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电厂牛马人
总有人说岁月神偷，他偷走了光阴，我头顶上的头发，偷走了脸上的胶原蛋白，也偷走了挺直的肩背。他在我的脸上身上不着痕迹的留下了“深藏功与名”的烙印，也把“电厂人”这个记号镌刻在我的人生轨迹上。三十年前那个提着工具箱跟在师傅身后的毛头小伙，如今也成了年轻人嘴里的"王师傅"，成了老帮菜。回想起那些与汽轮机轰鸣相伴的日子，就像循环水塔蒸腾的热气，在记忆里氤氲开来。
1988年刚进厂时，控制室里满是红绿闪烁的模拟仪表盘，值班员要同时盯着三十多个表计。每天交接班时，需要拿着记录本挨个抄表，铅笔芯在格子纸上沙沙作响。记得有次2号机组振动异常，老师傅把听针贴在轴承座上，耳朵贴着金属听音辨症的模样，活像个老中医把脉。许多设备都是进口的，翻来设备说明书，一本字典，翻来翻去的查。学不完的东西，管不完的设备。 就这样过了十几年，电厂技改，DCS系统上线，液晶屏幕取代了机械表盘，手指在键盘上竟有些发抖。设备仪表改了又改，小机组也关了，原厂复建了更大的机组。设备参数越来越好，从亚临界到超超临界，厂房也越来越干净，设备质量也越来越好。而且又一波智能化的浪潮开启了，去年新来的研究生调试智能巡检机器人时，那个能爬管道、钻锅炉的金属蜘蛛，让我想起当年在锅炉房爬直梯检查过热器的惊险。
回想起三十年，走过太多的人和事，但安全永远第一，还记得1997年那个闷热的夏天，永远刻在我的骨髓里。机组大修时，新来的检修工没挂安全带就翻越栏杆，十三米高的钢架平台吞噬了年轻的生命。那天我攥着他落在工具包里的结婚请柬，在安全学习会上把请柬拍在桌上，全场寂静得能听见汗水滴落的声音。现在的安全培训多了VR事故模拟，可每次看到新人戴上头盔时嬉笑的表情，我总要拽着他们讲老张的故事。那年暴雨夜抢修输煤皮带，班长硬是拦着要冒雨作业的班组，等来了防爆照明车。看着90后们规范地系着五点式安全带，我知道那些血泪教训终究化作了守护生命的铠甲。
汽轮机车间永远飘着淡淡的透平油香，这是老电厂人最熟悉的味道。拆除老机组时，我在即将报废的汽缸上摸到1983年的出厂铭牌，那些用粉笔写着值班记录的痕迹，像极了老师傅们留在时光里的指纹。新来的大学生觉得中央集控室太安静，他们不知道，轰鸣的机组声里藏着我们这代人才能听懂的交响。
三十多年带过的二十多个个徒弟，有的成了总工，有的转行做光伏。最得意的门生研发了锅炉智能燃烧系统，在庆功宴上却执意要敬我三杯："师傅教的手动调整绝活，才是AI学习的原始数据。"如今看着年轻人在电子巡检卡上打勾，感慨时光不老，技术发展快速。
退休前最后那个夜班，我特意绕到老厂区的备件仓库。积灰的货架上，1980年代的德国产压力开关和2010年的国产备件并肩躺着，像不同时代的士兵在交接岗哨。月光从气窗斜斜切进来，给那些即将熔入钢铁洪流的零件镀上银边。交还工牌时，主任递来个U盘："这是您三十年的一些照片和一些电子档。"回家打开发现，从钢笔字到电子签名的变迁里，藏着中国电力从220MW亚临界到1000MW超超临界的进化史。手机突然震动，徒弟发来新机组并网成功的消息，配图是主控室里跳动的曲线——那熟悉的波形，依然带着三十年前让我心跳加速的魔力。
站在电厂大门回望，冷却塔的白雾正在晨曦中消散。新入职的孩子们穿着反光背心匆匆走过，他们胸前的工牌反射着朝阳，恍若当年别在我胸口的那枚年轻徽章。三十载春秋凝结成控制室那杯永远温热的浓茶，而中国电力的长明灯，正由一代代电力人接力守护，在时光的河流里永远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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