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莫的口述：

73岁的大伯说：你以后不要给我送饭了，你的堂哥回来了。我攒的钱还是给我自己的孙子。你天天给我送饭，他们心里有疙瘩，认为你想着我的财产。

我笑了：堂哥回来，不是更好吗？你攒的钱给你的孙子，这不是光明正大的吗？我不用给你送饭了，堂哥回来了，你们自己可以做饭吃了。

何况给大伯送饭，我只是尽一份侄子的心意，论心不论迹。我又没想过他家的财产，我们自己办厂也有收入。大伯也没有什么财产，不就是一亩地，一个破的平房吗？

大伯今年73岁了，伯母去世有十年了。有一个堂哥在外地工作生活，有一个孙子。

但是他们已经有十年没有回来过了。老家有什么事情，都是大伯自己一个人担着。听说堂哥欠了很多钱，是躲在外地，大伯在地里干着活，捡着废品，一年到头存个一千两千都想办法给堂哥送过去。

而大伯在家里过得像个孤寡老人，明明70岁的人，蹒跚得像90多岁，住在一间破的平房里，旁边给堂哥盖的两间三层楼被堂哥卖给村里的人了。

大伯没有了妻子，却成不了低保户，因为他有儿子，村里有时会来一些献爱心的人，会顺带着给大伯送些油，米，盐。

而大伯有时还会将送来的米卖掉，换成便宜的米，总之，想尽办法地存钱，给儿子拿着。一个老年手机早就坏了，手机号码都成为空号了。

日子过得真不好，他说只要有了钱，堂哥就会东山再起。

堂哥总是跟大伯说做生意亏了，其实堂哥还打了牌，才输个底朝天，不好意思回来，生意压根没在做，孩子都被堂嫂带到娘家了，都随了堂嫂二婚的丈夫的姓。

但这些谁也不跟大伯说，大伯骂堂哥不孝不回老家心里还好受，如果得知他离了婚，连孙子的抚养都争不过来，才叫万念俱灰呢。

我给大伯送饭是一次偶尔的机会。那年，我给大伯拜年，大过年的，大伯肚子疼，躺在地上打滚。

我把大伯送到医院后，医生说是饮食不当引起的，大伯饥一顿饱一顿。想起来就吃一顿，没想起来就饿一顿，这样他就把自己的肠胃饿坏了。

大伯不会种菜。以前大伯有菜，都是大伯母种的，大伯母是个很细心的女人，她照顾大伯，但是没想到她去世之后，大伯什么都不会，吃饭都弄不起来好吃。

把大伯从医院里面送回来的时候，我就跟我的父亲说大伯怎么60多岁了，大伯母去世了，也不知道给自己做个饭，总是饥一顿饱一顿，身体整垮了。

母亲就跟我说，大伯挺可怜，年轻的时候被大伯母照顾得很好，自己跑外面做生意，堂哥娶媳妇的时候，大伯还是个大能人呢。

没想到堂哥生意败后，把大伯的精神气也抽走了。大伯一下子一蹶不振。大伯母去世了，堂哥也跑了。堂嫂也带着孩子二婚了。

人败下去了，离不开一个懒字。大伯以前很勤快的一个男人，一下子就变得懒惰了，人也变得不聪明。

父亲说让母亲做饭的时候就多抓一把米，让我给大伯送饭吃吧。烧饭的时候多烧他一口，就给他端过去，我只要烧饭都给他端菜，有个保温桶，底下是米饭。二层是汤，三层是菜。

我和媳妇是在村东头的厂房里面工作，孩子是母亲在带。平时都是回家吃现成的饭。

大伯是在村西头的老宅子这一片，父亲的那间老宅子一直空在那里，被大伯放了废品，离我们家也有1000米的路。

过年都喊大伯到我家来一起吃。大伯的一日三餐正常了，身体也好多了。

我是在家里办了一个小厂，厂里的纸箱子，废品都给了大伯，大伯也开始攒钱了。

但是大伯就是舍不得把自己的平房稍微整理一下，也不准我把他的平房翻盖。他说我把他的平房翻盖了，那就意味着我想要他的地基了。

我听了觉得很好笑，但是我们做侄子的呢，也不跟做大伯的计较，我要他的平房干嘛？我自己在村里办的小厂，还有买的房子，我缺他的那块平房吗？

我有时候甚至动了念头，想把以前堂哥卖出去的两间三层楼买回来给堂哥，后来想了想，尊重他人命运，放下助人情结，不要介入别人的因果。

就像父亲说我不要想那些念头，你给大伯送点饭吃，就是你做侄子的情分了。至于给堂哥买房子什么，就像一些烂泥躺在地上躺着舒舒服服的，你非得让他扶上墙，怎么可能呢？

大伯有时候提着我的保温桶到我家的时候，在路上碰到一些邻居都会说：以后我家的那个破平房是留给侄子继承。侄子比亲儿子还亲啊。

邻居们都会说：你侄子都是办厂的人，还在乎你那个破平房啊？还有你儿子以后还是要回来的，又不是说不回来，你不给他留个祖宅吗？

大伯说：平房再破也是钱啊，蚂蚁再小也有肉啊。谁对我好，我这房子就留给谁。

风言风语传到我耳里的时候。我有时也想撂担子，不给他送饭了。但是我不给他送饭的时候，我的父亲他就会给他送饭，父亲说：你不要想那么多事情，身正不怕影子斜。

因为是父亲主动要求我们给大伯送饭，村里的一些厂里九月九给大伯慰问的那些米啊油啊盐啊，大伯常常把它们拿出去卖了，换成钱，他自己拿着。

没想到我们村庄时来运转，驻的厂区越来越多。我们和大伯家附近那一排的房子是比较老，又比较空，被相中要建智能工业园。

这个时候堂哥回来了。他说这几年慢慢地还了一些债务了，要把自己的儿子接回来，和大伯一起住。

大伯的房子要拆迁，虽然面积不大，但刚好有一套160平的安置房，也不错。让他们爷孙三代三个人也可以一直住了。

堂哥回来了，大伯就迫不及待地跟我说不要给他送饭了。

我也乐得自在。有了堂哥这个中年人在眼前，我们也不用担心什么。如果再送个饭下去，怕他以为我们别有用心，人一旦有了钱，思想都变了，都会想着别人的孝心是居心叵测。

不经一事不懂一人，时间如镜，照人虚实，经历的事情多了，就知道哪些人可以留在生命里，那些人应该渐行渐远。