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九旅南下北返纪实之任晨:鏖战鲍峪岭(二)

赵连军探史 2024-09-18 21:05:02

第三五九旅七一九团参谋长任晨

鏖战鲍峪岭(二)

任 晨

前 进 受 阻

徒涉丹江可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丹江的水面宽达六七百公尺,水深齐胸,主流处可以没顶。部队当时早已到了无“装”可“轻”的地步。以我为例,除了身上的一顶草帽,一身单军衣和武器、望远镜这一套家当外,就是袖珍分省地图、小日记本、铅笔各一件,如果不是由于职务的需要,必须调查路线,记载材料,连这些小东西也早丢了,哪还能谈得上携带渡河用的器材呢?所以,全体同志不问会不会凫水,都是凭着革命战士最大的勇气和毅力,手牵着手扑下去的。

我是最后过河的。水性很好的通信员王三,斜背起大枪,右手尽力撑着我的左臂,咧开冻青的嘴唇,从咬紧的牙缝里不住地要我沉着点,不要把脚抬得过高,但是,走到河心深处,好象头重千斤,脚轻如毛,几个踉跄,还是喝了三口混水。过河以后才知道,从上游渡过的七、八两个团已奉命向相河街方向前进了。听说路上曾受到敌九十军六十一师一八一团一营的阻拦,但是并没有被敌人拦住。这一来,保障旅部和干部旅安全行动的担子,显然全部落在了我们九团的身上。为了早一点会合主力,我们不得不放弃原拟稍事休息的计划,按照旅司令部的指示,连夜出发,争取赶到正西不满三十里的狗庄一带再行宿营,我当时还想:这个计划很好,敌人先头在西北方向,被我七团一打,一定要向后收缩一下,我们连夜向正西行动,必能先敌到达,顺利通过。既然如此,那就赶快走吧!

路是很难走的,也可以说根本就没有路。只能顺着转弯的峡谷寻找一条勉强可以攀登的羊肠小道往上爬。在山谷里,两侧是黑森森的岩石陡壁,爬到山上,展现在我们眼前的便是纵横交错、无边无涯的群山。夜很黑,浓重如乌云扑地,伸手不见五指,脚下除了尖利溜滑的顽石,就是雨后流淌的溪水,使人实在无法下脚。部队在这样的小径上爬上爬下,绕来绕去,整整折腾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五点钟,还没有见到狗庄的影子。这时,如果不是阴天,站在山头上,要观看昨晚出发的地方,一定是近在咫尺的。

我随三营走后卫。在三五九旅,做参谋长、副参谋长的人,常常是部队走前卫就跟侦察排、尖兵连走在最前,部队走后卫就跟后卫警戒走在最后,以便及时掌握新的情况,这差不多已经成为这支部队的一个传统了。

当时,人们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吃过一顿饱饭、睡过一个好觉了,谁都渴望能在狗庄饱餐一顿,或是美美地睡上半天。可是,走着走着,部队却渐渐地停下来了。过了一会儿,前边突然喧嚷起来,一个挨一个地喊:跑步!跟上!取掉枪口帽!于是,部队又突然杀气腾腾地小跑起来,跑了足有二里多路,看见前面西南山坡上有一个不大的山神庙,旅直属队和干部大队的人们都在坡下乱站着四下里张望。旅首长和团的几个干部就站在那个庙台上。他们好象已经判明了情况,定下了最后的决心,如今正文风不动地屹立在那里,注视着每一个在面前跑过的战士,目光阴沉而严峻。

当我们跑到庙台附近时,团长颜龙斌同志把手一挥,喊道:“三营原地停止!”接着,他冲我招了下手,说:“老任,来!”

我走上庙台,首先给军区和旅的首长们敬了礼,然后小声问团长:“怎么,有情况?”他说:“嗯!刚才旅的贺参谋长带咱们一营到东北方向的白家沟去宿营的,现在又传他暂停了。”王恩茂政委听到我们的谈话,慢慢走了过来,神态依然是那么安详,和善。他用带着几分微笑的眼睛关切地打量了我一番,轻声问道:“后面掉队的多吗?”我回答说:“都跟上了。”政委满意地点了点头,尔后,用手朝庙后的山上一指,稍稍提高了声音说:“南面这一带山,叫鸡子岭,方才发现山上有很多敌人,情况发生得确实有些突然,所以临时把你们二营调上去了。”由不得,我的心头暗暗一惊:敌人的脚步倒不慢哪!它是怎么抢到我们前头来的呢?我很想知道个究竟,可刚要发问,天色骤然黑了下来,乌云仿佛一下子压到头上,紧接着,忽飒飒几道闪电,喀嚓嚓几声劈雷,暴雨就倾盆般地倒下来了,顿时,人们淋得象落汤鸡一样,我只好收住了话题,耐心地倾听着山上的动静。

闷呼呼的枪声和手榴弹爆炸声,伴着焦脆的雷鸣,不时送入人们的耳际。根据枪声判断,二营恐怕已经发起了冲击,如果不是正在下暴雨,很可能连杀声都听得到的……

约摸过了两个钟头,淋得精湿的战士们从山上走了下来。他们有的拿着大锅盔(陕西的大面饼),有的身披新雨布,有的抱着黑色的力土鞋,高高兴兴,又蹦又跳,嘻嘻嚷嚷:“哼!要不是这阵雷雨,管叫它一个也跑不了!”“哈!差一点把胡宗南的一根肋条拔下来!”另一个战士俏皮地说:“那可不行,胡宗南一着急,把西安的大小雁塔暴跳塌了(胡的长官公署所在地),西安少了一个名胜古迹,那怎么行?”胡宗南的运输队这回还真客气!可是,带着通信班押解俘虏的陈桂林营长,却没有战士们这么轻快,好象增加了千斤重负的样子。从陈桂林同志向旅长报告时的神色中,我敏感地意识到:情况是越来越复杂了!

司令员简单地向俘虏们讯问了一番,之后,转向郭旅长和王政委,说:“你们看怎么打?”郭鹏同志看了看王政委,又环视了一下周围的干部,消瘦的脸庞泛起愤怒的红晕,鬓角青筋暴起,两道横眉快要结到一起了,看样子,假如此时有持枪的敌人在跟前,他准能一下子把狗崽子们剁成肉酱!旅长这种强烈的对敌仇恨,象电流一样传给每一个在场的人。我和颜团长迅速交换了一下目光,屏住呼吸,急切地等待着旅长的命令,等待着他那暴风般的语言……和往常不太一样,旅长在愤愤地挽起袖口之后并没有大声喊叫,他只是就势圪蹴到铺在警卫员雨伞下面的地图跟前,镇定地,几乎是一字一字地向人们讲述着当前情况和自己的初步决心。

原来我们现在站的地方,是一条由北走向西南的沟槽,正南面,是鸡子岭,从东北到正北的一架大山,叫白家沟,七团昨天发现,敌九十军六十一师已经占领了这些要点,我们北面,是敌一八一团的一营,南面,是他们的三营,估计其二营也就在这中间一线。郭旅长又伸手向右前方一指说:“继续顺小沟向西去的大山是的峪岭,西南的大山是玉皇山,在西北方向,也就是在鲍峪岭和白家沟之间,还有一道稍偏南向东北的横贯山。看样子,敌人是企图利用这一带的山险隘路,以逸待劳,阻我前进!我们的主力,八、七两团已经闪过去了,现在只有九团一个团的兵力,而旅直这么大,再加上干部这批宝贵财产,非战斗人员多,一旦尾追的强大敌人赶到,情况就会更加不利,因此,我看只有迅速前进,坚决冲出去与主力会合。”

王政委此时也很激动,旅长的话刚刚落音,他便果决地说:“对的,应该迅速通过!旅直和干部旅也要好好组织一下,给大家讲清今天的敌情,要人人准备战斗,克服困难。”接着,他转向颜团长,说:“主要还是要靠你们,担子是不轻的,但是,一定要打好,一定要保证旅直和干部旅顺利地通过,坚决打出去!”

稍微停了停,王司令员靠近地图,从口袋里取出红蓝铅笔,问了几个地名,又用拳头在几个地点间量了一下,招呼我们凑近些,尔后,指着图上稍偏北面的白家沟口说:“到七、八团的方向去,走这里是远了一些,不过,这儿离荆紫关近,敌人的守备要弱一点,可能会有个空隙。”说到这儿,又用手中的红蓝铅笔这里、那里地指着考虑了一下,用力向下一按,说:“好!就从白家沟口向大西沟插。”扭回头向着刚从前边返回来的旅参谋长说:“老贺,你带九团一营走前边,遇到敌人一定要摧垮,布置好警戒,然后迅速向西北方向的王长店靠,力争早一天与主力会合!”

贺盛桂参谋长走后,部队即按顺序跟了上去。我随后卫营还没走出几步,不知道为什么,队伍却慢慢地停了下来。我焦急地望着前边,差不多在原地整整待了两个钟头,才好容易盼到团部的侦察参谋张荣国气喘吁吁地奔我跑来,报告说:一营没有走出多远就和敌人遭遇了,据抓到的俘虏说,他们是九十军五十三师的二六五团,是刚由荆紫关开到的。现在该团团部带一个营驻在白家沟口右侧的张家湾,其它两个营在沟口的左侧,我们要从这里出去是很不容易了。旅首长问过俘虏,南面玉皇山上是不是有他们的部队,俘虏肯定说他们那个师没有人到玉皇山去,因此,首长改变了决心,要一营卡住那个沟口,部队折回头来,调二营走前卫,疾速从南面的玉皇山通过。

此时我不禁暗想:周围已经发现了敌人九十军五十三、六十一两个师的番号,那么,最少也会有六个团的兵力在堵截我们,看起来今天是有名堂了。还没容我向下考虑,前面便连连不断地传来了团长要我上去的命令……

所 向 皆 敌

我刚一转身,机灵的通信员王三,已经抢到了我的前边。他只说了一声“让路”,“让路”的声音就由后往前传了下去,虽然在仄狭的沟里实际上已经无路可让,可是战士们为了通讯人员和指挥员的行动方便,不管是歪倒在山坡上也好,转一个侧身也好,或者一脚着地一脚腾空,还是逐次地腾开了一条小路。

王三左手抓住他那三八式的马枪,右手按住吊在臀部的一大堆草鞋绳子和水壶,微倾着上身,两眼左看看,右瞧瞧,好象是叫人知道:哪怕是一只蚊虫,也不要想轻易从他眼前逃过。

我们泥里踩,水里蹦,搞得水花乱溅。战士从我们的神情上断定前边发生了意外,因此,我们刚一走过去,他们就屏息静气地检查开了枪支、弹药,绑紧了草鞋。

到了十字沟口,只见旅直、团直和干部旅的干部摆满了几个小岔沟,熙熙攘攘,十分嘈杂。但是,靠左手的一片小土岗上却透着格外的安详:王司令员和旅首长正站在土包包上看地图;饲养员老刘正蹲在那里挖烟锅,连他身边的那头通人性的小胖骡子也显得格外驯顺,低着头,眯着眼,三条腿直立,单单弯着一条后腿,歇蹄哩!

我顾不上多看,也没有必要去打扰首长,只是站在那里向四外撒望,闹不清三条岔沟到底该走哪条。虽然张参谋说玉皇山在正南,但是,一来没有指北针,二来分省地图用不上,抬头望望天,乌云密布,雾气腾腾。说是白天,没有太阳,说是夜晚,没有星光,硬是辨不清方向。幸亏饲养员老刘猜透了我的心思,用手向左一指说:“颜团长他们带着二营往这边走了!”张参谋说了声“好”,便抢先迈开他的长腿,顺着老刘指的方向快步跑去。刚跑出不过五百公尺,就见部队的足迹斑斑点点地伸向一座大山。我心想,这就是玉皇山了吧?又走了不远,就听见上边“叭哽”“叭哽”的枪声了,可是地上的脚印却分成了五股,团长究竟在哪里呢?我正在判断,司号员调皮鬼已经把他的小步号拿在手中了,问我:“是不是想找三O一(团长的代号)?”我说:“是啊!”他又问:“能不能吹号?”我迟疑了一下说:“吹吧!”他往左后方跨了十几步远,接着,尖利的号音就在阴沉的山谷中回响起来——“我是三O六!三O一在哪里?”他停了一下,刚要重复,几排子枪从右上方一齐打来,就被撂倒了。王三猛地把我向下按了一下,敏捷地跨步向前,从挂包里掏出救急包。小鬼一手捂住伤口,强站起来,说:“伤了点皮,没啥,救急包留着下回用!”说罢,又把号嘴放到小嘴唇上。正在这时,只听得从左上方传来了号音,他和王三几乎是齐声喊出来:“三O一!三O一答号了。”我们顺着号音向上爬了一会儿,只见四连的战士们正在进行战斗准备。他们轻声告诉我:“三O一就在前边。”

颜团长和二营营长陈贵林,四连连长谢高忠都站在敌人刚刚筑了一半的机枪掩体里。我跳下去刚要拨开后沿那一丛丛的茅草往上看,随着一阵突然而来的枪声和炸弹声,两颗手榴弹便冲着我们飞了过来,我们赶紧往下一蹲,它们就顺着山坡滚了下去,爆炸了。谢高忠连长骂了一声,说:“我们连上去!”团长喝住了他,然后,挨近我的耳边,透过连续的爆炸声喊着告诉我:“五、六两连已经从左右两侧上去了,现在还闹不清上面的情况,好象敌人很多,准备摸清了再说。”说着,枪声停了,六连长张银亲自押下一个被打成拐子的俘虏。他一面把从敌人身上撕下来的符号递给我,一面向团长报告:“此地原是敌人的前沿阵地,约有一个排的兵力,我们摸上来,一路向前打,一直追过了两个山头,现在被敌人的强大火力阻止住了,暂时停止了冲击。”颜团长转过身去询问那个拐腿俘虏,那家伙颤微微地回答说,他们是胡宗南的王牌——所谓天下第一师的三团二营。颜团长一听,不由得回身向我看了一眼,我明白,情况是越发严重了!……不出半天的时间不但打出了从荆紫关赶到的两个师,现在把从西安赶到的敌人第一师也打出来了。不能不让人惊奇,胡宗南的大军来得好快啊!那俘虏供述:他们全师是从渭南乘汽车赶来的。昨天夜行军来到这里构筑工事,上司传达胡宗南的命令,要他们配合“友军”消灭“王震残部”,然后返回西安去开祝捷大会。他确实知道,全团走到西边的那架山上才分开的。从这个山头到最高处的玉皇山砦子是他们的团部和营部。

颜团长听完,一面派人赶快把俘虏往旅部送,一面让谢高忠把他们连的部队带上去,和五、六两连取齐,听号音统一向玉皇山上的庙子冲击。

谁知敌人的火力已经全部展开了,部队一连冲击了三次,付出了二十几个人的伤亡代价,都没能把那个庙子攻克。颜团长看了看表,已经十一点多了,耐着他那火性子,皱了皱眉头,对我说:“老任,你亲自跑一趟吧!我看就是把这个庙子拿下来,山这样高,又没有路,四面山上都是敌人,大队还是没办法通过。你把这里的敌情、地形、二营伤亡的情况和我刚才的意见,全部向王胡子报告一下,请示是不是非要从这里攻不可,快去快回,我等着他的决定!”(选自乌鲁木齐部队政治部文化部编《三五九旅南下北返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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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连军探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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