就是旱魃变的。把她们赶走,天准下雨。”
那时候,大伙都被旱灾逼得没了主意,听神汉这么一说,也没多想,抄起家伙就往尼姑庵冲。
庵里当时住着俩小尼姑,没多久前才送走了年老体弱的师父,如今就剩她们俩相依为命了,好不可怜。看着年纪也不大,也就二十出头。
大伙冲到庵里,不由分说,对着尼姑俩就是一顿打骂,硬说她们是旱魃,要把她们赶走。两人吓得跪地求饶,哭着说自己冤枉,可大伙都红了眼,哪肯听。
混乱之中,有人推了小尼姑一把,那就是老尼姑的师妹。小尼姑脑袋磕在石头上,当场就没了气。老尼姑抱着师妹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那眼神,恨不能把在场的人都生吞了。
后来,大伙把她们的东西扔出庵门,放了一把火,把尼姑庵烧了个精光。老尼姑在大火中逃了出去,从此没了音信。
“打那以后,村里还真下了一场大雨,大伙都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啊,这老尼姑居然回来了,还怀恨在心,怕是要找咱村报仇啊。” 刘九爷说完,又吧嗒了一口烟,一脸的懊悔。
大郎和阿杏听完,心里沉甸甸的。没想到,二十年前的一场误会,竟酿成了今日的大祸。这老尼姑心里的仇恨,该有多深呐,才会用这么残忍的手段报复村子。
他们既为村民当年的愚昧和冲动感到羞愧,又为老尼姑的悲惨遭遇动容。两人一合计,决定再去一趟尼姑庵,无论如何,都要为村子求得一线生机。
第二天一大早,大郎和阿杏带着村里凑的一些干粮和香火钱,再次踏上了前往尼姑庵的路。一路上,两人默默无语,各自想着心事。
到了尼姑庵,老尼姑正坐在院子里,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诵经。
大郎和阿杏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扑通” 一声,双双跪地。大郎诚恳地说:“师太,我们都知道当年的事儿错在咱村,大伙糊涂啊,犯下这不可饶恕的罪孽。”
“可如今,村里的无辜妇孺实在受不住这灾祸了,求您看在大伙都是一时愚昧的份上,放过大伙吧。我们知道,千错万错都是咱村的错,您要是心里有气,就冲着我俩来,只求您解了这诅咒,别再让村子遭难了。”
阿杏也在一旁抹着眼泪,附和道:“师太,咱们村这一年多来,被这事儿折腾得不成样子,大伙都担惊受怕的。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大伙这一回吧,往后,咱们一定多做善事,给您和您的师妹祈福。”
老尼姑睁开眼睛,看了看他们,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可很快,又恢复了冷漠,淡淡地说:“哼,说得轻巧,二十年前,他们把我无辜的小师妹害死,把我赶出庵堂,毁了我的修行之地,这深仇大恨,哪是你们说几句好话就能化解的?”
“这诅咒,我既然下了,就没那么容易解。他们当年不愿意饶我师妹一命,我如今便让他们断了香火!心肠如此狠毒的一群人,生出来的种能是什么好玩意儿,我也算是替天行道!” 说完,又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会他们。
大郎和阿杏并没有气馁,依旧跪在那里,诚心诚意地忏悔着。从早到晚,太阳都落山了,两人的膝盖跪得又红又肿,可愣是没挪动一下。
老尼姑虽说表面上不为所动,可心里也有些动摇了,她没想到,这村里还有如此心善、执着的人。
一直到傍晚,老尼姑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来,说道:“看你们俩也不是那等恶人,我若再拿过去的仇恨报复在你们身上,倒显得我跟那些人一样狠毒了。罢了罢了,告诉你们吧,要解这诅咒,需得集齐七种草药,分别是仙鹤草、蒲公英、琥珀、白芷根、洋飞廉、蜀葵根、紫草,这些草药都生长在村子周边的深山老林里,得费些力气寻找。”
“待月圆之夜,在村头古井边,用那口古井的水熬制草药,熬满七七四十九个时辰,期间你们二人需守在一旁,诚心向天地忏悔,向我师妹的亡魂祈愿,或许能平息她的怨念,解除这灾祸。”
大郎和阿杏一听,心中燃起了希望。两人赶忙磕头谢过老尼姑。回村后,立即把这消息告诉了大伙。
村民们分头去寻找草药,那些平日里熟悉山林的猎户,更是主动带路,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山。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月圆前一天,七种草药总算集齐了。
月圆之夜,大郎和阿杏带着草药来到村头古井边。
那古井据说有些年头了,井沿上长满了青苔,井水幽深,平日里大伙都来这儿打水洗衣。可今儿个,这古井周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肃穆劲儿。
两人按照老尼姑的吩咐,生起火,将草药放进锅里,用井水慢慢熬煮。
大郎一边添柴,一边诚心地说:“天地神灵在上,我们村当年犯下大错,如今已知悔改,求您看在大伙诚心悔过的份上,助我们解除这诅咒,让村子恢复安宁。”
阿杏也在一旁,双手合十,默默祈祷:“师太师妹,您若在天有灵,就原谅我们吧,我们知道错了,村里的人已经为当年的错事付出了代价,他们如今知晓改过,往后一定多行善事,给您祈福,求您放过村里的无辜之人。”
可这熬药的过程并不顺利,刚过午夜,突然狂风大作,吹得火苗乱窜,锅里的草药差点被掀翻。
大郎赶忙用身子护住药锅,阿杏则拼命往火里添柴,两人的脸上被烟熏得黑一道白一道的。
紧接着,又不知从哪儿飞来一群乌鸦,在头顶盘旋,“呱呱” 叫个不停。那声音,听得人心里直发毛,仿佛是师太死去的师妹亡灵在发怒。
夫妻俩心里清楚,这是关键时刻,绝不能放弃,便死死咬牙坚持着。
一直熬到东方泛起鱼肚白,四十九个时辰总算过去。
随着最后一缕药香飘散在空中,村里突然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大郎和阿杏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惊喜,他们知道,诅咒解除了!
从那以后,村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村里的孕妇再没出过啥岔子,家家户户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男人们下地干活,吆喝声此起彼伏,充满了干劲;女人们聚在一块儿,唠着家常,手里还不忘做着针线活,时不时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孩子们在街巷里追逐打闹,欢欢喜喜,那股子热闹劲儿,就跟以前一模一样。
大郎和阿杏成了村里的大功臣,大伙对他们感恩戴德,每次家里做了啥好吃的,都不忘给小两口先送去。
而那座尼姑庵,在大伙的修缮下,也焕然一新。村民们心里过意不去,便成群结队地往尼姑庵去,带着自家种的新鲜果蔬、刚出锅的热馒头,诚心诚意地向老尼姑忏悔。
老尼姑看着大伙,眼眶微微泛红,摆了摆手说:“罢了罢了,过去的事儿,莫要再提。”
从那以后,老尼姑关闭了庵门,背起行囊,云游四方去了。据说,有人在很远的地方瞧见过她,仍是那一身破旧僧袍,手持禅杖,行走在山水之间,背影透着一股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