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春楼花魁跪在堂前,用金钗抵住喉管对我的驸马镇国侯说:「奴此生绝不为妾,更不可能为人外室,侯爷若是强逼,奴必定血溅当场,以明心智!」
那个与我相扶相持的驸马第一次失了分寸,慌了神色,他是真的心疼。
我跑回宫中向父皇和皇兄哭诉,他们却站在那女子身前,斥我善妒。
父皇想要封她为后,皇兄和驸马想要娶她为妻,为了给她干净清白的身份,他们一同用麻绳勒死了我。
重生后,我第一时间找到了还备受欺凌的花魁,为她赎身,延请名师,细心教导。
她视我为再生父母,愿为我赴汤蹈火,成为我手中刺向仇人最锋利的长剑。
1
我重生回到十四岁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亲自前往玉春楼,见到了还是小丫头的姜鹂。
此时的她不过是玉春楼里一个最不起眼的奴才,九岁的年纪手上却是厚厚的老茧。
尽管如今的她面色蜡黄,骨瘦如柴,却依然遮掩不住精致的五官,一双眼睛明亮澄澈,人见犹怜。
老鸨重重的拧了一下她的耳朵:「你这妮子,还不快见过贵人!」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砰砰地冲我磕着响头,嘴里说着:「十三给小姐请安。」
青楼里的姑娘连个正经的名字都不配有,因为是第十三个被卖进来的,就先叫着十三。又因为年纪尚小,身量尚未长开,就被打发来这后厨干着杂活。
前世是因为十四岁后的江鹂容色极佳后被老鸨捧成了花魁,又因为遇见了那时已经是我驸马镇国侯陆知霖,镇国侯惊艳于她婉转的歌喉,为她取了一个鹂字,冠以老鸨的姓。
我摆了摆手,示意她起身后,从腰间拿出了一锭金子放在老鸨手中。
老鸨立刻眉开眼笑的给我递来了十三的卖身契。
十三很识趣地又跪了下去,一边磕头一边说:「谢小姐为十三赎身,十三愿意做牛做马报答小姐!」
我笑着将手中的茶盏放下,看着茶盏中浮动的茶叶,「本宫也不瞒着你,本宫姓沈,名唤沈扶。」
这句话一出,一旁的老鸨顾不得手中的金子,连忙跪在地上,重重叩头:「奴参见慧阳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没说话让她起来,而是起身径直走到了十三面前,抬起了她的下巴:「本宫身边伺候的奴才多了去了,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自然也不少。」
到底还是个孩子,对上我的眼睛,她恐惧不已:「那公主想要十三做什么?」
我蹲下身和她平视:「我外祖秦家缺一个女儿,而本宫也正好缺一个表妹。你可愿意?」
十三眼里泛起不解和惊讶,似是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无视了她面上的无措和不安,起身坐下,轻轻晃了晃手中的茶盏,看着茶叶在水中翻转、浮起,再次开口:「十三,你可愿意?」
她咬了咬下唇,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重重在地上磕了个头:「十三谢公主殿下隆恩!」
我点了点头,身后伺候的寻青便一边出声让地上跪着的人起来,一边伸手将我从座上扶起。
我自顾自的往前走,语气平静:「十三这个词听着就不像是名门闺秀的名字。」
「本宫极爱李太白诗中的一句“又疑瑶台镜”,你以后便随我外祖家姓秦,叫秦瑶吧。」
她跟在我身后,一步一步走出了玉春楼。
今生愿你是秦瑶,做那瑶台镜,飞在青云端。而非被囚禁一生不得自由的笼中鸟。
愿你我有如鲲鹏,扶摇而上,乘风而行。
2
我坐上回宫的轿子,而秦瑶则被寻青亲自领着进了另一个轿子,朝着秦伯侯府的方向去了。
寻青带着我的嘱咐,细细和外祖家说了我的安排。
外祖一家都是厚道人,前世我被麻绳勒死后,外祖父想要替我讨回公道却被陆知霖设下圈套,囚为人质,逼着我表兄交出禁军的统领权。
而在我秦伯侯府步步退让之下,我那个昏庸父皇和草包皇兄竟然以莫须有的罪名屠了我伯爵府,全府上下百余口人无一幸免。
想到这,我眼里迸发出恨意,欠我秦家的,我一定让他们血债血偿!
秦伯侯府下人精心伺候着,锦衣玉食地将养着,半年后,我在秦伯侯府见到秦瑶的时候,几乎都要认不出她来了。
她身量纤纤,眉眼也长开了不少,已然有前世花魁的风姿。
秦瑶一步一步朝我走来,裙袂未动间低眉行礼,俨然已是一副闺秀模样。
见我一直不曾开口说话,她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直到瞧见她额上已有了细汗,我才开口:「起来吧,不必多礼。」
秦伯侯府的教习嬷嬷在我身后说着这半年间的事:「小姐出落的水灵,规矩也学得好。」
「这身上就跟有仙术一般,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府里上至伯爷,下至小公子都喜欢亲近小姐呢!」
果然,和前世一样,只要是见过秦瑶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为她付出。
即便是明知她是我情敌,横叉进我的婚姻中,我也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不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对她心生怜惜。
我抬手止住了嬷嬷接下去的话,而是出声问秦瑶:「这些日子在秦伯侯府可还好?日子可还舒心?」
秦瑶坐在我面前,笑着说伯侯府中的人对她极好,她过得很好。
我点了点头,「宋嬷嬷是从宫里出去的,规矩、女红都是一等一的好,我让外祖父给你请了先生,教你读书明理,写字作诗,抚琴下棋。」
「你若是好学,便不愁在这贵女中站不稳脚。」
秦瑶点了点头:「公主,您为何选中了我呢?」
我看着她这张绝世的面容,沉默了良久,开口:「因为你足够美。」
秦瑶不解的看向我,我呷了口茶,目光沉沉:「本宫和秦伯侯府有几个恨不得碎尸万段的仇人,而这些仇人的共性就是难敌美色。」
「有道是:美人刀,刀刀剜人性命。」
我看向秦瑶,如果她后悔了那么我会送她离开得远远的,也不是非要把她牵扯进来,只是……
秦瑶看向我,目光炽热:「殿下救我于水火,助我脱身于烟花之地,我甘愿成为公主复仇局中的棋,为您效犬马之劳。」
我满意的弯起嘴角:「还叫什么公主?从此你是秦伯侯府的嫡小姐秦瑶,该唤我一声表姐。」
秦瑶眉眼弯弯,脸上露出浅浅的梨涡,扯着我的袖口撒娇:「表姐,表姐,你对瑶瑶最好啦!」
3
不知不觉间五年过去了,秦瑶14岁了,而我也已经十九岁了。
她被秦伯侯府养的极好,丝毫不见玉春楼中的怯懦与不安,周遭都是名门闺秀的从容与淡定。
同年,我在乾清宫外长跪不起,恳请父皇收回我与镇国侯府世子陆知霖婚约的旨意。
父皇不愿寒了侯府的心,不予理会。
而陆知霖却跑进了宫里,质问我为什么。
为什么呢?
前世我们是相互扶持十几年的夫妻。
我朝没有驸马不得从政的规定,他袭承侯府爵位后我帮他打点同僚,为他出谋划策,陪着他一步步坐稳这个爵位。
当时所有人都说他是个世家纨绔、不学无术,靠着祖宗的荫蔽才那般享福,多少个夜里我对着地方上报的奏疏苦思冥想,得出妥善的解决的法子供他在早朝时大放异彩。
我是最受宠的慧阳公主,他是名声在外的镇国侯爷,当时多少人说我们是天作之合,无比般配。
我也以为他是真的心悦于我,只是当他在玉春楼见了江鹂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阿鹂性子怯懦,为人妾室定会被主母欺辱!」陆知霖说这话时眼睛死死的盯着我,他是在说我就是那个恶毒的主母。
「况阿鹂自幼受苦,已经发愿绝不为人妾室。慧阳,你嫁来我镇国侯府多年却未有子嗣,为着皇室颜面,本侯已忍你许久了。」
「本侯欲予你切结书一纸,你我二人就此别过。」
陆知霖讲这些话时一口一个阿鹂,提到我时却只叫慧阳,他忘了从前他也是执着我的手说「阿扶,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更是忘了这么些年我一直未有所出是因为他出生时不足八个月,胎里落下的体弱,太医诊断难有子嗣。
为了全他镇国侯府的颜面,这么些年我一字未向外提及,任由那些流言编排我。
前世我愤愤不平,死活不愿接下切结书。而陆知霖竟然派人将我捆了关去别院,而江鹂又因为一次偶然得了我父皇和皇兄的青眼。
在我寻了机会从别院中回到皇宫向父皇诉说我的委屈时,父皇却已经下旨册封江鹂为贵妃,我的皇兄指着我说我善妒,不能容人。
陆知霖更是向父皇进言:「慧阳在府中时就咄咄逼人,几次三番针对贵妃娘娘,她知晓娘娘不堪的过往,定会大肆宣扬,阻扰陛下封妃之事!」
他们三人一同做局,将我在大殿上用麻绳活活勒死。更一致对外宣称我毒害镇国侯府子嗣,被查出后羞愧自尽。
那时的我也想问为什么,为什么陆知霖非要置我于死地?为什么从小对我宠爱有加的父皇和皇兄要帮着外人抹黑我?
可是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不过是我挡了他们的路罢了。
既然如此,这一世,休想让我再踏入镇国侯府这狼窝!
我转身欲走,陆知霖却拉住我的衣袖,他固执地问我为什么。
好好好,既然你非要问,那我就告诉你。
我抬头看着陆知霖:「你生来有不足之症,子嗣艰难,本公主凭什么要嫁你?嫁给你之后多年无出,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是不下蛋的鸡吗?」
「陆知霖,你真当本公主是傻子,一直被你蒙在鼓里吗?」
我说这话时声音加大,周围的太监宫女听了频频侧目,那些嘲讽、同情的目光让陆知霖羞愤离去。
而我立刻就安排人将陆知霖不行这件事传出去了,既然他不想退婚,那就尝尝众口铄金的滋味吧,加上这事传的沸沸扬扬,我的好父皇总不至于非得把我许给陆家吧。
4
秦瑶得知此事后向宫中递了消息说想要见我,我让寻青亲自去秦伯侯府将她带进宫中。
秦瑶一见我就跑过来:「表姐,瑶瑶都好久没有见你了。」
她晃着我的手,我无奈的揉揉她的头,「都要及笄的姑娘了,怎么还这般没大没小的样子?」
秦瑶进宫前我已经派人去通知我的好皇兄进宫来瞧瞧我新得的红宝石头面。
我开口问秦瑶进宫的目的,她躲避着我的眼神,纠结了一会才开口问我:「表姐,你是不是很喜欢那个镇国侯世子啊?」
我把玩着手中的茶盏:「怎么会这么问?」
秦瑶手拧着帕子,说着她打探来的消息:「我听宫外的传言都是说表姐你与那镇国侯府世子自幼一同长大,青梅竹马,表姐对那位不举的世子情根深种。」
我不答反问:「那你呢?瑶瑶,你是怎么觉得的呢?」
秦瑶开口愤愤不平:「我觉得吧吧,表姐这样天仙般的人儿,又不是非那劳什子世子不可,这个世子在成亲前竟不能坦诚以待,可见此人居心不良!」
「这婚退的妙极了,瑶瑶瞧着表姐也并非为情所伤的模样,想来那位定是未入你的眼。」
我赞赏的看向秦瑶,数年的时光过去了,秦瑶早已脱胎换骨。
我点点头,笑着和她说起一个故事。
我说,前朝有位极受宠的公主,与青梅竹马的小将军成了亲。
二人一开始也是有过一段相亲相爱的日子的,只可惜多年后那位将军不知何故要休弃发妻。
那位公主发现夫君变心的原因竟然是因为一位容色倾城的花魁,她回宫向宠她的父皇诉苦,谁知前朝的皇帝在见了那位花魁之后,竟将其封妃。
故事说到这后我沉默不语,秦瑶气的眼里都冒火星了。
她忿忿出声:「这个花魁实在可恶!明知那将军有家室竟然还挤进去!」
「竟然还魅惑皇上,简直是祸水!」
我笑着看向秦瑶:「那么瑶瑶觉得女子貌美可是有罪?」
秦瑶摇了摇头:「容貌生来注定,倒不是什么罪过。只是凭这绝色的容颜便去勾引有妇之夫,便是可恶至极!」
我接着开口问她:「瑶瑶认为是否会有女子甘愿落入烟花之地,半点朱唇万客尝,又自愿为人外室?」
秦瑶想也没想便否认了:「自然是少之又少,瑶瑶在玉春楼时见过的姑娘们也都是盼着能赎身后嫁个良人,为人正妻的。」
我开口继续把故事讲完:这个故事其实还有另外的版本。
那位花魁出生穷苦家,穷人家为了养活家中的小儿子便将她卖入了青楼。
谁知她天生丽质,容色无双,于是便被捧成了花魁。
她一心想要逃离青楼,做个良家女子,奈何被小将军看上了。
她知晓将军已有家室后便说自己不愿为人妾室,谁知那小将军竟以此为由休弃了自己的发妻。
而后她被带到了大殿上,本以为自己的生命到此为止了。
谁知竟然入了帝王眼,成了帝王家的女人。
你瞧啊,这位花魁自始至终又何曾是个自由身,所有的选择从来由不得她。而在事后她还要背负红颜祸水、魅惑君上的骂名。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秦瑶听到这,她沉默不语,似是在思考什么。
这是前世的江鹂,她被纳入后宫成为一人之下的贵妃后竟被胡族看中了。
我的父皇为了不起战事竟然将她推出去和亲,在和亲路上她自缢于马车上。
只可惜连她死了都还要被那群胡虏玷污身子,而那些远在京都的人早就有了新欢,不知今夕是何年。
5
秦瑶默了许久,她抬头迷惑的看向我,她在等着我给她解惑。
我缓缓开口:「你只看到了花魁与公主的敌对关系,可是明明她们都是男权之下的牺牲者,她们本可以相互依靠,互相扶持的。」
我喝了口茶,继续说:「瑶瑶,你可想过,这个故事里,花魁没有过错,因为她只是想活着;公主没有错,因为她只是想留住爱人。那么错的究竟是谁呢?」
秦瑶目光清明,她抬头看我:「是那对不把女儿当人看的穷苦夫妻,是喜新厌旧的将军,更是贪恋美色的帝王!」
我狠狠讲茶盏甩在地上:「是,他们都有错!这世道女儿家活得何其艰难!所以明明本宫才华谋略皆不逊色,却只能嫁进世家,困于宅院!」
「世道不公!本宫便掀了这世道,这天下本就是才能者居上,这高位他们坐的,本宫也可以!」
秦瑶听完我的话,她骇然失色,过了许久,她跪倒在地:「表姐,瑶儿愿为你效劳,不论前路何其艰难,我与表姐同在!」
我笑着看向秦瑶,走上前将她扶起。
她红着眼看向我:「那么,表姐想要瑶瑶做什么?」
我的手握住秦瑶:「多年来,父皇膝下只得一双儿女,我的皇兄与我一同长大,至今未曾娶妻。」
「而我母后仙逝多年,父皇枕边也缺少一个知冷热的贴心人儿。」
「瑶瑶,本宫要你诱得皇兄爱你入骨,要你魅惑君上纳你为妃。」
「本宫要他们二人父子相残,互相猜忌憎恨。你能做到吗?」
秦瑶听完我这句话,她不可置信地看向我,眼里是夹杂这恐慌和震惊的复杂情绪。
良久,她微微点头:「表姐,我会尽全力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