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路的口述：

那天女儿突然问我，奶奶去世一年了，要不要给她办个诞辰100周年的纪念啊？我说我们这里没有冥寿的说法，奶奶也只是普通人，不需要纪念什么，我们这边早就实行厚养薄葬了，没有什么周年祭。但我想起了一件事，然后又想起了奶奶离世前的三天。

我的邻居阿公前天去世了，邻居有肺癌，化疗有些时间了，住院一阵子吃饭也吃不下了。

突然有一天要吃饭，要吃白米饭，吃了一大碗，还慢慢地扶着床栏走动。阿公的儿子说人是铁，饭是钢，吃了饭，就可以挺过去。

晚上在医院陪床的儿子和他聊天看电视，阿公还说现在真好，他想回家。

家人都以为他的病好了，毕竟医生说化疗后还可以多活一些时间，这回会吃会喝了，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

于是家人去找医生。医生说：想出院也可以，在家里心情更好些。

邻居出院回家，饮食不怎么好。有很多亲戚朋友过来看他。没想到三天后阿公就在睡梦中离去。

家人们想起医生那时的表情，想来医生就知道邻居阿公会吃饭有精神了是属于回光返照。

我们作为邻居也有去帮忙，阿公的儿子说：哎呀，回光返照最多只撑过三天啊。我们大意了。

我就想起了我的奶奶。

我的奶奶99岁走的，平时身体可以，自己种菜养鸡，一个人住在两间平房里。就是摔了一跤也恢复很快，骨折了过些时间也不痛了。

那天，也跟今天的天气一样。太阳很大，我和妻子给她洗澡，我平生第一次给奶奶洗头，看得出她也惬意。澡是妻子给她洗。

那天，我带着妻女一起去看奶奶。奶奶跟我说：今天天气很好，我想洗个澡。叫孙媳妇帮忙洗个澡吧。

于是妻子给她洗了个澡，我给她洗了个头。

奶奶说：这换了一下新衣服。人轻松了很多。今天太阳很好，我就去桥头晒太阳吧。我看很多人晒稻子，闻闻稻子香，心里也踏实点，这一辈子也是丰衣足食了。

我就陪着奶奶去了桥边。带了两个草垫子，坐在桥上。妻子和女儿去摘桂花了。

桥边有人晒稻子。稻子里面还有青叶子，才晾晒两天吧。

太阳晒过来，暖呼呼，秋天的太阳也是很舒服，还有桂花时不时地飘过香。

奶奶给我讲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奶奶有五个儿子，两个女儿。我是老二家的大儿子。奶奶看到过好几个曾孙了。

奶奶60岁的时候就有高血压，一直坚持吃药。

奶奶在73岁那年胃出血。那时候把我们大家都吓坏了。奶奶住在医院里，大口大口地吐出咖啡色的血，后来又做了胃镜，肠镜。小姑在医院里陪着，大姑就去庙里。

后来医生说只是饮食不当引起了胃出血，在医院调理了半个月，就出院了。

奶奶在84岁那年，邻居大婶60来岁就去世了。奶奶害怕得心惊胆颤，头晕，血压一直在260。父亲赶紧把奶奶送到医院去了。

父亲是做生意。所有的叔叔伯伯都是做生意。父亲相当于来说更受奶奶疼爱，奶奶有什么事情都是找父亲。何况父亲和奶奶住的房子一墙之隔。

爷爷在奶奶81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之后奶奶都是一个人住。

奶奶84岁的时候，血压260，一直降不下来，就住院了。在医院里一天吃三次降压药，医生都不敢再给她吃了，还是降不下来，只有观察观察。

奶奶每次住院都是小姑伺候。这次大姑就害怕了。因为有人说夫妻双方有一个人走了。另外一个人在三年之内也会走掉。

奶奶住院离爷爷去世还没到三年啊。大姑最喜欢去庙堂，这次她没敢去问了。觉得奶奶84岁了，都说73关口过了，84就难过。

没想到奶奶住了一个星期的院，血压还是稳定下来。

出院的时候是我开车去接奶奶回来。父亲办手续，我背着奶奶到停车场。

结果奶奶一直喊痛。她说她的胸口很痛。

我们就赶紧回头，去骨科，拍了个片，奶奶胸口的肋骨居然被我背裂了。

奶奶在那里骂我，怎么背的，居然把肋骨都背裂。

但这又没办法，也不能做手术，也不能包扎，只能抓点药吃吃。

那时的我还没有结婚，但已工作了，我就住宿舍，一个月没敢回家，就怕碰到奶奶骂我。

奶奶看着稻子，说起我把她肋骨背裂的事情。奶奶说：你呀，有孝心却没细心。

这时，桥另一头又有人拉过来很多袋子的稻子。还有一个爪耙子，还有个谷耙子。

奶奶在那里说一个家庭啊，有一个人就是粗心点，就像那个爪耙子，把大的杂物耙走。

有一个人就要细心点，就像那个谷耙子，把晒着的稻子可以慢慢地均匀地晒开。

我说：是啊，是啊，奶奶讲的就是经典。

奶奶还笑了，很惬意。阳光晒在她的脸上，感觉她的脸也变得很美丽，像极了那些照片里有气质的老人。

慢慢的，太阳越来越大了，也快中午了。妻子和女儿也摘了很多桂花过来了，说我们回家吧，她们要把桂花做桂花蜜。

我们搀扶着奶奶一起回家了。离家里也很近，就100米。我们家就住在桥边的。

奶奶说她都好久都没到这桥边晒了，虽然离家就100米，她就怕自己一个人在桥边来的话。摔倒了怎么办？

奶奶在桥边摔倒有一个月了，这一个月她都没敢出来，如果不是我带着妻女去看她的话，她也不敢出来，每天就 坐在家里，在自己家里院子的藤椅上，看着天空白云。

那天在桥边晒过太阳后，奶奶精神就萎靡不振了，也不吃饭了。

大伯说估计奶奶是大限到了。于是我们几家这几天轮流陪着奶奶。

第三天的时候，奶奶躺在床上不起来了。我和父亲还有小叔他们坐在沙发上。

奶奶拿手向着天花板抓东西。我问：奶奶，你在抓什么？

奶奶没有吭声。

一会儿，奶奶说：把那个监控的灯关了吧，刺眼。

奶奶房间里装了一个监控，防止奶奶摔倒没有及时发现。

这时，小叔就把监控的电线拔掉了。

一会儿，我看到奶奶又那样抓来抓去。我迷迷糊糊地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一会儿我就听到奶奶又叫我。我赶紧答应：哎，哎。

这时，小叔说：你哎，哎什么啊，奶奶都走了。

原来就在我打盹的那一刻，奶奶走了。奶奶没有叫我，是我做梦听到她叫我。

原来三天前，奶奶要洗澡，要晒太阳，也是个回光返照啊。

现在想起幸好那三天我陪在奶奶身边。

奶奶100周年了。没有什么仪式可以做，一切安好就好。

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好像奶奶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