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1月22日,是中国近代历史上最轰动的一天,在香港《大公报》上,发表了高宗武和陶希圣的信,同时刊登了他们带出来的《日支新关系调整要纲》暨附件全文,将汪精卫投敌的罪恶行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一时群情激愤,全国人民都认清了这伙人的汉奸嘴脸,更激发了人们抗战的决心。
在蒋介石集团中,战将有陈诚、何应钦等黄埔精英,谋士有张群、杨永泰这帮政学系的智囊,而他的笔杆子,被称为“文胆”的则有4位,按时间排序是以戴季陶为首,再加上陈布雷、陶希圣和秦孝仪。
秦孝仪是蒋介石败退台湾后所倚重的对象,大家自然不是太清楚,戴季陶作为校长的把兄弟,主要精力去搞理论,退出的比较早,最著名的就是陈布雷了,蒋介石在抗战中发布的所有文稿和讲话,几乎都出自他的笔下,如那著名的“如果战端一开,那就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
抗战后期,陶希圣来到了蒋介石的身边,与陈布雷一起为蒋介石侍从室的骨干,特别是自陈布雷自杀后,更是成为蒋介石不可或缺的“文胆”,他为蒋介石写的,并以蒋的名义发表的《中国之命运》,更是秉承了蒋介石的意志,为“统一全国人民”的思想而作,大得蒋介石的欣赏。
与其他几位“文胆”相比,陶希圣是纯正的文人,最合适的职业是当教授,所以,他在这几位中文人的意味更纯,尽管秦孝仪后来也去台大教书,但他作为蒋氏王朝最后的“家臣”,是无法与陶希圣相提并论的。
陶希圣,原名汇曾,字希圣,以字行,1899年出生于湖北黄冈一个仕宦家庭,父亲是清朝经济特科一等第四名,曾任安阳、新野等多地的知县,也是民国第一任黄陂县长,后升迁汝阳道道尹,也算是在官场打拼多年的人物。
他少年时随父亲一直在河南生活,在这样的家庭背景下,受到了良好的教育,9岁进入开封的旅汴中学学习,接受了新式教育,他成绩特别好,“每值考课,常交头卷,取高分”,后在1918年,19岁的陶希圣考入北京大学法律专业。
恰逢五四运动爆发,作为学法律的陶希圣大出风头,上街游行,与北洋政府谈判的幕后策划等等,风潮过后,他潜心研究各种主义,尤其对马克思主义的研究颇有心得,是北大公认的大才子。
陶希圣尽管参与了五四运动,但后来的他对此却极少提及,因为他笃信孙中山的三民主义,而当时的主流意识,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对当今政府的反叛,会引起更大的动荡,这对国家是没有好处的。
北大毕业后,他先是去了安徽省立法政专门学校当教员,专门解“亲属法”,留下了一部《亲属法讲义》,这是中国第一部“亲属法”的著作。
后来他又去上海商务印书馆,任法制经济部编辑,在这里,他结识了许多的好朋友,如郑振铎、叶圣陶、茅盾和胡愈之等等,在此期间,他还被聘为上海学生联合会的法律顾问。
1927年1月,北伐军攻占武汉后,成立了中央军事政治学校武汉分校,陶希圣应聘为中校教官,同时在这里的还有陈公博和周佛海等人,在交往中感觉很投缘,遂成为莫逆之交,这也是他第一次与国民党有了交集,同时也结识了汪精卫,感觉有着很多的共同点,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随着形势的发展,中央军校武汉分校与“农民运动讲习所”合组为“中央独立师”, 陶希圣担任该师的军法处长兼特务组长,他反对过激的农民运动,是高潮迭起的农民运动中的一股逆流,因此被当作反动军阀撤职查办。
在危急关头,是陈独秀出面,方才将陶希圣从死亡边缘给救了回来,所以,他对陈独秀是感激终生,当陈独秀在武汉被捕后,他四处奔走,出狱后更是关照有加。
陶希圣一直奉行不党不派的原则,在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他从军校抽身,“既不从汪精卫,也不跟恽代英,远离政治,仍返上海,潜心研究中国社会史。”
“武汉七一五分共”后,他决定追随汪精卫,出任军校政治部秘书处主任和政治总教官,不过,他一介文人,对政治的残酷斗争实在不是其所长,不久又辞职,卖文为生。
王云五
1929年,陶希圣在复旦大学、中央大学等多所大学任教,讲授中国政治思想史和中国法律思想史等课程;后又去北大、清华和燕京大学讲课,还原了他书生本色的人生;1930年,应上海商务印书馆总经理王云五邀请,担任其秘书。
然而,在商务印书馆罢工的风潮中,他先是站在工人一边,后又竭力维护王云五的一系列作法,弄得两头都不落好,于是又辞职而去,先是应中央大学校长朱家骅的邀请去学校任教,后又回到母校北大任教,开启了他在北大六年教书的生涯。
在此期间,他出版四卷本的《中国政治思想史》,创办了《食货》半月刊,这是以研究中国社会史为宗旨的刊物,影响很大,他也成为中国社会史的开山鼻祖,与顾颉刚的“古史辩派”并驾齐驱,是上世纪30年代历史学界的一件大事。
在北大的这段时间中,也是他著述最丰之时,他连续写出了《辩士与游侠》、《西汉经济史》两部大部头著作,此外,还有《中国之家族与婚姻》、《中国封建社会史》等问世,太多太多。
全面抗战爆发后,深感“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陶希圣,决定走出书斋,投身到抗战的阵营中,他应蒋介石之邀请,上庐山参加了牯岭茶话会,商讨抗战救国方略,叙述学者们对抗战的认识,后又听从了陈布雷的建议,加入了蒋介石的委员长侍从室,负责国际宣传工作,并当选为国民参议员。
国难当头之际,如陶希圣这样的知识分子,在弃学从政的本质上,彰显的是一种书生救国的担当,是如同丁文江所说的,“中国的前途,全看我们少数人”的志气。
1931年,陶希圣全家合照于天坛
然而,在当时,国军在与日寇对战的惨败,让有些人意识到中国是不可能战日本的,于是,先有“低调俱乐部”的悲鸣,后有汪精卫出走河内,在军统组织人员对汪精卫进行刺杀后,陶希圣发表文章说,“在无可再战之今日,主和无罪!”
在陶希圣看来,他追随汪精卫出走,只是主和,而决不是投降,更不是卖国当汉奸,即“主和不是投降,谈判绝非通敌”,所以,他们要做的事只是“调停”,认为调停是“交战双方取得利益和减少伤亡的手段之一。”
陶希圣与两个儿子在太和殿,1937年摄
然而,当他和高宗武看见日本人提出的条件后,不禁大吃一惊,这哪儿是和平,这简直就是亡国嘛,所以,他们便力劝汪精卫不能签署协议,不能当秦桧而身背骂名;建议汪精卫等一众人去法国,暂避风头。
1967年4月5日,陶希圣、高宗武重逢于敦巴顿橡树园
但是,已经发觉日本言而无信嘴脸后的汪精卫,却感觉是退无可退,于是,他带着陈公博和周佛海一帮人去了日本人占领下的上海,成立了伪政府,在密约的签字仪式上,陶希圣和高宗武均称病,没有出席仪式。
这里必须要提到一个人,这便是陶希圣的妻子万冰如,她力劝陶希圣拒签协议,以自己的生命来掩护陶希圣离开汪精卫,她斩钉截铁地说:“我把我的生命换你逃走,如果走不出去,我们一同死在这里!”家有这样明大义,识大体的贤妻,陶希圣终于决定离开汪精卫。
陶希圣与妻子万冰如
在青帮大佬杜月笙的安排下,他和高宗武二人逃离了上海,去了香港,随即便将汪精卫与日本人订立的绝密协议公之于众,无疑是引发了一场政治地震,这就是中国抗战史上著名的“高陶事件”。
而陶希圣也同汪精卫彻底切割,正式脱离了汪伪集团,成为幡然醒悟的典型而被大力宣传;一年后,他再次被蒋介石引为心腹,肩扛少将军衔,重新回归侍从室任职。
对此,心有余悸的他后来回忆说,“好比喝毒药,我喝了一口就不喝了,而汪发现是毒药后,索性全部喝了下去。”
成为蒋介石的心腹后,他“明知其有伤手之虞,亦唯有尽心悉力捉刀以为之”,替蒋介石写了《中国之命运》,3个月就售出130万册。
1943年,陶希圣出任《中央日报》总主笔,民国政府还都南京后,他又担任了国民党中宣部副部长,在陈布雷自杀后,他也成为国民党的理论权威。
比起当年的陈布雷,陶希圣的那支笔在解放战争中似乎没有能发挥太大的作用,随着国民党军在各个战场上的失利,他也没有了用武之地。
除了在三大战役全面溃败之际,为蒋介石写了《1949年元旦文告》外,就是蒋介石下野的声明了,当然,也包括后来老蒋的复行视事文告,很是凄惨,更悲催的是,他在新华社发布的国民党43名战犯名单中,排名第41位。
1949年,陶希圣随蒋介石来到台湾后依然受到重用,主管国民党的宣传舆论工作,直到70岁才在《中央日报》总经理任上退休,期间还替蒋介石写了一本书,名为《苏俄在中国》。
退休后的他,将主要精力放在复刊后的《食货》月刊上,据他的亲家透露,他每晚必看电视,常孤灯独坐,凝视默想,等电视节目没有了,方拂纸属文,往往至深夜,日数千字,习以为常。
他曾在《八十自述》中总结道,“前一半教授,后一半记者,前一半抽烟,后一半喝茶,八十岁有感慨,九十自觉轻松,连感慨都没有了。”
谁知一言成谶,1988年6月27日,陶希圣在台北病逝,享年90岁。
陶希圣一生清廉,生活俭朴,长年一袭长衫一支烟,上面几多的烟蒂烧痕,一履布鞋,不修边幅,一看便是中国传统文人的气质和神韵。
他著述甚多,尤其在史学上有着很深的造诣,他的史学著作也奠定了他在历史学界上的地位,可以想像得出,如果不是后来从政,他一定会成为我国史学界宗师级的人物。
陶希圣的人生轨迹并不复杂,也是一位有思想和自觉意识的学者,虽然在一段时间中跟随汪精卫,走过了一段曲折的道路,但迷途知返,亡羊补牢,犹未为晚。
他“几度生死系于一线,抛妻别子,死中逃生,忍辱负重,遍体鳞伤,所为何来?”所以,他对蒋介石能重新重用自己,是心存感激而力求能为其效命的。
书生论政,论政犹是书生,这是陶希圣对自己的评价,这同他的挚友陈布雷自嘲的“参政不知政”,有着异曲同工的感觉,这也许是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从政的一种普遍的哀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