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周六，笔者又瘫在影院的破按摩椅上欣赏了清晰度更高的哪吒2D版，成为了拓展“百亿项目”的一员。上一次二刷，还是2010年的《盗梦空间》。
关于《哪吒2》的成功，各大媒体和从业者已经分析得差不多了，包括全年龄段、质量过硬、同行衬托等等，这里就不再赘述。
一刷过后，笔者突然有个强烈的感觉：改编传统故事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放在十年前似乎有些逆天，难免出现“不尊重原著”“容易教坏孩子”“怎么能把申公豹改成好人”“阐教怎么能是反派呢”等反对的声音。
但现在，这届观众的口味似乎已经变了。
谁这样质疑，反而显得有些滑稽。
甚至不少观众经历了若干年“洪荒流”小说的洗礼，早就开始重新看待封神的世界，《哪吒2》的出现正合这部分人的口味。
笔者就是其中之一。
坦率地说，《封神演义》虽然想象力和架构设定相当顶级，但却并不是一部完美的小说，原著中的许多观念碍于作者封建环境显得很陈旧，给了现代人可以大量发挥的空间。
要分析洪荒衍生小说怎么去迎合观众，读者为什么普遍接受改编，就要先理解原著讲的是什么故事。
简单来说，“封神榜”就是幕后老板制定的一个人力资源招募计划，结局大概率是注定的，榜上有名的人很难改变天数。
在这个框架下，封神之战的各种伦理道义，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图）老子出关 紫气东来
在原著的世界观体系中，设定有四个实力级别，按照鄙视链从高到低分为：圣、仙、神、人。
“圣”又被称为圣人、混元大罗金仙，共有十二位。包括天庭之首昊天上帝，阐教二圣老子、元始天尊、截教老大通天教主、西方教教主接引道人，以及颇有实力、几位圣人的老师鸿钧道人等。
“仙”就是实力在圣人之下，有一定修为、不太被约束的存在，分为地仙、金仙、大罗金仙。如拜在圣人之下的十二金仙、闻太师、申公豹等；也有的是自成一脉的散仙，如陆压道人等。值得一提的是，妖作为种族，并非实力等级，像石矶娘娘等“妖”，也是位列“仙”班的。
“人”就是纣王、姬发，以及没有名字的一干韭菜咯。
那么“神”呢？封神里的神，不是咱们如今理解的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神灵，而是身在天庭，被昊天上帝所统领的一众自由度有限的编制人员，如原著尾声时册封的托塔天王李靖、二郎真君杨戬。这些神将来的工作，是要负责管理处理天上地下的事务。相对于仙多了一项KPI指标，那是非常忙碌的。
仙与神，本事都差不多。一帮人逍遥自在，一帮人被制度约束，难免心理不平衡。
那么问题来了，昊天上帝凭什么管理一帮有能力的人？
如何成神？死后封“神”！
原来，天庭这么重要的机构人手不够，急需扩招三百六十五个职位，毕竟干事儿的人是必须要有的嘛。招能人固然是好，但是这帮人平时散漫惯了，谁愿意被管束呢？
于是，昊天上帝和诸圣共商了一个法子——人间发生的战争可以解决这个难题。有能力的人可以活着被封神；而肉体战死的强者，灵魂则可以进入封神榜，在天庭重生成神。
我给地位你卖命。
各方大佬共签封神榜，大政方针虽然定了，还需要人去执行。
为了平衡力量，鸿钧道人委托几位圣人徒弟去完成封神大计。
在封神大战前，最强的只有两股势力，他们之间的斗争，是贯穿《封神演义》的主线。
一个是阐教，主张“奉天承运”“替天行道”，重视顺应天道，只收上乘根性的弟子。通俗地说，就是“我的解释阐述就是天意”，人才宁缺毋滥，不是精英我不要。
另一个是截教，主张“有教无类”，强调截取生机、逆天改命，凡有向道之心不论出身皆可入教。可以理解为，万物皆有一线生机可寻，只要你有诚意，都可以来我这修炼，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
两教的理念导致了弟子数量和质量差异巨大。
阐教以南极仙翁（无量仙翁原型）和十二金仙为核心力量，门人多为人类或先天仙体，气质普遍仙风道骨，数量相对稀少，大都是叫得上名号的人物。
截教以四大弟子、随侍七仙为核心力量，门人多为妖族、精怪，麾下弟子数量众多。由于基数的庞大，下限虽然很低，但也不乏孔宣、赵公明、三霄娘娘这些圣人之下顶尖战力的存在。
这些圣人们都是老油条，自己的核心弟子每死一个，阵营实力就被削弱。
于是回去就开会传达：这段时间人界不太平，都别出山，保命要紧。
下面这些仙也自由自在惯了，大家愿意主动成神才怪。
风平浪静，那就挑起战争。这个时期，人界发生了大事，纣王不知何故突然在女娲庙里亵渎圣人娘娘，于是女娲大怒，派妲己等三妖迷惑大王，在一番荒谬的暴政下，人界动乱，硝烟四起。
随着商周战争进行，很多实力平平在人间任职的仙不断战死，死后有实力更强的好兄弟上去报仇，他们战死后又引来师傅们前来报复，仙门之争被越牵连越深，冤冤相报何时了……直至连阐教圣人元始天尊都亲自出手把三霄娘娘杀了。
眼看对方圣人都亲自下场，作为反派的截教大佬通天教主也忍无可忍，摆起号称“非四圣不可破”的诛仙剑阵就是干，没想到对面拉帮结派联合“西方”的接引道人和准提道人，一下就凑齐了四位圣人把阵给破了。
在万仙大战后，封神榜设定的指标也够数了，既得利益者既不是阐教也不是截教，而是天庭和“规划”了几位阐教金仙成菩萨的西方教。这就是封神演义的故事。
随着民间的深入解读，很多读者都对里面冤死的人物感到可惜，觉得原著很多人死的并没有什么说服力，又对阐教脸谱化的正义又常常以大欺小感到不耻。开始有了“第一章纣王为啥要莫名其妙亵渎圣人？”“女娲最后杀三妖是不是杀人灭口？”“强迫邓婵玉的土行孙也配是正派？”“妲己等女流只是君主亡国的借口？”等论调开始被激烈探讨。
再代入现实社会，一个是只有金字塔尖极少数人才能参与，一个是倡导走人民群众路线。截教开始被越来越多的同情，“有教无类”的思想被更多现代人认可。
所以在上个十年，《佛本是道》《我师兄实在太稳健了》《我为纣王之傲啸封神》等许多“洪荒流”小说火了，影响了一大批80、90后青年。主人公们开始作为中立人物或传统反派进入小说，读者得以从全新的视角被代入进去——我作为纣王该怎么做？我该怎么揭穿封神时期虚伪的价值观？我一个小人物该如何生存？
所以再去忠于原著的表现，一昧脸谱化看待“正与邪”“好与坏”，放到今天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了。
这一切，正是电影《封神第一部》改编成功的关键，他很有逻辑地迎合了新时代大家更愿意去相信的观点——红颜祸水，只是历代帝王失败的一个替罪羊罢了……
同样，《哪吒2》终于在动画影片中不再“非黑即白”，他让中年人觉得“很合理”，让年轻人觉得“无说教”，让少年儿童觉得“好厉害”。就连以为动画片很无脑，被家人拎去电影院的老年人一看也觉得这剧情不比真人差啊，还可以这么拍。
于是，大家纷纷全家老小组团去买单，相当一批人还如笔者一样看完3D看2D，更有甚者还三刷四刷去“送钱”，给饺子导演发百亿补贴，送他上榜。
大家积极性这么高的另一个原因是，观众最近几年被之前大导演们拍的电（lan）影（pian）“喂饱”了。
现如今，影视界的这个京圈儿那个沪圈儿早就不是什么秘密，来来回回就是这几个人（十二金仙）掌握着核心资源，在媒体上宣扬着所谓“价值观”（顺应天道），甚至教育（教化）花钱买票的观众，像极了阐教的作风——我虽以大欺小，但你没有办法……
但现在小魔童出世了，他没有顶级资源，没有大佬站台，没有官方包场。他站在天道的对立面，他只能截取一线生机。
当观众们看到草根拍得比“精英”还好得多得多后，像是被压抑许久后终于找到了宣泄口：排片不够？我们有钞能力；营销预算有限？我们全是“自来水”……
眼看他起高楼，还没塌。
不正常，相当不正常，业内人士直呼这票房完全看不懂！
这届观众，简直反了。
电影消费力不行？ X
人民不吃这一套了 √
有心的观众可能会发现，哪吒2不断破纪录的同时，演艺圈元老们恭贺发声的积极性并不高。
相信不少老师们被一部动画片搞破防了。
原来他们发现，不是中国电影消费能力不行了，而是我拍的电影不行了。
不是老百姓口袋里没钱，而是老百姓学会理性买单了。
他们还发现观众们已发现，不是大环境差，而是中国电影生态环境太差了。
不是以前我拿什么端上来，你就得给我老老实实sit down两小时接着了。
不是我搞几个流量小生放上来，鼓动粉丝就能霸屏话题了。
在《哪吒2》和人工智能这股大势面前，除了影院经理们笑嘻嘻——放什么电影不重要，卖多少爆米花才重要。每个导演演员们这下都要当个反思党：
动画电影能这么强，以后真人电影不好好拍还卖得动么？
这届“不懂艺术”的观众这么叛逆，我们这么云里雾里在阐述“艺术价值”的东西还能传承下去么？别忘了哥儿几个代表的可是影视界的正统啊。
他们当然要破防。过去很多年，一些影片不过是场随意编造的饥饿游戏：找两个顶流，搭个拼贴的俗套剧本，再多买些《演技炸裂》《他很努力》的营销通稿，就能把豆瓣6分以下的低成本烂片拱上数亿。
这套闭环生态里既不需要尊重观众智商，也不必在乎故事逻辑。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想吃点好东西的观众们越来越叛逆——连老祖宗的神话都敢捅破，更不吃我这一套了。
国人对优秀国产电影的支持也好似影片中对阐教的祛魅过程。
过去几年间，一些好莱坞影片在中国市场开始出现颓势，观众们在社交平台纷纷表示看够了漫威宇宙无脑爆米花片和“ZZ正确”的电影。最新上映的《美国队长4》全球口碑扑街，北美烂番茄新鲜度52%系列最低，国内豆瓣评分5.2属于烂片范畴，在不限制排片的客观前提下中国票房即将勉强破亿。
好莱坞电影开始被中国观众婉拒的同时，《战狼2》的异军突起告诉世人，中国也可以塑造个人英雄主义的故事；《流浪地球》系列的出现更是宣告中国绝对可以拍出科幻大制作电影IP；而《哪吒2》的成功表明中国这个单一市场就是全球最大的市场，谁不讨好中国观众就是在拒绝主流市场。
当哪吒与敖丙一同登上央视一套元宵晚会“整活儿”；新华社、《人民日报》等央媒直播间弹幕互动见证突破影史百亿里程碑；地方官媒化身“票房打榜站姐”实时更新战报霸榜热搜的时候，我们不难发现，主流媒体愈来愈趋向用“Z世代”特有的“网感”引导舆论宣传，从单向的价值输出，逐渐构建双向奔赴的传播生态。
这种年轻化蜕变，代表着话语权正在进行有序交接。
各行各业，青年力量已经从末梢走向中枢，他们成长于国家高速发展的时期，天然拥有平视世界的文化底气，足以作为一个“理中客”评判事物，更会用创造性的思维续写新时代的中国叙事。
笔者所在的美术界也不例外。
近年来，“毒教材”“毒童书”事件被公众诟病：个别教材插图把中国人形象表现成病态化，一些儿童绘本频繁出现低俗元素，这些都折射出美术教育领域意识形态的复杂性。
不断暴露出的问题显然不是一两个人所为。在很长一段时间，一些艺术家被国际资本、国际奖项构建起的艺术体系所包围，价值导向开始出现偏差，潜移默化被规训着审美思维，创作并传播“独特风格”在他们看来反而是一件让中国艺术进步的事。
很多长期存在的问题，为什么会集中被翻出来呢？归根结底还是信息茧房不存在了，人民群众发声渠道变多了，敢于批评专家、权威们的“阐述教化”了。
随着全民创作的火热，被大众接受欢迎的作品才有生存空间。于是，今天我们更多的是看到《只此青绿》等代表中华民族“高级感”的美术题材在大荧幕上推出；更多的是享受《哪吒2》中无量仙翁、敖润等美术+科技的鲜活塑造。就连社交平台上，点赞互动最多的也得是有一定审美取向的作品。
就如本文中的“二创”哪吒，从作品名字就看得出现在的艺术家可谓《艺高胆大》《天生不服》。欣慰的是，这位作者还是美院教授。试想一下，今后当我们各个行业的中坚力量都没有患上“恐X症”，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也许就真的实现了。
截稿当晚，哪吒2已杀入被美国大片包围的前8名，更是早已成为全球动画电影票房历史第一。据两大数据分析平台“猫眼专业版”和“灯塔专业版”预测，总票房或许会达到150亿以上，超越《星球大战：原力觉醒》来到全球影史票房榜第五位，这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成就。
即便这样，这届观众多少有些不满足了，与不久前的新能源车企一样开始抱怨海外市场不给公平竞争的机会：“排片太少”“没有市场经济”“太意识形态”“敢不敢公平竞争”等等云云，眼看百年前的回旋镖就要飞回去了。或许将来有一天，我们会看到某某号上演礼貌通过自由国度喊话的名场面：“开门，做生意了”。
文/ 风声Alessio
国画作品/ 安祥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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