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班长的叮嘱
"小伙子,回家看看这事咋不跟你领导说说呢?你这个假期也太紧巴巴了。"民兵营长李德旺皱着眉头对我说。
这话让我心里一暖,鼻子有点发酸。
那是1973年的深秋,天气已经很凉了,我刚到部队没多久。
老家在河北农村,家里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爹娘含辛茹苦供我读完初中,家里还有个上小学的弟弟王建国。
1973年征兵的时候,我想都没想就报了名,心想着当兵不光能减轻家里负担,还能为国家做贡献。
记得新兵连分配那天下着濛濛细雨,指导员把我叫到办公室,屋里暖烘烘的,炉子上还烧着水。
"小王啊,组织上考虑到你家的情况,决定把你分到驻地附近的通信连,这样还能照顾照顾家里。"指导员一边倒茶一边说。
我心里头一个劲儿地感激,可转念一想,要是分到远的地方,每月那点津贴都能寄回家,也算为家里减轻点负担。
这想法一冒出来,就在心里扎了根,怎么都拔不掉。
那会儿刚下过雨,村里的土路上全是泥坑,李德旺顶着细雨来看我,裤腿上沾满了泥巴。
他听说我要去远的部队,长叹一口气:"你爹娘年纪也不小了,种地挺吃力的。要我说啊,还是留在近处好。你看你爹,腰都直不起来了,你娘的风湿病一到阴天就犯。"
我那会儿年轻气盛,觉得他是杞人忧天:"营长,您就放心吧,我这不是为了多攒点钱给家里吗?再说了,当兵就得吃苦,这不是您教我的吗?"
李营长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这是你嫂子包的饼,带上路上吃。"
就这样,我被分到了西北某部。那边条件艰苦,冬天寒风刺骨,夏天烈日炎炎,沙尘暴一刮就是好几天。
可我从没喊过一声苦,训练时总是冲在最前面,擦枪永远是最干净的,内务也是最整齐的。
班长魏忠林看我这样,经常找我谈心:"小王啊,你这股劲头用对了地方,就是别太拼命,要懂得照顾自己。"
有一次夜间拉练,我的脚磨出了血泡还咬牙坚持,魏班长背着我走完最后两公里。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了家里的一切。
娘最后给我捎的那袋红薯干还剩下一半,我舍不得吃,每次想家了就拿出来闻一闻。
转眼到了1976年春天,我终于盼来了探亲假。三年没回家,心里既激动又忐忑。
火车开了整整两天两夜,我就站在车厢连接处,看着窗外飞驰的风景,想着家里的一切。
临近傍晚,火车终于到站了。我远远就看见站台上一群人,爹娘站在最前头。
娘的头发白了不少,爹的腰更弯了,看见我的那一刻,娘眼泪就掉下来了。
爹使劲眨巴着眼睛,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只是紧紧握住我的手。
回家的路上,我才知道这三年发生了多少事。
弟弟考上了县里的高中,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家里为了凑学费,爹娘没少东奔西走。
娘的风湿病越发厉害了,遇上阴天就起不来床,可还是坚持下地干活。
爹的腰伤更严重了,医生说最好卧床休息,他却总是咬牙坚持。
得知这些,我心里堵得慌,恨不得马上把这些年攒的钱全掏出来。
吃晚饭的时候,爹突然说起了李德旺。原来这三年,李营长没少帮衬我家。
他不光把活计优先安排给我爹娘干,还经常过来帮忙。农忙时节,李营长天不亮就来我家干活。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弟弟上高中的学费,竟有一大部分是李营长借给家里的。
"你李营长说了,等你回来再还也不迟。他说咱村的娃娃有出息,就是他最大的福气。"爹说这话时,眼睛湿润了。
我这才明白,当初李营长为啥要劝我留在驻地附近。他是怕我走远了,家里没人照应。
想到这儿,我鼻子一酸,端起了酒碗:"爹,明天我去看看李营长。"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了李营长家。刚到院子,就听见他在咳嗽。
推门一看,李营长正在劈柴,瘦了一大圈,脸色发黄。那双曾经有力的手,现在也有些颤抖了。
"营长..."我喊了一声,心里头五味杂陈。
李营长回过头,乐呵呵地说:"哎呦,我们的大兵回来了!瞧瞧,都壮实了不少。"说着就要去屋里拿酒。
我赶紧拦住他:"营长,这些年真是太谢谢您了。"说着就要掏钱包。
李营长瞪了我一眼:"存着吧,给你弟弟念书用。"顿了顿又说,"当年我也是从部队回来的,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你爹娘就这两个儿子,我不帮衬着点,心里过不去。"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乡里乡亲。在我离家的这三年,是李营长用他那双粗糙的手,默默托起了我们家的一片天。
李营长的媳妇告诉我,这些年他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去年冬天得了一场重病,差点没挺过来。
可他硬是咬牙撑着,说要等我回来看看。每次我的信寄回来,他都要让人念给他听。
听到这些,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临走那天,李营长特意来送我。他拍着我的肩膀说:"小王啊,记住了,咱当兵的人,不管在哪儿,都得记着家乡父老。你要好好干,别辜负了组织的培养。"
火车缓缓启动,我看着站台上的李营长,泪水模糊了双眼。这次回乡探亲,让我懂得了一个简单的道理:再远的路,也抵不过一颗近在咫尺的心。
回到部队后,我写了一封长信给李营长,把心里话都倒了出来。
过了半个月,收到了李营长的回信,歪歪扭扭的字里行间,满是对我的期望和牵挂。
就这样,我和李营长开始了长达数年的通信。每封信都不长,但都让我倍感温暖。
1978年,我获得了优秀士兵称号。第一时间,我就给李营长写了信。
他回信说:"好样的!我就知道,我们村的兵不会让人失望!"
1980年,我复员回到地方。李营长特意摆了一桌酒,请村里人都来喝酒。
那天他喝得特别高兴,一个劲儿地说:"看看,这就是我们村的好兵!"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在县城找了份工作,经常抽空回村看看李营长。
每次去,他都要拉着我说说部队的事,说说我在城里的工作。
1985年的一天,我收到家里来信,说李营长走了。
信中说,他临终前还记挂着村里的大事小情,还惦记着我的小家小院。
得知这个消息,我独自在夜里痛哭。那一刻,我仿佛又回到了1976年的春天,回到了李营长家的小院,看见他笑眯眯地说:"好好干,我们村的兵,从来都不会让人失望。"
有人说,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生与死;可我想说,世界上最近的距离,是心与心的牵挂。
这么多年过去了,每当想起李营长,我总会想起那个寒冷的秋天,想起他顶着细雨来看我的样子,想起他给我的那个装着饼的布包,想起他在站台上的背影。
这些记忆,就像是一盏永不熄灭的灯,照亮了我的人生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