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诊胰腺癌后,我为自己举办了一场盛大的生前葬礼。
从小我拼了命讨好顺从,始终融入不进爸妈和弟弟的三口之家。
一辈子没被爱过,临死前想好好爱自己一次。
当我躺在摆满鲜花的棺材里,雇来的群众演员正哭得卖力。
爸爸一把将我从棺材里拽起来。
「别在这里丢人显眼。你弟感冒了,滚回家给他做饭去。」
可惜啊,我再也没有命任他们摆布了。
1.
我从棺材里被拖拽着坐起身,台下的群众演员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哭。
我笑道:「爸,你是来哭丧的吗?」
「哭你个……」眼看着他的巴掌迎面而来,宁淮安将他一把拦住。
「保安,闹事的人拉出去。」
保安迅速过来将人拉住,爸爸气急败坏骂道。
「放开,我是她爹。」
「不孝女,你搞这些,让街坊邻居怎么看我们,真给老子丢脸。」
「有本事你真死了,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他的身影消失在大堂。
我无奈叹气,翻开群消息。
【由于本人确诊癌症晚期,将于今天下午三点举办我的葬礼,诚邀各位家人参加。地址在……】
【弟弟:姐,你在玩抽象呢?】
【妈妈:昭昭,马上是你弟国考的日子,别开这种玩笑。】
【爸爸:晦气玩意,赶紧撤回。】
【弟弟:@妈妈 ,我好像感冒了,家里还有药吗?】
【妈妈:药在电视柜第二格抽屉里,要不要妈妈请假回来照顾你?】
【爸爸:@林昭昭 ,回去给你弟做饭。】
就这样,我郑重其事的通知被当作笑话,一带而过。
电视柜上几天前就放着我确诊胰腺癌晚期的报告,他们一点也没看。
也是,林昭昭三个字,就是可以忽略的理由。
我关掉手机,笑得苦涩。
宁淮安弯下身子:「拽疼了吗?要不要休息会儿,再继续。」
我没了继续的心思,闷闷道:「抱歉,宁经理,今天就到这里吧。」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
「姐,柜子上的诊断书是你放的嘛。」
「你从哪儿弄的假报告?」
2.
「不是假的。」
上腹传来一阵绞痛,我有气无力争辩着。
他根本不听我说话,自说自话道:「我帮你扔了。」
「省得老爸看到又得生气。还不快回来感谢我。」
仿佛压抑了多年的委屈,火山般爆发出来。
我冲话筒喊道:「林云起,我谢谢你这么没脑子。」
「就你这猪脑子还想考公,被父母宠爱到无法独立行走,国家不需要你这种自私的废物。」
不等他反驳,我啪地一声挂断电话。
宁淮安吃惊地看着我,幽幽来了句:「终于看见你生气的样子了,怼得好。」
我不好意思地摸摸脸,从棺材中站起身。
他伸出手虚扶我一把:「要不要一起吃火锅?」
「作为这单成交的谢礼。」
宁淮安是我委托的这家殡葬公司的经理。
确诊后,我找遍全市的殡葬公司,没有人愿意为活人举办葬礼。
来到最后这家不起眼的公司前,我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态,拿出自己的诊断报告。
宁淮安看过报告后,二话不说接下这活儿。
他的声音和煦:「你想要什么样的葬礼?」
我沉默片刻,试探性开口:「我希望,有人为我的离去,感到难过。」
「那简单,我把公司哭得嗓门最大的人全给你请来。」
见我小心翼翼,他故意打趣,似乎是想让我放松点。
他低头看了眼我包包上花朵挂件:「你是不是喜欢花?」
「如果喜欢,到时候我把现场布置满鲜花。」
宁淮安说这话时,我感觉自己被重视了。
那是我一辈子,都可望而不可及的重视。
3.
雾气缭绕的火锅店里,早已人满为患。
「你别动,让我来。」
宁淮安笑眯眯把我按回到座位上,开始忙着点餐、替我调小料,拿水果。
我成了饭桌上被照顾的人。
思绪飘回刚做完体检那天,我跟家人坦白病情。
我故作轻松地预告着。
怕说的太轻巧,不能引起关心;又怕说得太过沉重,让他们担心。
「我今天去体检了,医生怀疑是胰腺癌。但也不一定,具体还要等检查结果出来。」
我是如此迫切想得到他们的关心,以至于将原本开心的话题,生硬地转到自己身上。
爸爸刚刚还挂着笑的嘴角,耷拉下来。
一把摔了筷子:「生病?我看你是脑子坏掉了。」
「现在全家都在为你弟考公努力,你能不能像个姐姐的样子。添什么乱!」
弟弟自顾自吃着饭,没忍住插一句:「姐,真的假的?没这么咒自己的。」
妈妈推了推震怒的爸爸:「别骂孩子了,还不是我们对她的关心太少。」
「昭昭,跟你爸道歉。」
「再去帮他拿双筷子。」
我沉默地捡起地上的筷子,替他拿来一双干净的筷子。
放下筷子,我说:「我不吃了。」
妈妈说:「你还一口都没吃呢,说你两句就赌气啊。快回来吃饭。」
爸爸冷哼一声:「别惯着她,不吃就饿着,让她犟的。」
4.
「怎么了?」
等宁淮安张罗好一切,坐在我对面时,注意到我眼里细碎的晶莹。
我收起心里的委屈,别过脸:「没事,被雾气熏到了。」
「啊,抱歉。」
他赶紧挪了挪火锅的位置,将雾气引到他那边。
「我去下洗手间。」
我慌忙站起来背过身,再晚一秒,眼泪就要决堤了。
其实得知病情时,比起害怕和绝望,我心里更多的是如释重负地解脱。
不被爱的人,没有那么留恋世界。
小时候,我总觉得爸爸妈妈是不喜欢小孩,才不喜欢我。
他们从来没陪我出去玩过,哪怕一次。
直到弟弟出生后,我才意识到。
他们不是不喜欢小孩,他们只是不喜欢我。
明明是我先来到这个家,却活得像个外人,始终也融不进他们三口之家。
就像现在,我稳住失落的情绪,从卫生间走出来。
瞥见不远处靠窗的位置,爸爸妈妈和弟弟坐在沙发卡座上。
红油锅里的雾气升腾,窗外昏黄的路灯洒在他们身上,温馨美好得像一幅画。
爸爸给弟弟碗里夹起刚煮好的肉片。
妈妈为弟弟添上饮料,笑眯眯叮嘱他吃慢点。
我不甘心地打开微信群。
【爸爸:@林昭昭 ,回去给你弟做饭。】
没有新消息。
又一次被排除在三口之家以外,我不该出现在这里。
我收起手机,准备狼狈退场。
「姐!」
林云起抬头看见我,对我招招手。
「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就没叫你。」
5.
爸爸循声看过来,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迅速板着脸命令道。
「闹够了没,下午不是还很硬气吗?」
「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过来坐!」
妈妈温声劝道:「快来吧。」
「我听你爸说了,胡闹成这样,他骂你两句也是应该的。」
我从来不会忤逆他们。
曾经天真地以为,顺从会得到起码地善待,到头来只得到变本加厉地忽视。
但我命都快没了,再也不想费力讨好他们了。
我扯了扯嘴角:「不了,我不是来找你们的。」
「林昭昭,我是太惯着你了是吗?」
爸爸生气地将筷子往我身上摔。
红油在白色衣服上留下碍眼的油渍,筷子尖砸得我生疼。
6.
「不好意思,她已经有人约了。」
宁淮安不动声色将我拉到他身后。
周围指指点点的人越来越多。
爸爸面子挂不住,呵斥道:「呵,骗我们说你得癌症了,结果是跟男人在外面约会。」
「你要总这么任性,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愤怒的情绪上头,我从宁淮安身后站了出来:「无所谓,这个家本来也不需要我吧。」
「反正你们也不关心我的死活。」
「和你们做家人,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从来没对他们说过狠话,我的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
在气势还没有丢掉前,我转身离开店内。
宁淮安追了上来:「去哪里?」
我怔愣片刻:「抱歉,浪费了你的心意。」
「我想随便走走,你回去吃饭吧。」
说完我大步流星离开,消失在拥挤的店门口。
难怪人们都说,除了生死,再无大事。
当死亡的沙漏开始倒计时,一切爱恨都变得微不足道。
我像一缕游魂般,穿行于傍晚最热闹的小吃街,走过熙熙攘攘的街市。
最后来到市中心最高的一栋写字楼楼顶,耳边的风呼啸而过。
我突然想提前终结这一切,在病症的折磨来临前,先奔赴死亡。
手机铃声急促地响起,扰得我心绪不宁。
挂断弟弟的电话,微信群不断弹出满屏的指责和谩骂。
【爸爸:你出息了,再不回消息,你就永远别回了。】
【妈妈:还不赶紧跟爸爸道歉。】
【弟弟:姐,这次我没法帮你说话了,你知道老爸最要面子。】
微信群的最后显示,爸爸将我移除群聊。
关掉手机,我自嘲地笑笑。
7.
探头看了眼楼下穿行的车流,和蚂蚁般渺小的人群。
写字楼正下方刚好被围起来,掉下去也不会砸到任何人和物体。
我的脚步又向边缘迈进一步,双腿不自觉发抖。
「看夜景不带我?」
身后响起漫不经心的声音。
宁淮安不知何时出现,说话间朝我伸出手。
「你怎么跟过来了?」
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他故作轻松地说:「也许,我也想看夜景了。」
我没有心情回应他的玩笑,小声乞求道:「宁经理,我刚刚点了一份外卖。」
「应该快送到了,可以帮我去电梯口取一下吗?」
他思索片刻:「好。」
见他转身离去,我最后看了眼这夜幕下的城市。
闭上眼向前一跃,身体没有阻挡地向前坠去,耳边的风声更加喧嚣。
原来自由落体是这种感觉。
可手臂处传来实实在在的温热,却让我一瞬间心惊。
宁淮安拉着我的胳膊,身体已经探出天台一半。
「你干嘛?」
「放手!我跟你非亲非故的。」
刺耳的电话铃声仍在不断响起,催促着我快点终结生命。
眼前的人用力抵着墙体边缘,手臂青筋暴起,指尖发白。
他面上仍笑得风轻云淡,淡淡说道:「你再乱动,我们就真的掉下去了。」
8.
「放手,求你了。」
我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见我不再动作,他猛地用力,将我一把拉了上来。
我失神跌坐在地上,心神未定。
宁淮安笑着拍拍我的脑袋:「还好还好,有惊无险。」
我心有余悸地轻推了他一把:「你知不知道刚刚那样,会死的。」
他猝不及防向后仰去,眉头紧锁,捂住胸口。
我惊慌自己用力过猛伤到他。
他却玩笑似的,忽而笑起来:「有没有可能,我根本不怕死。」
见我不说话,他轻声问道:「为了感谢我的救命之恩,你是不是得陪我吃点东西。」
「我不饿。」
话音刚落,我的肚子发出咕噜的抗议声。
他浅笑一声,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嗯!是我饿了。」
「走不走?」
「如果你无处可去,可以来我家借宿。」
「作为今天这单成交的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