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留尼汪，不是为了寻找海盗的宝藏，而是想了解黑奴的后代，去看深山冰斗里的桃花源，去遇见那些被时光遗忘的人。

虽然海盗的故事吸引了几千人来到留尼汪寻宝，他们利用各种现代仪器，搜索海岸和深山，却还是一无所获。

故事的开始是1730年，海盗“秃鹫”被赏金猎人抓回留尼汪，在绞刑台处死。临死前，秃鹫向人群中抛出一卷羊皮纸。

“我的所有宝藏，都藏在留尼旺岛上，谁能解开图纸上的密码，谁就获得我的所有财富。出发吧，获得自由，获得梦想，获得我的宝藏！”他向所有人喊道。

随即他被绞死，声名远扬的海盗就此谢幕。

火山

留尼汪岛，一个法国的海外省，从巴黎12小时直飞能到达。太远了，所以很多法国人都不知道，在非洲大陆的南端，印度洋里，有颗不起眼的岛，属于法国。

“秃鹫”是个非常厉害的海盗，他横行已久，英国东印度公司出动孟买舰队的全部力量，才将他打退到马达加斯加岛上。

撤退途中，船上的淡水不够了。秃鹫决定在留尼汪北部停靠，补给资源，顺便又抢劫了港口的一艘船，这艘船是他们有史以来最大的收获，在300年前，船上的珠宝价值100万英镑。

商人和政府恨不得把他的骨头磨成粉，于是9年后，赏金猎人抓住了秃鹫。

“如果你是海盗，你会把宝藏埋在哪里？”向导问我们。

“深山，那三个冰斗附近，人迹难以涉足之地。”有人回答。

“可万一遇到紧急情况，取出宝藏太耗时间太艰难了。”另一人发出疑问。

“那就10%埋在海边，用来应急。90%埋在最深的山里。深山里的宝藏分成3份埋藏。”

“为什么是3份？”

“太多了记不住，人无论做什么，很多极限都是三，事不过三，三人行必有我师，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我也不知道，三好像是人脑的最优解。”

留尼汪以前是贩卖黑奴的岛屿，马达加斯加的黑人被卖到这里做奴隶，一辈子就困在这里。种植园的奴隶主割去奴隶的耳朵，为他们做上标记。

总有向往自由的奴隶，他们逃跑，不能去海边，那里都是奴隶主的地盘，他们就去岛的中部，往深山里跑。

深山里有三个冰斗。火山经过喷发和塌陷，形成三面垂直耸立的峭壁，一面凹陷成盆地，呈斗状。留尼汪岛有三个著名冰斗：西拉奥（Cilaos）、萨拉齐（Salazie）、马法特（Mafate）。

奴隶跑去冰斗附近，根本找不回来。即使现在交通如此发达，开车也只能接近萨拉齐冰斗，远远看一眼，真正进入腹地需要徒步。而接近西拉奥就更艰难了，需要驶过400道惊险狭窄的山路，俗称“400弯”，这里极易发生车祸，道路只容一车通过，每次会车，都让人手心捏把汗。

租车公司押金收了900欧，在任何国家都没见过这么高的押金。我租到的车也是受伤最严重的车，车身几十处刮痕和撞击的凹陷，我猜这辆车去过西拉奥冰斗，才变成这幅模样。

三个冰斗的名字都是马达加斯加语言。萨拉齐的意思是避难所。西拉奥是“一旦进入就难以返还之地”。马法特是“致命之地”。

为了保命，我放弃了西拉奥。而马法特则根本不通车，需要徒步进入。

放弃马法特让我有些不甘心。听说逃跑黑奴的后代还生活在深山里，那里就像桃花源，“不知有汉，无论魏晋”。那里有些村庄没有通电，没有电话、网络，人们自给自足，过着农耕生活。他们不知道时代已变，对外面的繁华不闻不问，从来没出过深山。我真想去看看。

入山的路崎岖，但环岛的路修得很好，一条大路修到了海里，在海里架起一座高架桥，车行驶在上面，一边是刀刃般耸立的峭壁，顶部平坦，垂直而下，相邻而立，一块比一块低一些，朝着海面层层递进。另一边是靛蓝色的大海。

每次傍晚经过海边高速，我都看到海边行人的影子被夕阳的万丈光芒吃了进去。此时，天上的云成黑色，像暗黑武士一样，把天空最后的余晖吞没，带来黑夜。

但黑夜一点也不寂寞。黑夜刚入侵，山上的灯就亮起来。山是一大片绵延的，浓绿的，像是沉睡的龙的脊背。星星点点的房屋从低部到高处，点亮了群山和黑夜。绵羊一样，爬满了山坡。

夜晚是一位牧羊人，而几十万座“家”，是那温暖的羊群，繁忙一天过后，走向归途，走向深山的寂静。

最早，阿拉伯航海家发现了此岛，并将其命名为“Dîna Morgabine”，意为“日落之岛”。之后又被葡萄牙、法国、英国占领，最后还是归于法国。法国人从马达加斯加运来大批黑奴，在留尼汪种植咖啡。

我想起和马达加斯加人聊起法国殖民的事。他们说，“讨厌法国人，但讨厌的是在殖民时期占领我们的领土的法国人，不是法国游客。法国掠夺了最好的土地，把好东西都运走，造成了我们今天的贫瘠。”

后来我又遇到一个法国游客，他却说，“没有法国为这些贫困的地方带来先进技术、铁路、医疗、教育，他们不知道要落后多少年。是法国把文明传播到了这样原始荒蛮的岛屿。”

“可是，我的导游说，他们不喜欢法国殖民那段历史。”我解释道。

法国人情绪激烈起来，一边继续诉说法国殖民的好处，一边又说，“我遇到的这里的本地人，都讨厌中国人。他们不讨厌法国人。”

我看他要咬人的样子，赶紧转移话题。

岛民们讨厌中国人吗？我不知道。中国人来了就是做生意，不卖黑奴，也不趾高气扬。中国人嘛，到哪里都只想着赚钱，不爱掺乎其他事。

第一天，我去了中部的火山，大片平坦的红褐色沙粒形成盆地，一座红色的火山沉默的坐与其上。沿着火山有条石子路，我站在山顶往下看，车小的像芝麻，道路蜿蜒像面条。

第二天，我又去了东北部的冰斗，看了无数条瀑布。这里的瀑布并不宽阔，也不宏大。特别之处是，山如一面绿墙，十几条小瀑布，几条大瀑布穿过浓绿没有缝隙的植物，流过漆黑垂直的山体，如同米线一样，银白色，细细长长，挂满一面山崖。

爬墙虎占领半座山

而山里水气充分，总有薄薄的白雾环绕山顶，白雾、峭壁、浓绿植被、数条银白瀑布、山谷红绿黄蓝的房子，构成了一副人间仙境。

山谷里的村子

住在冰斗附近的村民，还有Belvédère de Bois Court，一个群山环绕不通路的深谷里面的居民。他们为什么不离开那里，他们每天做些什么？他们孤独吗，好奇吗，开心吗？

“你应该去Le Relais de Mafate，马法特冰斗最近可以到达的村子。没有路，只能徒步进入。这个村子只有850常住人口，有一个商店、一所小学，以前靠政府补助和种地维生，现在做点游客生意。”

我在Restaurant Le Cap Méchant餐馆吃饭，拉住店员问个不停。知道我想了解最原生态德本地人后，她推荐我去这个村子。

“那他们的食物、生活用品全都自给自足吗？生病了怎么办？”我问。

店员是个胖胖的黑皮肤女人，她说，”直升机每隔一段时间去一次，运送物资给他们。生病了也坐直升机出来，不紧急的话，就徒步出山。”

“这么困难，为什么不搬走呢？只有850人，那结婚怎么办？”

“老人习惯了故乡，无法适应新的环境，外面的世界对他们来说太可怕了，太嘈杂。年轻人的确会离开。上学后就想离开了。至于结婚，邻居、亲戚之间互相结婚。”

“我听说留尼汪墓地埋着一位很厉害的巫师，岛上原住民相信巫术，他们还会把鸡带到巫师墓前，进行血祭。是真的吗？”

“是的，有种教派叫St Expedit，是巫师们朝拜的一种教。具体我就不清楚了，这个巫师教都在深山峡谷内，或者高山顶上，神秘的很。”

离开餐馆，我到一处岩浆凝固的海边休息，这里有大片黑色的冷却岩浆，从山顶延伸入海。

往山上望，能清楚看到当初火山喷发，从火山口流出的岩浆形成脉络状道路，一路高温，烧毁所有植物，堆积在路边，形成一圈圈一层层，沥青一样的色泽。再流入大海，急剧冷却，形成垂直石壁。

留尼汪的火山是个暴脾气，平均每9个月喷发一次。南部因此被烧的寸草不生，空出一段没有城市的区域。有座火山熔岩教堂（Notre Dame de Lave）立在路边，岩浆从大门涌入，教堂却屹立不倒。他们说，这是神迹。

我久久地望着那群山深处，那里有太多神秘：勇敢追寻自由的黑奴和他们隐居的后代，砍掉其他巫师头颅去增加自己法力的巫师教，被藏匿的价值连城的海盗财宝。除了人，还有火山，那轻易摧毁一切的自然之力。这一切令人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