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哪里安放(小说连载十四)|陶继亮

陪读时间 2025-01-18 22:1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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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走后,许平像变了个人似的。

这一学期以来,许平的心情是痛苦的,一边是小花,一边是晓云,两条美女蛇在吞噬着他的心。在晓云没向他正式表白之前,他也想向晓云表白他的爱,但是他不敢,也不能。一方面,他不敢想象这样做会给小花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是无疾而终,还是闹得鸡飞狗跳。他不敢。另一方面,他也不想这样做。他现在的恋人是小花了,正儿八经的恋人了,只差结婚这一道程序了,虽然他犹豫过,但他没反对。他同晓云只是互有好感,互生情愫,也可以说都把爱恋深深地埋藏在心底,那层窗户纸没有被捅破。没捅破就没捅破吧,但愿就这样吧,把深深的爱恋埋在心底,留下一生美好的不可磨灭的记忆吧。就和小花恋爱结婚吧,她在父亲的诊所看病,他拿他的工资,平平淡淡地生活。但他没想到的是晓云这么主动这么大胆地向他表达了她的爱,一封火辣辣的信、一个活蹦乱跳的人都飞过来了,他不能不接受!那是真诚的不带一点假的爱,没有城乡差别,没有地位之分。她的爸爸是一镇之长,她的妈妈是中学教师。而他呢,祖宗三代农民,也有可能四代五代甚至祖宗八代都是。他想晓云图你什么?什么都不图,你有什么?就是一个小男人,大男人还不是,你还没长大!那小花呢,图你什么?显然图你大学生,图你将来有工作,带有明显的功利性!他这么一想,就感到心里憋屈,上帝都为他抱不平!来吧,晓云!小燕子飞来吧!他快乐,他幸福,什么痛苦什么烦恼都没有了,抛到九霄云外了。小燕子飞走了,痛苦烦恼又立刻涌上了心头,小花又怎么办?他想:我不管那么多了,随她去吧!一个忠厚老实的人牛劲犯上来,他作出的决定是义无反顾的,他给小花去了一封信。春节回来,他本来认为,他的一封信会带来两家老死不相往来,这是他希望看到的;但没想到,两家人相处得像以前一样,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这出乎他的意料。小花、小花的父母这么能沉住气,这么有心眼,一步、两步、三步,做出了一件又一件的事,这种功利性太强了。

强有强的好处,大上海强,那里的强人也多,我示弱,我本来就弱,家境不如你,除了我人本身,什么都比你弱。你去吧,哪怕去找个强人!想到这些,他的心里反倒高兴起来了。

高兴的还有就是眼不见心不烦。小花在家时,低头不见抬头见,时时不想时时想。见,当然是不想见,但是没办法,一个庄上的,什么声音听不到?什么动静看不见?想,当然也不想想,但是没办法,想是不想她的,想是想他俩的事的走向,是什么样的结果。他后悔了,不应该两家做亲,就是做,也不应该是一个庄上的,距离太近。距离太近,没有幸福感,没有安全感。什么叫久闻花香不香,你天天在香花丛中,你闻习惯了,你闻不到花的味道了。亲戚也一样,距离太近了,就像邻居,远亲不如近邻,那近亲更不如近邻。他真不知道那几天是什么滋味,明明是他伤害了她,伤害了她一家人,但他还要去她家,看小花,看先生,看先生的娘子,看先生的油瓶儿子,看先生的亲弟弟——上海的军医,她一家人还对他客客气气。他窘迫,他尴尬,他无地自容,有个地裂都想钻进去。他的一封信石沉大海了,一点涟漪都没有,更不要说是惊涛骇浪了。这太可怕了!

现在,小花走了,跟叔叔去大上海了,距离拉大了,拉长了,不再是一个庄上的人了,天天看不到了,也听不到了。他也用不着去她家了,眼不见心不烦了。他的心情豁达了,开朗了。

在农村,年过初五,年的味道已就散去。接下来,小孩子们就眼巴巴等待着小年正月十五的到来——吃元宵、玩火把!这也是许平小时候最向往最愉快最欢乐的节日,吃过晚饭,小伙伴们点着火把,在月光下,麦田里,他们跑呀追呀,喊呀叫呀,不时地把火把抛向夜空,形成了无数个流线型的火束。火把抛起了,又落下来,落下来,又抛起了,纵横交叉,高低错落,一片火光的世界。那是童年的世界,少年的世界!这样的世界还在,他很想再去看看,看看现在的小伙伴们,看看他们的世界,他们的世界真好!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可是,正月十二,许平就要去上学了。这样的世界只能回忆!

按照约定,正月十二上午十点,许平和晓云在学校那棵老榆树下见面,一起去看望李老师,然后一起赶火车上学。

听说儿子正月十二要走,许平母亲头天晚上一直忙到半夜,熬了一锅山芋糖,切块,打包,装袋。她知道儿子喜欢,喜欢就多弄点。这孩子荒年山芋没吃够!

许平在帮着母亲添草烧锅。母亲边熬糖稀边说:“唉,小花也走了,你明天也走了,我心里空落落的。在家看到小花就等于看到你了。这下都走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妈,我看你想儿媳妇想疯了,幸亏你儿子有本事考大学,要是考不上大学,就凭这个穷家破业的,恐怕我真要打光棍呢。那时你想才叫真想。现在你愁什么,还怕儿媳跑了,跑了,再给你找一个漂亮的,比小花还漂亮。”许平暗笑。他和晓云的事,他一直瞒着。他相信等待,等待有这么一天会告诉妈妈,告诉家人,告诉所有人。

母亲说:“你有本事不好吗,少叫我操心。我想有生之年早抱上孙子,到时腿一伸眼一闭安心了。”

许平说:“妈,你讲哪去了,三年后,让你抱上孙子,行了吧?”

母亲说:“唉,高低等着吧。”

这天,天气睛朗,阳光灿烂。池塘里上着鸡皮冻,无风,干冷。许平背着行李,告别家人,一个人爽快地上路了。

他要赶往集镇上坐汽车去县城。

这天,虽不逢集,但没出正月,农人闲来无事,便纷纷上街,不买不卖也要去逛逛街看看热闹。一路上,许平时不时地向乡亲们点头问好。

“新年好!”

“新年好!”

“开学了?”

“是的,开学了。”

“怎么一个咧?小花呢?没送你?”

“她不在家,走了,跟她叔叔去上海了。”

“噢,听讲她叔叔是个军医,去哪干吗?是不是学学医,继承父业?”

“应该是吧。”

“这还差不多,她是怕你甩了她。”

“胡扯。”

“你不知道,我们庄上的有个姑娘后悔死了,她漂亮不亚于小花,就比你大两岁,她父亲也曾经托人到你家提过亲,你妈没同意,讲大了。”

“你怎知道的?”

“就是托我去你家的。她大伯在外当官。”

“噢。当官不当官与我什么相干?”

“那不一样,你毕业了,当官了,有没有后台就不一样。”

“我还没想那么多,那么远。我要赶车了,你慢走,我得加快速度!”

“好,再见!”

许平没办法。乡亲们就是这么热情,都是话唠,讲不完的话。他没想到还有一个美丽的姑娘在想着他,后悔死了,因为年龄长他两岁!许平想起来了,有一天母亲对他说,下庄有一媒人来给你提亲,说那女孩漂亮,初中生,家境也富有,说她有个伯伯在外地当公安局长什么的,什么都好,就是女方大你两岁。媒人说女大三抱金砖,女大知道疼人。母亲说我不敢做主,要看小孩子意见。实际上,是母亲婉转拒绝了她。要知道,在农村,男孩找对象一定要找小的,否则的话,就是掉价了。紧接着母亲又提起了小花,讲了一大堆的好,看来母亲是认准小花了。

聪明真好!上大学真好!有这么多姑娘喜欢他!而现在,他的心属于哪个?当然是晓云!

下了车,许平急急忙忙赶到县一中那棵老榆树下,正好十点。他是算好了的,要不是在路上乡亲们唠叨,他能提前半个小时。他宁愿自己在老榆树下冻得瑟瑟发抖,也不愿意让亲爱的晓云干着急等他。他不会忘记,就是去年的夏天,老榆树下,那张长椅,美丽动人的王晓云坐在他的身边,王顾左右而言他。

“哎,许平,你什么时候到的?”是晓云的声音。许平回头,她已经走到他的跟前,手里拎着两瓶酒和一盒精装茶叶。

“我刚到,你?”许平看着心爱的人拎着东西过来,顿感心疼。

“我从家带来的,不用再买,现成的。”晓云看着许平说。

“你今天真好看!”晓云今天穿着一件紫红色羊绒大衣,一件紧身的牛仔裤,披肩发,系一条青花色丝巾。

“真的好看?”晓云一脸妩媚。她把两瓶酒塞到许平手上。

“你还记得去年夏天在这个地方吗?你也是这么漂亮好看,我都不敢看你,怕你讲我色。”许平一脸的笑。

“我就是穿给你看的,傻瓜!”晓云嗲声嗲气,说:“许平,这棵老榆树就是我们爱情的见证!”

“那个情景,我时常梦见。今天,又叠加在一起,永远都不会忘记。”许平说。

“我俩这样去李老师家,李老师会不会认为我们是一对呢。要在高中时候,他会生气的。训死我们的。”晓云笑着说。

“天要下雨,娘要改嫁,随他去认为吧。”许平笑道,“怎么比喻我们的恋爱呢?叫着暗渡陈仓。”

“那是为我们现在做准备的,又叫着水到渠成。”晓云捂着嘴笑,说:“赶紧走吧,去看李老师。”

李老师见到两个好学生特意来拜年高兴得合不上嘴,吩咐老伴又拿瓜籽又拿糖,叫学生俩快坐到沙发上,老师自己则搬来一张椅子坐在学生对面,问寒问暖,笑逐颜开。师生们谈学习,谈工作,谈往事,谈未来,不知不觉,半小时过去了,许平看看表,快到十一点,他俩便起身告辞,老师师母拉扯着他俩,非要留吃过饭再走。许平说:“我们赶的是中午的火车。谢谢老师,谢谢师母。”老师师母一直把他俩送出大门外好远好远,晓云远远地听到师母说了一句:“他俩真好!”晓云看着许平,笑得咯咯的。

虽是年关,但县城的街道上还是很冷清,街道两旁的店面开张着,进出的顾客不多。街道上也是三三两两的人,三三两两的车。可能是天中午时了吧,人们都在家吃饭了吧。出了这个街道,就拐上了通往火车站的大街,大街上也是稀稀拉拉的人,稀稀拉拉的车。此时许平走在这清冷的大街上,心里顿感惆怅。去年夏天,是八月底,也是这条街,行人熙熙攘攘,他和小花并肩地走着,他俩拎着行李包,一人一手系一个包带,左手酸了就换右手,右手酸了就换左手,走呀走,他们真不想走,真想把时间留住。人生三大喜,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这是去上学呀,也是金榜题名啊,还有小花陪伴,虽没入洞房,但在小花的闺房,那晚,那灯,那情,那景,都让他铭记。怎么就高兴不起来呢。尤其是小花,一路含情,一路默默,小鸟依人的样子让人心疼。临上车分手的时刻,她拽着他的手,泪眼汪汪:“你——常-—写-—信-—给——我。”哐哧、哐哧,火车起动了,她向前跑,但她还是快速地向后、向后,隐去了、看不见了。怎么搞的,许平,昨天是昨天,昨天已经过去,今天已经到来。小花走了,不送你了,今天不是还有晓云在?你要高兴才对。他把思绪拉回,看着晓云,晓云也在看着他。

“在想什么?”晓云说。

“我在想,我,许平,是哪辈子修的福,摊上了你这么爱我的人。此情此景,只在电影里看过。没想到今天,就发生在我俩身上。”许平感慨万分。

“这就是缘,该来的一定会来。我俩是前世有缘。”晓云说。

他俩走走说说已到车站。虽是京浦线上的三等车站,但是方圆百儿八十里的人出远门都要到这里乘车,又是开学季,使得这个小站就热闹起来。进出站口,旅客出来进去;三轮出租车“哧溜”一下地停下,又“哧溜”一下地开走了;周边琳琅满目乱七八糟的小吃部的老板在招呼:吃饭喽,水饺、面条、蛋炒饭、各种烧菜都有。

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他俩找一处人不多的小吃部坐下,为了节省时间,要老板下两碗肉丝面。

许平把行李放下,拿出了昨晚母亲熬的山芋糖,打开包裹,取一小块让晓云尝,其余的全塞进了晓云的行李包。

“嗯,好吃!”晓云说,“我不要这么多。”

“这是我妈做给你吃的,说你们城里人没吃过,稀罕。我妈得不得弄给你的。”许平说谎不脸红,他就是这么认为的,母亲要是知道他俩这回事,肯定会再熬一锅山芋糖给晓云,心疼晓云。他也心疼。

“这学期结束放暑假你带我回家看看你爸妈。”晓云边说边把手放在许平手上摩挲着。

“穷家破业的,睡的地方都没有,委屈你了。”

“你睡哪我就睡哪。”

“真的?”

“真的。”

“一言为定。我妈就喜欢你这样。”

“喜欢我什么样?”

“喜欢你跟我睡,生个儿子。”

许平笑,晓云娇嗔地捶了他一下。

肉丝面来了。他俩吃完,双双进了车站,检了票,进站台等车。

许平乘的列车早一点到站。他们俩放下行李,晓云伏在他的怀里,两手箍着他的脖子,他双手端起她的脸,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晓云仰望他,流泪了。看着晓云眼里不断涌出的泪水,他为她抹去、抹去、不停地抹去……他摩挲着她的头发,叫她不哭,然后依依不舍地向列车门走去,上了车。哐哧、哐哧、哐哧,列车开动了,离去了。

“到——学——校——写——信——给——我——”

许平听到了晓云声嘶力竭的呼唤。

作者简介

陶继亮,笔名水拍岸,安徽省明光市作协会员,省散文家协会会员。供职于乡镇、市直机关,曾任乡镇党委副书记、副镇长,市水产局副局长、市委组织部选派办主任、市人社局局长、市民宗局局长、市医保局党组书记,市人大常委会办公室主任等。散文、小说散见于《滁州日报》《明光文学》等媒体公众号,散文《孤独的“正塘”》入围第九届“芙蓉杯”全国文学大赛入围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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